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戴維尼諾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下,陽光下的沉光湖沒有了夜間噬光異象,如尋常湖泊一般波光瀲灧,遠處一隻小船漂來,船上載着熟睡中的羅夏,他煞白的小臉上透露着異常虛弱,但小聲地夢囈卻又證明這場熟睡對他而言是那樣深沉而又滿足。
“砰—”
小船忽然一陣搖晃,隨即停止了前進,船底似是觸到了什麼實物,這驚醒了睡夢中的羅夏,他坐起身來,揉眼看清眼前竟是一片陸地后,他連忙抱起身旁的女嬰,面上滿是驚喜的笑容。
命運終於沒有再繼續捉弄這個可憐的孩子,小船經過一夜隨波逐流后,竟自己漂到了岸上,當羅夏抱着女嬰走到岸上,感受着足下這腳踏實地的感覺,一陣驚喜過後,卻又再次陷入了茫然。
“這兒是哪?”
“我該去哪?”
羅夏舉目四望,周圍環境一片陌生,不再有他熟悉的叢林,放眼望去河岸近處是平坦的草地,草地上一條由南向北地泥濘小道上佈滿了圓潤的河口石,這是一種常見的河邊石頭,帕里也曾用它來鋪設過道路。
羅夏無意識的向前走了兩步,又忽然停了下來,他錯愕望向自己昨夜被燒傷的右腿,暗自疑惑道:“我的腿不疼了?”
卻見此刻他裸露在外的小腿光滑稚嫩,只有一道紅痕位於昨夜被燒傷的位置上,羅夏見狀自然大感驚奇,雖然昨夜他無暇仔細去察看這處燒傷,但那被火焰炙烤的疼痛卻記憶猶新,眼下竟然沒有任何傷勢。
“可不疼了又能怎樣呢?”
這個意外發現縱然是件好事,可這並不能為他解決茫然帶來任何幫助,一時間他抱着女嬰頹坐在地上,對着她喃喃自語道:“我們的家被燒了,我們還活着,可又該去哪兒呢?”
在戰場上老兵們總是不斷提醒着他生命的重要,彷彿活下來便會擁有一切,可他眼下雖然活下來了,卻一切盡失,一個正常孩子的無助終於在這個時刻爆發了出來。
本能會驅使一個人生存下去,卻無法教導一個人如何生活。
就在羅夏茫然無助之際,小道上傳來一陣咯噔作響地馬蹄聲,羅夏聞音立即站了起來,循聲望去,卻見一名披着灰襖地農夫正趕着一輛捆滿了麥垛的馬車向這邊駛來,斑點劣馬在他的驅趕下,吭哧作響,極為吃力的拉着這一大車貨物。
“伯……伯伯!”
羅夏出聲呼喚,眼下他迫切想得到一名成年人的幫助,最起碼要知曉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好在那名農夫聞音立即發現了他們,連忙將馬勒停,他見到衣衫襤褸的羅夏懷抱中竟還抱着一個嬰兒后,驚訝問道:“可憐的孩子們,你們這是怎麼了?”
不料此話一出,羅夏忽然驚恐的睜大了眼睛,因為他聽不懂這名農夫的語言,而且這語言聽起來似乎與昨日在高地屍堆下所聽到的那男孩所用的語言極其相似。
而那名農夫見他遲遲沒有回應,不由皺起了眉頭,正想再次開口,羅夏卻忽然轉身朝另一個方向飛奔而逃,農夫見狀先是一怔,而後搖了搖頭,上車繼續前行。
跑出十幾米遠地羅夏見那農夫並沒有追趕他們,也停了下來,他本就已十分虛弱,當下更是氣喘吁吁的坐在了地上,心想:“這兒不是森里亞。”
羅夏已經十分確定此地並非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國家,同時一個可怕的猜測產生於他的腦海之中:“平原王國。”
有關於平原王國,他從老兵那裏聽到了太多可怕的傳聞,在老兵口中平原人好戰兇殘,善於蓄奴,在飢餓無糧時他們甚至會將奴隸吃掉!
