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後會無期

第406章 後會無期

好好似乎看出青二十七在想什麼:“相信他。辦完事,他會回來的。”

青二十七點點頭,陸聽寒去辦的事,連好好也沒細說,她又去哪裏找他?

除了等他回來,她又能怎麼辦?

開禧二年九月二十二日,青二十七站在陸家舊宅的小院中,扶竹而立。

竹是老竹,自十數年前就已種下;而竹根下的泥也一樣地陳舊,毫無挖掘過痕迹。

這說明,陸聽寒所說的“將不想記起的事物埋在竹根之下”,要麼是隱喻;要麼,那些東西是他十數年前埋下的。

十數年,他是個小男孩,有什麼非要埋藏起來的、“不想記起的事物”呢?

想必,這與他家的血案直接相關!

這念頭像道閃電刺進青二十七的腦海。她的雙唇抖動起來,她蹲下身,摸了摸泥土。

她想挖出其中的秘密!可是不行他同意就挖掘他深埋心中的秘密,他會不會怪她?

青二十七猶豫了。

他曾經去廢人谷,想要找出兇手,或與兇手有關的線索。說明他是想知道真相的!所以……青二十七這樣勸自己。

彼時,還未廢人谷還未曝出與汗青盟的恨意,自然不會有人懷疑到汗青盟會與此有關。

後來他肯定會得知這些信息,他的心情又是如何呢?

青二十七惶惶不已。

好好真是再好沒有的女子。因為她取來了青二十七此時最需要的酒。

她們一起喝酒。

這幾天一直都是這樣,她們喝酒、說很多不相干的話;把所有的擔心和不甘都放在酒里。

青二十七對酒又恨又愛,對好好也又恨又愛,她對誰都又恨又愛。

酒至半酣,青二十七和好好都有點臉紅腦熱。

然後好好說:“青姑娘,你想挖就挖吧。他不會怪你的。”

青二十七還有遲疑:“可是……”

“就算是恃寵而驕一回又如何?何必每一件事都怕做錯?我……”好好笑着,指指青二十七,又指指自己,“你……”

陰了整日的天開了,露出一彎下弦月,幽幽有微光。

月下荷鋤,青二十七小心翼翼地避開竹根,一點一點掘土,漸漸地,半尺余寬的一隻鐵皮小箱露了出來。

掃去鐵皮小箱外的泥土。在地底多年,它的外皮已經全銹了,上面的鑄花也斑駁不已,但依然還能看出來當初精緻的模樣。

青二十七捧住那盒子,心中五味雜陳。

她搖一搖盒子,裏頭有什麼東西碰撞箱壁。

鐵鏽把蓋與箱緊緊地粘在一起,她費了一些勁才把它弄開。

箱子裏有泥土的霉味。

有一些首飾,也許是他母親的、他姐姐的;有一枝筆,也許是他父親的;有一方印章,是他兄弟的——七七八八的雜物,不多不少,正好四十一件。

它們的主人,都在十三年前,從活生生的人,變成了如今屋裏的靈牌。

青二十七把這些東西一件一件地揀出來,就像當年他一件一件地收進箱子。

十數歲的少年,好看卻堅毅的臉龐,竟然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而後,青二十七看到了陸聽寒放在箱底的那事物,如同見到鬼物!

她渾身發抖。果然呢,果然呢!

好好在青二十七對面,疑惑地問:“青姑娘,你怎麼了?”

青二十七飛速地把拿出來的東西,又一件一件地塞回箱子。

然後關上箱子,放回洞穴。來不及用鋤頭,她直接用手撥土,重新地把那箱子埋起來,好像那樣能忘記剛才所見。

鐵皮箱被重新埋了回去,竹根下的地面卻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平整。

往事如斯。

雖然青二十七還像之前那樣,除了等待就是喝酒。

可是心中的熱望越急迫,等待就變得越難耐。

青二十七的表情愈是平靜,便愈是五內俱焚。

她的酒越喝越多,每天大醉。只是再沒有喝到失憶。

她在醉中無比地清醒。

她想要他回來,她想要安慰他,她想對他說,忘記過去,我們一起忘記過去,我們一起好好地過下去。

可是陸聽寒,你為什麼還不回來!

