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摘掉眼鏡

08、摘掉眼鏡

如果是以前,撿到了這麼大一筆錢,姜靈早就坐不住了,肯定一溜煙回家去。

不過現在,也不知是不是林語者的傳承關係,姜靈從容多了。

裝好東西,鎮定自若地查看四周,原路攀回水泥台上,拍打幹凈運動衣褲。

而後,也沒有急着走。

相反,姜靈取出帶來的一卷舊報紙,夾上一本雜誌,鋪在花壇上,坐下來,干起了正事——修鍊。

今天來這兒的目的,姜靈可沒忘呢!

……這裏整座山,均籠罩着薄薄的“白霧”。

樹木多的地方,“白霧”就濃郁些。

就目之所及而言,最濃郁的,還要數身前身後的這幾棵。

姜靈仔細觀察,現“白霧”不僅四下流淌,也從枝葉里流入大樹,又流出來。

整片的樹木,一起呼吸,又彼此交流。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們是一體的。

可惜的是,小山的上方,籠罩着“灰霧”。

那“灰霧”比“白霧”淡了許多;然而另一方面,面積與厚度,卻是大得多。

一座小山,畢竟沒法和整個天空比。

隨着流淌,不斷有“白霧”升騰上去,但一旦接觸到“灰霧”,就會消失。

基本上,兩邊維持了一個僵局。

姜靈坐下不一會兒,附近的一些“白霧”,就朝姜靈滲了過來。

很快,姜靈現,過來的“白霧”不是勻的。

姜靈吸氣的時候,它們過來得快;姜靈一呼氣,它們就慢了。

姜靈的呼吸,漸漸悠長。

裊裊的“白霧”,則漸漸把姜靈也包裹了進去。

起先只是瀰漫過來薄薄一層,後來越來越多,流向姜靈身邊匯聚、又淌去樹叢中。

來的去的,在姜靈這兒,匯成濃濃一團。

比身後的老樟樹還濃的一團。

一開始,姜靈還有點兒惦記着背包里的陶罐。

但很快,姜靈忘了背包,忘了陶罐,甚至忘了自己。

半夢半醒中,姜靈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座小山。

一座湖邊的小山。

一座在湖邊,不知佇立了多少年的小山……就在此時,一個聲音把姜靈驚醒了過來:“哎,你瞧,有個人在那兒坐着睡著了!會着涼的,露露,你去叫她一聲?”

姜靈驀然睜開眼睛,看到小路上,五個年輕的打工妹、打工仔,正朝她這邊瞧;其中一個小夥子,還直直伸着手臂,一根手指頭指着姜靈。

一見姜靈睜開眼,指着姜靈的小夥子頓時訕訕,另外四個人也有些尷尬。

性別關係,還是兩個女孩放得開些,先笑了起來。

其中一個女孩道:“水泥上涼涼的,要歇腳,去路口吧。

那個椅子是木頭,不會着涼。”另一個女孩羞怯得多,抿着唇。

姜靈其實知道。

她本打算小坐一會兒,沒料到一坐下來,會是這麼久。

不過感念他們好意,姜靈仍然起身沖他們笑了笑,認真道謝:“謝謝。

我記住了。”

結果幾個小夥子更不好意思了。

還是說話的女孩,挺大方地與姜靈道別,五個人繼續登山往上而去。

……姜靈目送他們離去,心情隨之愉快,看看時間不早,便收拾東西,打算回家。

不料收拾完、一直起身,姜靈就覺得頭暈目眩。

她第一反應是餓了一頓,導致低血糖,於是重新坐下來緩一緩。

然而這一休息,姜靈覺自己狀態挺好,精神飽滿、身上彷彿有着使不完的力氣。

唯一的問題,是看東西的時候,腦袋昏。

姜靈心中一動,心跳就快了,血涌得耳邊“嘭嘭”作響。

姜靈深呼吸,平息了一下心情,緩緩抬起手,小心翼翼把眼鏡摘了下來。

——眼鏡一摘,頭就不暈了。

姜靈閉目讓眼睛放鬆片刻,睜眼朝四下看去……挺清晰的!比不上之前戴着眼鏡的時候,但比原來的裸視力好多了!這令姜靈興奮至極。

從中學時就近視,越來越深,如今有希望康復,怎麼不興奮?!

姜靈都恨不得就在這兒過夜了!

但考慮到爸媽,這想法明顯不太合適。

於是姜靈晃晃頭打消主意,收起眼鏡,跳起來,將六棵大樹挨個兒拍了一下,還抱着那棵四百多年的,親了一嘴。

——說實話,老樹皮粗糙,這一嘴的味道,可實在不怎麼樣。

……這裏是省級風景區,景點多、賓館多,出租車自然不少。

姜靈出了柳公廟,很快叫到一輛。

先去附近一家賓館,划卡訂了風景最好的房間,然後回城。

結果從賓館出來,經過湖濱西路時,姜靈無意中一望湖景,卻看到一片灰色。

“師傅,停一下車!”姜靈連忙拍拍駕駛座后的防盜欄杆,“我去湖邊看一眼,加十塊錢,你就當另拉了一趟市區裏的短途生意吧?”

