32.心痛欲絕

32.心痛欲絕

我睜開眼睛,五顏六色的床幔映入眼帘。外面雨聲嘀嗒嘀嗒,潮濕的氣味濃且重,屋裏一片昏黃且安安靜靜,周遭竟一個人都沒有。

我翻身起來,背部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我疑惑地反手去摸,卻沒有現什麼異樣,倒是躺得太久了,手和腳都有點麻痹行動不靈便。穿鞋子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八輩子沒有吃飯的傢伙,稍動一動就氣促心慌的。

我腦子慌亂得很,明明我在碓臼峪那邊亂戰中昏倒過去的,怎麼突然就到這裏來了呢?而且我覺得自己似乎昏睡了很久,久到都數不清日夜了,難道那場仗已經打完了嗎?長孫熙文被剿滅了?洛宇登基的道路掃清了?皇太后、水衡、四大護法他們呢……一時間種種思緒掠過心頭。

我推開門走出來,就看見啟雲正好領着兩個小丫頭走進庭院裏來。她們各自都端着托盤,一手撐着雨傘。

“啟雲!”我顧不得自己尚披頭散和淅淅瀝瀝的冷雨,撲過去急切地抓住啟雲的袖子,“皇上呢?是不是被洛宇那個了……

啟雲很憔悴,細長眼睛都出了幾層眼皮,臉上是一種晦澀枯萎的灰白。見到我突然衝出來吃了一驚,忙把手中托盤給了旁邊的丫頭,扶住我,“小姐,你醒了?”

“皇上怎麼樣了?”我又問了一遍。

啟雲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皇上……在皇宮裏啊。”

我呆住了,難道這一切只是我的夢?長孫熙文好好地在皇宮裏面?洛宇不是用兵符調動了禁軍堵截了碓臼峪和西南口?難道說長孫熙文刺殺岳天泉打亂了他的計劃?

啟雲見我呆,輕輕說,“小姐,你睡了一個多月,事情都過去了。宇少爺及時調動了禁軍到狩獵場給皇上解了圍,皇上還賞賜良田美玉以示嘉獎呢。只是……”

我大吃一驚,我怎麼會昏迷那麼久?洛宇不是要把長孫皇族一網打盡,而是去救長孫熙文?長孫熙文心知肚明洛宇要幹什麼,還大肆賞賜示好?

難道先前的一切都只是我異想天開,夢?心裏百般疑問,卻如鯁在喉,腦子糊塗成一團糨糊。

我覺察到啟雲聲音不對勁,看過去。啟雲的眼睛一下子紅透了,神情灰敗。這樣子的啟雲我見過一次,就是我剛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啟雲知道我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喬竹悅,就是這樣的悲傷表情。我心裏忽地覺察不妙。

永遠記得那天的情景:在庭院的巨石旁,雨水不斷地傾瀉着,兩個小丫頭在啟雲身後不遠處靜默不語,木頭一樣,地上滿是新落的黃葉,圍繞巨石的陰溝里流淌着淙淙的水聲。我們站着,啟雲撐一把青傘,我一身凌亂的衣衫,雨水冷冷地打在我臉上,流進我眼裏、嘴裏,啟雲告訴我:月落死了。

月落死了?!

那個大眼睛小嘴巴活潑伶俐的小六,那個在集市上東看西看總看不夠的小姑娘,那個月亮下拚死救我的丫頭,那個孩子心性和雪舞玩耍不亦樂乎的泥人,那個眨巴着眼睛有點羞澀地告訴我她喜歡嚴廷鋒的傻月落,眼看已經長大成大閨女了,死了?