午夜夢回,她將雙拳捏得格格作響。

一時想,有什麼事比來見她更重要;一時又想那天想的十天為限是真的,你再不來你看着辦;一時又想,算了算了,只要你來就好。

青二十七沒有告訴好好,箱底是什麼。

因為即使告訴她,好好也不知道那是什麼。

那東西,只有青二十七來的世界裏才有。

雖然那只是一個木頭的仿品、是一個玩具。

手槍。

木頭製成的玩具手機,就那樣靜靜地在地底一躺十三年。

是誰給了他這個玩具?

據青二十七所知,這個時空裏存在好幾個從那世界來的人。畢再遇,夜和楚樂一都是。

桑維梓應只是知情者。

楚樂一的年紀不對,那麼,這玩具手機,是誰給他的?

是畢再遇,還是夜?

還是,有另外的人??

而,不管是誰給的。無疑,這件來自於另個世界的事物,這個來自於另個世界的人,就是陸家受此大災的原因。

所以陸聽寒才會把它深埋。

他節制的、隱忍情緒下,是不是一直都在恨自己為什麼要接受這玩具?

不,一切都是意外,是命運而已;你為什麼要把全部的重擔都壓在自己心上?

開禧二年九月二十五日,大雨從凌晨便開始肆虐。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好好昨天去了苦竹寨,於是青二十七在窗下獨自喝酒。

風雨把竹枝打得半彎,黃的綠的竹葉零落一地,院子裏的水漫起來漫起來,差一點就要越過門檻、漫進裏屋。

喝着喝着,院門開了,好好在風裏雨里走了進來。她沒有打傘,她的身子全被澆透,透得不能再透。

青二十七心裏有不祥之感,她奔上前去迎好好:“好好!”

好好笑了一笑,卻笑得比哭還悲傷。

“好好?”青二十七的聲音跟着顫抖。

這是怎麼了?

好好向青二十七伸出緊握的右手。

她白晰的掌心裏,有一枚珠花,那是用整顆紅色寶石雕成的一朵西府海棠,花蕾紅艷,似胭脂點點,精細無比。

猶記從廢人谷出來,好好將這朵解語花送給陸聽寒的情形:“這世間受我小姐恩惠之人無數,公子將此物放於身邊,或於危難時有用。”

他,危難?

青二十七望着好好唇邊那勉強的笑,一句話梗在喉中,問不出口。

“陸公子求了我一件事……”好好笑着,她的眼淚混在大雨中淌了下來,“他說,不想讓你看着他死。”

青二十七呆住了。

耳邊隆隆。打雷了么?

她在心裏給他十天之限,十天之限未到,他卻再也來不了了,再也來不了了?

雨水打在好好的頭髮上臉上,青二十七看見她的嘴在說:“這一兩個月,陸公子一直在頭痛,一直在嘔血……他說,他命不長矣……”

所以他很久以來都再不給她寫信,所以房間裏有藥罐……

他不是有了新歡,他只是病了。

她明明看見那些藥罐,竟然從來沒有想過要問一問!

可是為什麼?

青二十七很想問為什麼,嘴一張,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聽見好好繼續說:“昨天,吳曦祭山神時遇刺……刺客執短劍重傷吳曦,卻也被他反擊之力……墜下山崖……”

是,以陸聽寒的驕傲,絕不願意在病榻中度過餘生,讓人照顧、被人憐憫。

代表了暮成雪意志的好好,與他理念不同。

她們要吳曦活到對她們有利的時刻,而作為他,卻不能見此叛國之舉而無動於衷,所以他沒有告訴好好他要去刺殺吳曦。

他是抱着必死之義去的,果然得償所願。

…………

所有他的想法,青二十七都能猜中。

可是為什麼?

青二十七仰起頭,把酒壺裏的酒全倒進了嘴裏。

辛辣的酒精,她從未覺得酒有這麼難喝。

可是為什麼?

可是你怎麼可以?

好好靜靜地看青二十七。

青二十七說:“好好,我們來喝酒。”

好好回答:“好啊。我們喝酒!”