“行!我剛好抽根煙。”司機穩穩地剎了車,掏出打火機來,又摸下夾在耳朵上的香煙,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十塊錢,十分鐘!多了你給補,少了我不退哦!”

姜靈笑笑應了,知道是提醒她別耽擱太久,倒也不是多了一分鐘,就要真地計較;開門穿過綠化帶,跑到湖邊,扶着護欄,凝神屏息,往前看。

湖水裏有淡淡的“白霧”,非常稀薄;而與此同時,湖底是一片濃濃的臟灰。

姜靈愕然,對着直抵對面湖堤的“灰霧”,微微一個趔趄,幾乎站不住。

——天哪,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關於各個風景區,湖底泥重金屬污染的報告,之前查農業類資料的時候,姜靈也看到了一些。

因為湖底泥有累積效果,污染往往會比湖體更嚴重。

治理什麼,都很難、很麻煩。

其中有一種相對比較好的辦法,是用植物。

因為有些植物擅長吸收特定的重金屬,種植它們、然後收割它們,集中處理,就能拔除土壤中的污染。

當時那些內容,姜靈沒細看;沒想的是,竟然這麼快就親眼看到了活生生的例子。

姜靈頹然迴轉,沒精打采地鑽進了車子,若有所思。

司機頭斑白,年紀不小了,八卦勁兒卻不小。

他之前探頭望望,見湖上有年輕男女坐船遊玩,而姜靈正是死死盯着那個方向,自以為明白生了什麼,彈掉煙灰嘆了聲兒氣。

姜靈回來時,司機裝着不知道。

此時見姜靈頹喪,從後視鏡里看看姜靈;想想自己女兒也差不多這麼大,到底不忍,道:“哎,你沒事吧?”

“沒事。”姜靈強自打起精神,笑了笑。

“年輕人嘛,要往前看!”司機一邊說一邊動車子,嫻熟地松離合器、加檔。

剛好前頭綠燈,司機開得痛快;而抽煙時開的車窗,則拚命灌進風來。

司機一邊關窗一邊大聲道:“就這樣,呼啦啦地往前!瞧,一路綠燈!”

——這司機是怎麼了?

不管怎麼樣,姜靈的確被逗樂了:“你說得對,是該往前看。”

可不是么,能透過白霧看到底下的灰霧,本身就說明,林語者的能力,又有增強了!o9o9、貪心的合果芋回到家裏,姜靈摘下背包,有點犯愁。

姜靈很想、很想與爸媽分享一下白白撿到錢的喜悅。

不過姜家開明,代溝這個東西,並不明顯。

姜靈對父母,從沒隱瞞過什麼事——掉了五塊錢之類的,或許還有忽略不提;公交車上被扒了錢包,那是肯定報告的!

所以姜靈想了半天,現面對爸媽,自己怎麼也沒法把事情說圓了——沒經驗呀!因此,要麼就把林語者的事,和盤托出;要麼就連銀元的事,也暫時不說。

林語者的事情,當然不能說。

爸媽知道越多,一家人越危險;不知道,是對自己的保護,也是對他們的保護。

所以最後,姜靈決定,儘快把銀元出手,然後找個機會,告訴父母自己了一筆小財。

……打定注意,姜靈背包塞進床底下,出門去菜場和市好一番採購。

除了買菜,姜靈還買了滿滿一購物籃“感覺好”的燕麥片、盒裝牛奶、綠豆黃豆等。

其中,自然少不了紅薯、土豆和玉米。

姜靈回到家,把東西都放好。

原先看着“灰撲撲的”紅薯、土豆和玉米,被姜靈裝進垃圾袋,拎着下了樓,扔進了小區的垃圾桶里。

做完這些,姜靈沖了個澡,開機上網,查找銀元的資料與行情。

——感謝網絡,感謝goog1e!

大致了解了一番行情后,姜靈開始清點銀元。

陶罐不大,也就七八寸的直徑,扁扁的。

姜靈揭開泥封,拿掉防潮的石灰布包,揭開裹着的細白棉布,一枚一枚往外掏。

均是清一色光緒年間的銀元,江南省造的,不是甲辰年,就是乙巳年,品相都很好。

大概一直是富裕人家的庫銀,嶄新嶄新的,沒拿出去在市面上流通過。

姜靈點出不多不少的一百枚銀元,取出細布。

然後姜靈驚訝地現,罐子底下,還壓着另外一小包紅綢包着的塊狀硬物。

拎出來一掂,沉甸甸的;打開來一看,全是金錠。

數目以舊制斤兩來說,也是整的,一共十六個:半斤八兩,半斤八兩,說的就是以前的一斤,分為十六兩。

姜靈一時間哪裏去找戥子?只好用手拿起一個掂掂,估摸了一下:大致與那種小小的土雞蛋,差不多輕重。

茶花形狀,六個圓角,滑潤可愛。

當時的做工所限,並不能說十分光滑,但古樸敦厚,瞧着喜氣洋洋。

金錠正面的字樣,並不個個相同。

有的是“招財進寶”,有的是“福”,也有的是“祿”,不過沒有“壽”。

共計三種。

背面的戳記,則都一樣:廖衡記。

——原來這才是重頭戲!