我心裏本能地排斥這個消息,有點僵硬地轉身,背部又襲來一陣劇痛。正好看到雨中竹下,坐在輪椅中的洛宇,灰白的洛宇那麼不真實。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或許他從一開始就在那裏了,只是我着急問啟雲長孫熙文的情況沒有注意到。或許在啟雲告訴我噩耗之後兩人相對黯然呆的時候悄悄進來的。

長孫洛宇,我來到這個時空最愛的男人。那清秀修長的眉毛,潭深黑的眼眸,緊抿的薄薄的唇瓣……這麼好看的臉,這麼孱弱的身軀,一切的一切,曾經勾起我心底最深最柔軟的心碎。

看到他我不能遏制地流淚,眼淚嘩啦啦地流下來和雨水混在一起。我只有在他面前才會無所顧忌地哭。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樣,我走過去蹲在輪椅旁,握住他的手。只是這次我們的手都一模一樣地冰涼,我的心也涼浸浸的。

“洛宇,月落怎麼死了?不是真的,你一定會救她的……”我看着他問。

洛宇一直在看我,似要把我每一個表情都牢牢掌握,自己面上卻淡淡的,輕輕說,“悅兒,月落的確死了。”

頓了頓,他看着我慘白的臉色,不等我問為什麼又說,“是我派出鐵衛的。洛陽王本不能逃出狩獵場。可是月落偷聽到了我的計劃,跑去告訴嚴廷鋒。洛陽王有了防備,在我撤離皇家園林之後也跟着逃出來,打亂了我整盤計劃。我派鐵衛去追洛陽王,而對於叛離者,楚澤王府從來不手軟的。否則偌大的王府,怎麼震懾眾人。”他的口氣愈淡,好像平時在跟管家討論某項生意進帳一樣。

心痛得擰起來一樣,我不能置信,想從他的眼睛裏找出證據他不是這樣想的,“你為什麼這麼殘忍?”

洛宇捋了捋我額頭前的散,皺了皺眉頭,“你第一天認識我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我是這樣的人了。悅兒,你不是這麼不懂事的,是不?”

他從來都不會對我皺眉的……我怔怔看着他雋秀的容顏,種種念頭狂湧上心頭。哈,果然“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說的不正是我這種笨到無可救藥女人嗎!安逸日子過久了,就什麼都忘光了,都忘記了宇世子狠絕的一面了。

剛剛認識他的時候,我不是看得一清二楚了么?前來刺探消息的暗使全部靜悄悄消了蹤影,對左右為難的火若安置以重刑,處理商號事務毫不留情面……哈,被愛情蒙蔽雙眼的我,只一味憐惜他病弱的模樣,只沉浸在他和自己編織的柔情中,以為他對別人多絕情都沒關係,覺得他處理得很正確很英明,還曾說過應該更加狠一些。

洛宇,你還是你嗎?是你變了,還是我太遲緩一直停留在原地不曾跟上你的腳步。我不是這麼不懂事?原來懂事是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月落是與我同生共死的妹妹,你怎麼可以……終於輪到我頭上了是不是?對啊,月落這個傻丫頭給嚴廷鋒透露了軍機大秘,當然是罪無可赦,可是真正要我大義滅親,我還是不能,不能心如止水,毫無怨言……

好吧,就算月落其罪當誅,那麼你為什麼要把我拋下在狩獵場自己走掉呢?如果我在的話,月落肯定先會來跟我說而不是自己懵懂地跑去送死。皇位之於你,是不是比我更重要呢?

我張口想問為什麼,為什麼拋下我在重兵包圍里。可是心緒狂亂的我什麼聲音都不出來,不想,不想和他說話。背部的劇痛無休止地蔓延開來,我蹲不住了,放開洛宇的手,在他意味不明的深深注視中勉力起身,不再看讓我不舍卻心痛心碎的他,扶着啟雲的手往回走。應該沒有人看到我哭得稀里嘩啦吧,反正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哭得再厲害一點都無所謂了,雖然我很不喜歡在人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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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床上躺了十來天,我拒絕任何外界的消息,也不關心自己得了什麼病,有人端葯來就喝,沒有人來就睡覺或者呆。我一點也不想知道朝堂生什麼事,那不是我這種笨蛋能應付的。

洛宇居然好像一下子閑下來,總是陪着我,我不想跟他說話,他就在一邊靜靜看書不出聲。依舊喂我喝葯,我不肯,我無法心安理得在月落亡魂的注視下做這種事,他也不堅持,監督我喝下去就行了。睡覺時他躺在我身邊,呼吸輕輕的,似有若無,我就聽着他的呼吸,感受着他不熱的體溫,夜夜流淚。夫妻之間的同床異夢原來是這種感覺。