儘管剛才見到的那位農夫似乎與森里亞農民沒有什麼不同,可那些可怕的傳聞卻始終在小羅夏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口中呼出的粗氣撲在懷中女嬰的小臉上,一直極為安靜的女嬰不安分的動彈了一下,羅夏見狀,小聲安慰她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把你吃掉的。”
邊說著羅夏重新站了起來,望向那名農夫離去的方向,他知道自己迫切需要得到一份食物,而懷中的女嬰則比他更加需要,這倘若是在小型動物頻繁出沒的森林中,他或許會有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可眼下顯然不行。
“我需要幫助。”
終於求生的意志戰勝了對平原人的恐懼,羅夏邁出步子朝那農夫離去的方向走去,在泥濘小道上他步履蹣跚地走出數十步,只覺得懷中的女嬰越來越沉重,他很難再以這種姿勢抱着她前行。
好在羅夏顯然是個聰明的孩子,只見他解下腰間的灰麻帶,一頭圍繞女嬰女嬰襁褓,另一頭穿過腋下,然後在胸前打結,將女嬰輕系在背上,彎着腰繼續前行,這樣一來便省了很大力氣。
“你覺得我父親會來找我么?”
“我媽媽很溫柔,她很喜歡小寶寶,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
羅夏一邊吃力地走着一邊向背上的女嬰絮叨,因為一場戰爭,他從一個貪玩的幼童短短半月時間變成了一個堅強的男孩,此時他自然不肯相信父母已離他而去,不停幻想着他們如自己一樣活了下來,此時他們正在焦急的尋找自己。
便這樣幻想着親人,他腳下的泥濘小道也逐漸寬廣起來,走到小道盡頭時,他停了下來,眼前出現了一條由東向西地寬闊大道,上面鋪滿了整齊而又堅硬的青石板,生於小鎮中的羅夏從未見過這樣氣派的道路。
羅夏站在小道與大道的交匯處,遙見遠處駛來兩輛馬車,馬蹄聲在青石大道上清脆作響,這聲音由遠及近,片刻到了羅夏身前,隨即便嗅到一股濃烈的腥臭味,原來是幾名漁夫滿載水箱而來,魚在木箱中依然活蹦亂跳,不停往四處拍打着水花。
一個衣衫婁縷的小男孩背負一個尚處於襁褓中的嬰兒的景象無疑是極為顯眼的,任誰都不可能視而不見,那幾名漁夫也不例外,當他們發現羅夏之後,立即駐停了馬車,其中一人驚呼道:“孩子們,你們這是怎麼了?”
保護幼崽是很多動物的天性之一,高度發達的人類則更具有廣泛性,羅夏與女嬰的可憐模樣無疑會令大多數成年人心生憐憫,可此時羅夏卻聽不懂漁夫的語言,只能從語氣中分辨出他們似乎沒有惡意。
可羅夏長時間不回應與警惕的目光令這伙兒漁夫失去了耐心,只能悻悻離去。
“他們看起來和我們沒有什麼不同。”
平原人會吃人的恐怖謠言在羅夏心中不攻自破,當又有一輛馬車在他身旁停下來后,車上所散發出的濃郁香氣立即吸引了他,這是一輛載滿了金黃色烤麵包與瓶瓶罐罐蜜糖牛奶的車!
羅夏見狀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吐沫,這時車上下來一名穿着得體的老人,花白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若不是腰上繫着一條圍裙,你很難想像這竟是一個麵包師。
見老人面目慈祥,不待他開口說話,羅夏便一隻手捂着肚子一隻手指着張大了的小口向老人手舞足蹈起來,老人見狀先是微微一怔,而後笑吟吟的點了點頭,從箱子中取出一個麵包遞給羅夏。
羅夏搶也似的從老人手中奪過那個麵包,卻沒有着急咬下,而是解下背上的女嬰,又指着她一陣手舞足蹈,老人又取來一瓶牛奶遞給他,老人的善解人意使羅夏眼眶一紅。
強忍着餓意與委屈,羅夏坐在地上打開瓶蓋,嗅到那濃郁的奶香,羅夏不由連咽吐沫,但他卻不捨得品嘗,而是先將女嬰後腦勺扶起,將牛奶小心翼翼湊到她嘴邊,徐徐灌下,得益於經常幫助鄰里照顧孩子的母親,羅夏對這般大小的新生兒如何餵養頗有經驗,見女嬰嘴角開始溢出,他連忙停下來將瓶蓋蓋上。
喂完女嬰后,羅夏這才迫不及待舉起手中麵包一口咬下,這看起來表皮脆硬的烤麵包竟入口即化,餓了三天的羅夏卻無暇去分辨它的味道,一個勁的狼吞虎咽。
那一直不曾出聲的老人,這時才出聲問道:“孩子,你不能說話么?”