青二十七從未覺得酒有這麼好喝。然後好好的身子一晃,向青二十七的方向倒了下來。

…………

好好病了好幾天。

平時都是她照顧青二十七,如今換青二十七來照顧她,也算是還了她的一點情。

好好一邊喝葯,一邊想從青二十七臉上看出哭過的痕迹。

青二十七沒哭。

不知道為什麼,一連幾天,青二十七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一滴眼淚也沒流。

她告訴自己說,他不是墜崖了么?她也墜過崖。

墜崖的人,都會有奇遇,說不定在谷底遇見了奇人。

他會習得更高的武功;恩,說不定谷底有個美貌的醫家仙女,他會忘記所有的痛苦,他愛上她,他們幸福地生活……

如此這般的人生,才是他應該有的。

青二十七應該為他高興。

又想,她為什麼要哭?她不要哭。他不想她看着他死,就是怕她為他哭。

她不要哭,她要聽他的話,她不哭!

絕不哭!

有一天夜裏,青二十七做了個噩夢。

她夢見床靠牆的一面爬滿了黑色的蛆蟲,密密麻麻地令人作嘔,她躺在床上,想要往另一邊挪,離這些討厭的東西遠一點,卻怎麼都動不了。

床頭有個黑影。

他低頭看她,她卻看不清他的臉;她想要喊他,卻發不出聲。

而後他站起來,離開了。

他只留給青二十七一個模糊的背影。

青二十七恨自己:我為什麼動不了?我為什麼就是動不了?!

醒來枕邊有淚。

她終於是哭了出來。

她抱住自己,在漫天遮地的黑暗裏失聲痛哭。

腦海里有關於陸聽寒的一切都不曾呈現,她只是哭,只剩哭本身,好像哭是沒有來由的。

她恨他。

為什麼不讓她見他最後一面。

就算是一面也好,就算是一個側影也好。

好好怎麼說的?好好說:“他說,讓你看着他死去,必定會讓你更加痛苦。所以他寧可不叫你再見到他。就當他是一個從未存在的人。”

放屁放屁!全是放屁!

憑什麼你們以為的,就是我想的?

憑什麼你們要來決定我怎麼做?

你既然這麼狠心,又為何要與我約定?

為什麼要給我畫一個這麼美好的未來?

你怎麼讓我當你從未存在?

全是放屁!

開禧二年十月初一,天剛蒙蒙亮,青二十七收好簡單的行李,離開了劍閣陸家舊宅。

好好的病已漸好,青二十七留了簡單的字條給她。

昨夜淚痕猶在,她不想被好好看見自己的悲慟與狼狽。

從江南來到川中,她不過是赴陸聽寒的約;他如今不在了,她留在這裏有何意義?

她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愛人。

巴山蜀地,山險水急,念天地之悠悠,唯愴然而涕下,她又該往何處去?

青二十七再次沿嘉陵江、走蜀中舊棧道。

來劍閣時走險路是為了趕時間;此刻,她只是想走險路,越危險越好。

她沒有勇氣自絕人世與他生死相隨,她巴望一個踉蹌墜落深谷,讓老天替自己做個了結。

可是老天也知道她惜命,天氣和路況都很好。

於是青二十七不停地走、不停地走,走到滿面風塵、走到雙足麻木,走到全無力氣……

她奢望身體的痛能讓心中的苦輕一點再輕一點。可是沒有用,無論她怎麼地不肯停下,心裏面依然像是被剜了一個洞。

她到底是辜負了陸聽寒,而陸聽寒何嘗不是也辜負了她!

青二十七來到大劍山,吳曦祭山的山神之廟。

壁如千仞,光禿禿的懸崖,望下去全是雲煙,見不到底。

抬頭是一線天,陽光從那道縫裏射下來,偏巧不巧射進她的眼睛。

她揉一揉眼,眼裏全都是淚。

青二十七對着這山壁、對着這深淵大哭。

這裏他明明來過,現在她也來了,之間只差幾天,卻隔了生與死的距離。

她與他,到底是算什麼?

她是他的誰?他又是她的誰?

白雲蒼狗,她與他的過往如白駒過隙,一幕一幕地在腦海中重演,可是他卻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等了他這麼久,為什麼會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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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門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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