只有午睡起來後到吃晚飯前這段時間,他會到書房不在我身邊。這個時候啟雲就半步不離。我知道她心中的痛比我深多了——她對月落的感情遠比我來得深。面對她強打精神溫婉地陪我說話,我愧疚不堪。沒有能保護好月落,大家都十分痛心。

啟雲欲言又止了很多次。她是想勸我不要跟洛宇慪氣吧?我很快知道我想錯了,她想說的不是這個。

在我躺了將近半個月後,一天黃昏快吃飯的時候,洛宇還沒回來,一個側妃——左將軍愛女苓兒突然來到我院子裏美名曰探望久病在床的姐姐。

我看着愈珠圓玉潤的苓兒,眉眼間流瀉風情,有些不耐煩。自從綉雨那件事以後,洛宇都不準那些側妃來“探望”我了。沒有洛宇的允許,她是不能進來。難道今天她來是洛宇的意思?還是那個久未露面的楚澤王的示意?

“郡主病了那麼久,苓兒本早該來探望的,只是央求世子爺好久了,他這才答應。”請安完了之後苓兒坐在椅子上,提到“世子”兩個字笑得特別嬌羞的樣子。

我陪着說些場面話,反正不能趕人家出去,再怎麼強大楚澤王府也是要靠各方支持的,總不能因為我把人得罪了,“沒什麼大不了的,苓兒妹妹哪裏就操心了呢。”

苓兒眼睛往我身上瞅了瞅,“郡主姐姐真是個天生麗質的,生病那麼些時日,不見憔悴,反而愈是風韻楚楚的,可見世子爺多寵着了。”說著要笑不笑地看着我屋子裏的擺設,“看看,吃穿用度真是沒的說的。”

我也就順着她的話扮足個貴婦人的架勢,懶懶靠在床邊給指尖抹潤滑露,笑了笑說,“苓兒妹妹不也人見人愛的,娘家裏有人疼,哪是我這無依無靠的比得上的呢,受了委屈都無處說啊。”

“姐姐說笑了,在府里誰敢給你委屈受啊!”苓兒招手讓她的丫頭捧着一個小瓮上來,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溢滿了整間屋子,她笑得甜甜的,“郡主這裏不缺什麼,苓兒也沒有什麼好東西。這是娘家送來的酸梅,好多呢,敢情我娘都以為個個人懷孕都愛吃酸的,就送了五十壇來,吃得我都不行了。姐姐要是不嫌棄,就收下吧。”

我嘴角的假笑僵住,毫不猶豫地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苓兒你……懷孕了?”

“郡主還不知道嗎?”苓兒挑眉毛,隨即羞澀萬分地低下頭去,雙手護着小腹,嘴角的笑意止不住飄出來,低聲說,“嗯,已經兩個月了,說起來,將來郡主才是這孩子的正經母妃呢。世子說,如果是個男孩的話,就叫他卓軒呢。”

兩個月了。

我愣愣盯着她其實一點都沒突出來的肚子,轉頭尋找啟雲的身影。啟雲就站在我身後,扶着我的肩旁,眼神有些不忍。原來她知道的,一直沒有告訴我,就只有我蒙在鼓裏吧?

天空忽然崩塌了一半,心也隨之碎了一半。我霍地站起來,顧不上失態,我已經什麼都顧不得了。

“水煙水墨,請苓兒姑娘回去,我不想看到她。”我渾身抖地吩咐,眼睛酸澀得要裂開,不能哭,我對自己說。

“我要去找洛宇。”在把事情問清楚之前,什麼都不要想。我用儘力氣穩住心神,把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才能把想要爆炸的七魂六魄穩住。我不相信。

我甩開一切阻攔,冷靜地可怕地一步步走向洛宇的書房,其實是因為我沒有多餘的力氣奔跑了。我留在洛宇身邊,只是因為愛,只是因為是彼此的唯一。

如果愛情變了質,一切都沒有了意義。不去碰其他女人,這是我的底線。如果是真的,我還有什麼理由,放棄自己的尊嚴,整天呆在閨房裏當一個行動沒有自由的淑女,做什麼都要向人稟報,完完全全失去自我,委屈就全留在他身邊?眼前一片茫然。