老人聲音有些嘶啞,卻不失溫和,如他體面的着裝一般令人感到安心。
儘管依然是羅夏聽不懂的語言,但在狼吞虎咽間卻沒有了戒心,一個勁的點頭。
“哎……”老人嘆了口氣,又問道:“孩子,你是迷路了么,你的家在哪兒?”
羅夏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將麵包吃完后精神見好,又吸允着手指點頭。
老人見狀不禁皺了眉頭,道:“這是你的家人么?”
見老人指向自己懷中的女嬰,羅夏連忙站了起來,抱緊女嬰往後退了兩步,警惕的望着他,老人見他這副模樣,不由搖頭道:“看來你是經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一定是這場該死的戰爭。”
邊說著老人坐回車上,用手拍打了一下身旁的位置道:“孩子,你不用害怕,如果你是想進城的話,我可以載你一程。”
“他是在邀請我上車么?”
羅夏望着老人的動作,試圖理解他的意圖,當下撿起地上的奶瓶試着朝馬車方向移動,當爬上車坐到老人身旁,見他並沒有驅趕自己后,安下心來,雖然不知道他是要去哪,但他能夠感受到老人的善意。
馬車驅動起來,但拉車的馬兒卻如這個老人般一樣上了年紀,並不迅捷,馬車在大道上徐徐前進,時有其他馬車超過,羅夏好奇的望着這些拉滿了各式貨物的馬車去往同一個方向,生於只有百十人口小鎮的他自然沒有見過這種景象。
而且馬匹在森里亞是極為昂貴的,帕里鎮上只有幾戶人家有自己的馬車。
“因為這場該死的戰爭,最近城裏多了好多像你一樣可憐的孩子們,但不用擔心,我聽說河谷城次神殿中的艾倫斯特主教願意向孤兒們提供援助,亞述是位仁慈的神明,在他那裏你一定能得到幫助。”
“我叫戴維尼諾,可惜你不能講話,不然你可以喊我老戴維,他們都是這樣叫我的,而且眼下我這裏也恰巧缺一位年輕的幫手,我上了年紀,應付不了那麼多活計,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隨我一起,我有一家磨坊在城外,你可以隨我做一名學徒,照顧你的家人。”
善良的老戴維喋喋不休着,他只以為羅夏是個啞巴,而且對陌生人抱有戒心,是以試圖用語言消除他的防備,誰知羅夏卻不為所動,毫無反應。
老戴維見狀有些失望的微笑道:“不是每個人都相信陌生人對么?”
從頭至尾,羅夏一直好奇的瞧着他,數次想要出聲搭話,但又都忍住了,因為連五歲的孩子都知道通過語言可以分辨出一個人的國家,他無法確定眼前這些看似與森里亞人無異的平民當得知自己的身份后,會不會變得如戰場上的平原士兵一般兇惡。
“這個老爺爺看起來是個好人,可這些人的馬車又是要去哪呢?”
羅夏望着前方,這條青石路是那樣漫長,周圍不斷駛過去往同一方向的馬車,這些形形色色各行各業的人們似乎正朝着同一個目的地匯聚。
“或許是他們的家鄉吧,就像帕里那樣。”
羅夏並不清楚前方究竟有些什麼,但跟在這個看起來十分友善的老人身邊,總好過孤身呆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