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芙蓉社聚會
因着答應了張氏修身養性,溫含章最近半個多月來都沒有出門,直叫在府外等着見她真面目的鐘涵等得望穿秋水。
秦思行這日溜號出來找鍾涵,就十分不明白:“你既然這麼想見溫大姑娘,何不直接到永平伯府上跟溫老太太請安?看見你這麼一個東床快婿杵在面前,溫老太太不得笑得合不攏嘴。那老太太雖素來厲害,卻也講理,必會尋機讓你們見上一面的。”
秦思行這可是大實話。想當年他這麼個大紈絝羞答答往丈母娘面前一站,丈母娘不也對他和顏悅色的么?還叫他隔着帘子見了妻子一眼。
鍾涵張了張嘴,有口難言。那位伯府老太太可不是個好惹的。夢中他一意孤行要解除婚約,那老太太每見他一次就唾罵一次,有一回他回家路過梅林大街,剛好撞見了這老太太在福平樓上喝茶,好燙的一壺熱水就迎頭澆下。
鍾涵自知理虧,也不敢去找伯府的麻煩,終於落了個一聽見這老太太的聲音就頭痛的毛病。許是夢中的心理陰影太過深刻,鍾涵即使一直想方設法地想見溫大姑娘一面,卻從來沒有起過去侯府請安的念頭。
秦思行見狀,不可思議問道:“你不會一直沒有上伯府拜見過溫老太太吧?”
鍾涵輕咳兩聲,神情尷尬,道:“下次休沐日我就請安去!”
秦思行嘖嘖兩聲,也不說話了。他可從閔表妹那裏聽說了,她起的那個芙蓉社每月正好定在鍾涵休沐那日開社,溫大姑娘因父孝缺席三年,今年一脫了孝每場都去了的。鍾涵這一趟必定還是一無所獲。
秦思行奸笑兩聲,打定注意要看兄弟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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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涵心心念念等着休沐日,溫含章這段時間卻一直為著一個消息耿耿於懷。
前些日子萬氏到榮華院請安時,突然說起昭遠將軍府上庶女記名的事情,說是將軍夫人對府中一個庶女另眼相待,珍愛非常,竟越過了親生的兩個女兒要先給她說一門好親事,為此還勸着將軍開了祠堂將她記在名下,並舉辦盛大的宴席昭告一眾親友。
帖子發到了永平伯府上,萬氏雖家世落魄,卻也是正經的嫡出,看不上這種記名的蠢事,就找了個借口沒出席。聽說那個庶女還在宴上當眾改了名,叫張珍真。
萬氏早上請安時將這件事當笑話般說了出來,張氏當時就笑道:“將軍夫人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轉頭看見溫含章黑着臉色,便道:“叫你別隨便攬事,看見了吧?那位將軍夫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最近京裏頭大家都轉風向啦!”
可不是么?