姜靈驚喜之下,不由奇怪:既然有金錠,為什麼還要藏銀元?

不過下一瞬,姜靈就想通了,頓時欽佩那主人家考慮得周到。

因為富家藏金,不用說,是為了子孫考慮。

而若是後世子孫落魄,以至於需要用到家裏壓箱底的存貨,那自然要有不同面額的才好……不然周轉不變,肯定要被人趁機大佔便宜!

這令姜靈格外冷靜,思索片刻,取了十個不同年份的銀元,外加一個金錠,準備明天去城隍廟那一帶,探探出手行情;其餘的東西,連背包塞進床底下。

……這一晚,一家三口的其中兩個,對廚房裏生的調包事件,一無所知。

畢竟,一個正常人、普通人、平凡人,怎麼會記得自家廚房裏的那些紅薯,一個個兒長的什麼樣;又怎麼會記得那些土豆,到底有幾顆?

何況姜靈買的時候,特地挑了相近的大小與份量。

這件事情,姜靈不是忘記了,是根本沒打算跟爸媽提。

因為空口提起,可沒什麼用。

而在找到方法、確信能夠自保,免除被切片研究的危險之前,姜靈不準備把自己身上的秘密,告訴任何人——包括父母。

要是他們知道了,沒有好處,擔驚受怕之外,反而可能會因此捲入危險。

……這一晚,姜靈忽然很佩服自己。

床底下塞着幾十萬的東西,還能能平心靜氣地吃飯、散步、聊天,好像根本沒有這件事一樣。

從這件事上,姜靈覺,與合果芋、與老樟樹的溝通,令她受到了一些影響——作為人的想法與見解,並沒有消失或者遲鈍;不過喜好與心境上,變得更加簡單、堅定了。

這就好像與這樣那樣的朋友深入相處,總會受到一些這樣那樣的影響。

姜靈本來就喜歡過一種簡單、充盈的生活,並不喜歡紙醉金迷、繁複奢侈。

所以她考慮了片刻,默認了這種變化。

說實話,如果朋友都能像植物這樣,姜靈會很樂意的。

臨睡前,姜靈坐在床邊,靜下心來,望着窗子外映近來的亮光。

果然,窗下綠地的“白霧”,悠悠飄進來,繞了她幾圈,又輕快流淌出去。

而合果芋身在其中,新葉子以肉眼可見的度,一片片地長出來。

姜靈一怔,隨即頭疼了——爸爸媽媽熟悉她房間裏的擺設,幾日之間,茂盛了這麼多的合果芋,怎麼瞞得過去?!所以姜靈連忙要求合果芋先停一停。

可結果倒好,明明沒有風,合果芋卻抖了抖葉子。

隨即,姜靈收到一股無比委屈的情緒……委屈得彷彿小蘿莉碰見了怪薯黍,小白兔遇到大灰狼!

姜靈氣得差點一腳踢過去。

一人一草對峙片刻,姜靈倒頭大睡,實在沒勁兒理它。

而合果芋則樂顛顛地繼續。

沒一會兒,半夢半醒之間,姜靈收到了一陣抱怨。

“憋……憋……憋啊!

又憋了!

好憋唉……”

姜靈翻了個身。

——活該!叫你貪心!

……雖然活該,第二天一大早,姜靈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出門,去菜場外面的商業街上,找了家賣花木金魚的店,買了一個籃球那麼大的玻璃水罐,還有兩袋麥飯石。

這一天周六,姜富安與胡海燕起得比平時晚一些。

他們起身洗漱時,姜靈在衛生間裏,換盆、洗石、加水,還沒有忙完。

結果好了,姜媽媽一下子就看到了,一邊擠牙膏,一邊道:“哎呀,靈靈,你又買了一盆新的啊?原來那盆死掉了么?我沒見你扔啊。”

合果芋無風抖動;姜靈微笑,不說話。

姜富安也探頭瞧了瞧:“這盆東西真不錯,多少錢買的?”

姜靈縮縮脖子,豎起一隻手,五指伸開:那一小盆,當初她五塊錢買來的。

姜富安端詳片刻,點點頭:“五十啊,值!這回別忘記給它曬太陽啊!對了,你今天是不是戴了隱形?我看你的那眼鏡清洗液要過期了啊,別忘了換。”

合果芋不抖了;姜靈點點頭,依舊微笑、不說話。

好在姜富安與胡海燕這兩人沒有刨根究底的習慣,也沒什麼高度的敏感的警惕性,叮囑過一句,就去做早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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