走進院子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屏住呼吸。面對害怕的將要到來的痛苦,人人都是恐懼的嗎?至少我在恐懼。滿目翠綠的竹葉壓不下刀割般的心痛,我停下腳步,四周看了看。

很安靜,沒有人影。只有瀟瀟冷風在吹拂着竹葉,出微小的聲響,林林幢幢的屋子隱約在葉子後面矗立,依然是一貫雅淡嚴肅的氣派。

我走近去,仍然沒有半個人影,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和心跳混在一起,在耳邊響起,有種空洞洞的感覺。

近了,又近了,書房的門就在眼前,雕花的門框古樸素雅,一陣又一陣蔭梨香飄出來,就像我滿溢出胸口的心痛。

“嗯……啊……”門內傳出低低的呻吟,曖昧的,充滿**的。

我怔怔盯着那扇門,在面前觸手可及的門柄看起來那麼遙遠,遙遠得我無法跨過千山萬水,伸手去推開它。

“咳咳……”間或還夾雜着咳嗽聲,那麼熟悉的咳嗽聲撞入我的胸腔,把一切一切感官撕得粉碎。我就這樣獃獃站在門前,想不起來該怎麼反應,那一聲聲的女人呻吟直直鑽入耳中,猶如尖銳的錐子狠狠扎着心臟,搓*揉着五腑六臟,胃部傳來一陣接一陣抽搐的涼意,痙攣得生痛。

過了好久好久,屋裏面的聲息漸漸消散,又是久久的沉寂。然後慢慢的腳步聲,朝門這邊走過來。

輕柔的語調,“我該回去了,郡主還等着我吃飯呢,晚了就不好了。”

“嗯——”

“咳咳……咳咳……”

“世子,你要保重身體啊。”濃濃的關懷。

“吱呀——”,門開了,門后出現兩個相互依偎的人,情愛洗滌過後慵懶風情的綉容,眼睛如水一般閃亮,她身邊是臉色蒼白似乎隨時倒下的宇世子。

“郡主……”綉容大吃一驚,下意識地退後一步離洛宇遠一點,像被針扎到一樣。洛宇卻抓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

“悅兒?”他叫了我一聲,深不見底的幽瞳緊緊盯着我。呵,這麼害怕我傷害那個女人嗎。原來,我始終不屬於這個世界。

“噢,我剛剛知道苓兒妹妹懷孕的消息,世子怎麼不告訴我呢,讓我這個母妃也好分享一下喜悅嘛。”我嘴角微微翹起來,心裂開了,汩汩往外流着鮮血。

“你正在病着,不要為這些事情煩擾了。”他聲音居然還是那麼溫柔,好像一點事情都沒有。

“嗯,也是,妾身身體不適,先回房休息了。”我面無表情地轉身,拖着麻木的腿往回走。

綉容急切地喊了一聲,“郡……”

洛宇伸手緊緊捂住她的嘴巴,瞳仁幽黑,不知道為什麼抖起來。

我不要看到他!不要不要!我越走越快,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裏了,恍惚中看到很多驚訝的面孔,我一個都不認得,我不認識這裏的所有人,連我自認為最了解的洛宇也不是認識,我不過是這個異時空的過客罷了。

我幾乎跑起來。想要把一切困擾的東西甩掉,綉容水亮的眸子卻不依不饒地晃動,洛宇蒼白似雪的面龐……

“啊——”我尖叫起來,我心口好痛,被痛苦塞得滿滿的,要膨脹裂出來。啊,這就是撕心裂肺的感覺么,老天爺,你為什麼要讓我嘗到這種感覺。

“喬姐姐,你怎麼了?”狂亂中,只能聽到一個人的聲音,我轉過頭去,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那個人掠過來扶住我,臉上寫滿了焦急和震驚,隨即緊緊抱住我,不讓全身軟的我滑倒在地。

“雪池,雪池,帶我走,不要在這裏……”我猛地揪住他的前襟,不斷顫。他被我抓得一時說不出話,我立刻認為那是在猶豫,“走啊,我不要在這裏,雪池,雪池,帶我走……”

“好的,我們走,不在這裏……”他後面說了什麼我不知道,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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