將軍夫人管家得力,張瑤真平時對庶姐妹動輒呼喝打罵的事情根本沒傳出來。
這樣一來,芙蓉社中有知道踏青時發生的事情的,都說這個庶女居心不良,為了成為記名嫡女,不惜抹黑嫡妹名聲。在這風口浪尖上,將軍府也沒出來澄清,反而帶着這位新晉嫡女頻頻出門做客。
秋思在她面前抱怨道:“張姑娘有了對策,也不來個信告訴姑娘。”
溫含章看她一眼,道:“這種以黑為白指鹿為馬的小人之事,你叫她怎麼說得出口?”旁邊站着的丫鬟聽了溫含章這句略顯刻薄的話,都有些詫異。
溫含章沒有解釋。都是從小在深宅大院裏長大的,她不信張琦真看不出這裏面的彎彎門道。
這還不止,在四月十六的芙蓉社聚會上,張琦真竟把張珍真帶了出來。梅園中碧水假山,花影粉牆,熱鬧非常,溫含章卻一眼就看到了與人群格格不入的張琦真兩人。
溫含章從前沒認真看過張珍真,這一次倒是仔仔細細看了一眼。頓時知道為什麼張瑤真不喜歡她。
張琦真和張瑤真長得頗似其父,張珍真卻五官精緻,我見猶憐。偶爾不經意綻放笑顏,真真應了那句,美人一笑百媚生。
被張珍真襯得五大三粗的張琦真帶了張珍真在身邊,看着溫含章不知怎的有些心虛。
她那日回家將事情告訴她娘,她娘一知道這事被一向與她不睦的梅玉漱撞見了,還捅到了閔姑娘面前,立刻當機立斷,找了最好的醫師過來幫庶妹治傷,又給庶妹換了一個院子,里裡外外的待遇都與她持平,不僅如此,還勸了她爹開祠堂改族譜,將庶妹記在名下。
樣樣件件,她看着都像是給張珍的封口費。但她娘瞪她一眼:“若不是你們兩個不省心的,我何苦做這些事?”瞧着女兒摸不着頭腦,還想和伯府大姑娘細說此事,將軍夫人怒氣直上沖:別人生女她也生女,可她生的這兩個糟心玩意兒就不能帶點腦子嗎!將軍夫人忍氣吞聲勸道:“聽說溫姑娘最近在府上備嫁,就別拿這種糟心事煩着她了。”張琦真這才沒給溫含章去信。
張琦真有些摸不着頭腦地拿着溫含章着丫鬟給她送來的小半片布料,又看着她遠遠屈膝行了一個萬福禮,轉身走開了。
心想着溫含章這氣性也太大了,她不也是想着別去打擾她嗎。
溫含章實在不知道怎麼面對張琦真,也許那位庶女是求仁得仁,但她終究看不慣這種事。
春暖低聲提醒她道:“姑娘,延平侯府朱姑娘在叫你呢。”
朱儀秀從小身體弱,不喜歡到處走動。在這眾人稱讚的梅園中,她也是懶懶地呆在一邊。她神色淡淡地看着溫含章:“又不是你的錯,你尷尬什麼?”明顯將剛才的場景盡收眼中。
溫含章被人發現做了窘事,臉上有些發紅:“就算要割袍斷義了,不得有個儀式么?”朱儀秀之前雖在回信中應了溫含章要幫張琦真說話,但實在是興緻缺缺。
說起來,她和張琦真結交時,朱儀秀就不看好,當時她信誓旦旦,覺着張琦真和她一樣詩詞歌賦不成,都是天資所限,和品行無關,也沒在意朱儀秀的話。現下她不打算和張琦真玩了,總覺得有些打臉。
朱儀秀瞥了她一眼,一言以蔽之:“蠢!”
溫含章扯了扯她的衣袖,笑得十分諂媚:“以後就別提這事了!”
朱儀秀先將衣袖從溫含章手中救了回來,瞄了一眼溫含章略顯無辜的樣子,提醒:“張琦真今日帶了她那庶妹來,明顯不懷好意,她自恃與你交好,待會若有人討伐她不合規矩,我怕她會拖你下水,你到時就別出聲了。”
溫含章道:“既要斷交就要在明面上說清楚,否則以後若有什麼事,別人還會扯了我進去。”雖然還有些傷心自己看錯了人,但溫含章也不是個沒有決斷的。
朱儀秀一語成讖。
閔社主姍姍來遲,一來之後,之前三三兩兩分佈着的姑娘們自動自覺聚集到她身邊。一眼望去,這梅林一角宛如百花齊放,姑娘們各有千秋,不乏絕麗美色,更不乏氣質佳人。
先是閔秀清起身,對梅玉漱微微一笑,道:“都說梅園風景美不勝收,今日有幸一見,果然了得。”
梅玉漱作為梅園的主人,客氣了一番后才道:“我已經令人準備了茶水點心,姐妹們毋需拘束,盡情玩耍便是。”
閔秀清笑道:“梅姑娘辛苦了。我想着,既在梅園,不如我們今日便以梅花作詩,按照往日的規矩,五人一組,每組需在半個時辰內作出四首五言律詩,由梅園主人梅姑娘擔任裁判,評出獲勝組,今日的彩頭是,一個芙蓉社的引薦名額。”
平日和閔秀清交好的立刻附和叫好,突得有人戲謔道:“五人一組我沒有意見,但閔姑娘可看清了,今日我們這裏多了一個人。”說著睨了一眼溫含章這一組的方向。
溫含章這邊總共站了六個人。除了她和朱儀秀外,還有大理寺卿家的兩位姑娘馮婉玉、馮婉華,接着就是張琦真和張珍真了。張珍真見眾人的眼神都集中在她身上,不適地往嫡姐身後躲了躲。
張琦真看她一眼,想起她娘的囑咐,神色略顯勉強道:“閔姑娘,家妹在舞藝一道上頗有天賦,此次家母託了我帶她來,是想看看她能不能入社的。”
此話一出,不僅惹來一陣低低的竊笑聲,張珍真更是抬着頭驚訝地看着她。
吏部尚書家的許樂芳十分不客氣道:“恕我多言,芙蓉社有三不入,即使你家妹妹技藝過人,其他兩項貌似也沒達到規定。”不過一個偽嫡女而已,真是心比天高!
其他人沒直接出聲,但落在張琦真與張珍真身上的異樣目光同樣表達這個意思。
張珍真咬着嘴唇,一聲不吭。
張琦真有些不悅,覺得芙蓉社的人都針對她,便不客氣道:“我們組在上一次開社時就贏了一個引薦名額,我爹是正三品昭遠將軍,我娘又已將家妹記在名下,家妹從小苦練舞藝,各式舞種信手拈來,無論父兄等級或是自身資質,她都達到入社條件了。”
沒等其他人說話,朱儀秀便拆了她的台:“張大姑娘好大的口氣,上次書法比賽可是含章妹妹的一筆楷書拔得頭籌,你要用她的獎賞名額,總該跟她商量一聲吧?”言下之意,你是不是也太不客氣了一點。
張琦真根本沒看朱儀秀,她在這芙蓉社中,一向只和溫含章合得來,又自覺和溫含章的交情不是一般人能比較的,就看了眼溫含章,示意她說句話表個態。
溫含章卻道:“這名額並不屬於我一個人,上場書會,兩位馮姑娘、朱姑娘等都有出力,你想用這名額,也該先私底下跟大家說一聲。”
溫含章說完,就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譏諷道:“這可真是張家的規矩,欺負人都欺負得這麼理直氣壯的。”
張琦真的臉色,是徹底難看下來了。耳邊都是對她的討伐之聲,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一直吵鬧不休。
先是張珍真怯怯解釋:“我只是過來見識一下芙蓉社的排場,從不敢想着要入社。”
許樂芳笑:“芙蓉社開社時一向不允許外人在場,張琦真又不是新入社的,難道不清楚這個規矩嗎?如果不是她故意陷害你,就是你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有非分之想。”
張珍真着急道:“大姐姐沒有告訴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她一貫秉性柔弱,被人欺負了也不敢說,久而久之,也習慣了默默承受。可這一次不一樣,她敏感地感覺到,若是不把事情說清楚,她就完了。
朱儀秀道:“那也是你們張家姐妹的事情,你們該在府里處理好了再出門。”只要這件事不牽扯到溫含章身上,其他人她管她去死!
張琦真突然怒吼了一聲:“夠了!”其他人都被她唬了一跳,怕她恃武行兇,紛紛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張琦真深深吸了口氣,道:“今日之事是我魯莽了,我這就帶家妹回去。”
說著冷冷看着溫含章,溫含章根本沒有任何反應。這件事能這樣收場是最好的,若是張琦真再糾纏下去,她看着臉色雪白雪白的張珍真,她不知道她是裝的小白兔,還是真的小白兔,但無論她是真是假,在將軍夫人那裏,最後被犧牲徹底的只會是這個姑娘。
張珍真還在愣怔之中,張琦真就邁腳走開了。
張珍真看了一眼眾人,咬唇行了一個萬福禮,也跟着急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