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太白
死寂，如死一般的寂靜。
迷濛的空間沒有一絲聲響，壓抑陰冷的氣息不斷地撞在心口，常牧牛覺得這天地都變得局促起來了，好像整個天地向他砸落，無處可逃。
沒有時間的流逝，沒有空間的束縛，在灰白的世界裏，只有三種色彩奪人眼目。
金色的巨劍，如同陡峭的山峰，恆古不倒地屹立在這方世界當中。雄渾的金色光華隨着黑絲的不斷消耗，變得愈發耀眼。
一個個古樸的大字在劍身上翻飛不已，遵循着莫名的道意，一遍又一遍地流轉着，將原本壓抑的氣息漸漸消去。
纏繞在青銅面具周圍的黑色絲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着，面具裏邊的邪異老頭變得更加虛幻了。只見他費力地抬起右手，朝常牧牛一指，六十四個小巧的鈴鐺飛了出來，在常牧牛的周身圍成一個圓圈，剎那間就將他圍困在當中。
“判......判官大人，你這是做什麼？小的......”常牧牛才張開口，轉眼就動彈不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與此同時，青銅面具生出一股無匹的吸力，將常牧牛牽扯過去。隨着與面具距離的不斷縮短，他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小，原本高大的身軀，竟然變得如同石子一般。
眼看着就要被青銅面具吞噬進去，常牧牛肝膽欲裂，意識漸漸變得迷糊，耳邊傳來老頭瘮人的聲音:
“小子，要怪只能怪你的命不好。大半夜地跑到碣石山亂逛什麼？偌大的驪山山脈，老夫尋了幾個來回，只發現你小子，這豈不是合該你倒霉？”
老頭頓了頓，過了一會，好像積攢了幾許的氣力，繼續說道:“不過這也是你的機緣。當今天下，有多少人想要當老夫的鼎爐，老夫都不稀罕。尋來尋去，卻便宜了你這個小子。等老夫奪了你的身體，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假以時日恢復功力，稱霸天下也不在話下，到時候你也算是光宗耀祖了，沒有白來這世上走一遭。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似乎要把人的魂魄咳散，常牧牛向著青銅面具激射而去，與它的距離也不過一丈了，就在這時，恍惚間又聽得老頭說道:
“老夫行走江湖一百五十載，死在手上的人不計其數，想不到昨夜卻栽在了驪山劍宗趙不游的手裏。那老小子不愧為一宗之主，殺伐果斷，竟然自爆金丹，想與老夫同歸於盡。咳咳咳......”
“不過他卻是想差了，老夫身為黃泉鬼宗的判官，豈是易與之輩？若不是宗主賞賜的‘天殺鬼臉’，老夫今兒還真是着了他的道了。
越來越接近青銅面具，死亡的陰霾籠罩在心頭。在這生死存亡之際，常牧牛的腦海里閃過碣石山邋遢道人的身影，猶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心中急忙祝道:“上清上境，金光覆體，晦氣消散，清心凝魂。”
呲啦！隆隆隆！
灰濛濛的天地被一道金光劃破，一張鋪天蓋地的紫色符籙飛了進來，伴隨着陣陣道音，化作一片金色雲彩，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金色的雨露。
金色的雨露滴落在青銅面具上，猶如滾燙的鐵汁滴入水中，嗤嗤聲不絕於耳。黑色的絲繭如夢幻泡影般破滅，青銅面具徹底顯現出來。
不過一瞬間，金色的水滴就侵入到青銅面具當中，將其中所有的黑色氣流消弭於無形。
“不！”
一聲慘叫聲響徹天地，青銅面具里的老頭毫無抵抗地就被幾百上千的金色水滴穿身而過，徹底地化為灰灰。
許是受到了紫色符籙的影響，金色巨劍突然抖動起來，劍身上的古樸大字圍繞着巨劍極速旋轉，逐漸凝結成一道人影。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誤逐世間樂，頗窮理亂情。九十六聖君，浮雲掛空名。
天地賭一擲，未能忘戰爭。試涉霸王略，將期軒冕榮。
時命乃大謬，棄之海上行。學劍翻自哂，為文竟何成。劍非萬人敵，文竊四海聲。”
高瘦的人影發著金光，看不清面目，口中吟誦着莫名詩章，自高空中一步步走了下來。
人影抬頭看了眼空中慢慢消散的紫色符籙，悠然道:“千年不見，青陽兄別來無恙乎？”
天空中的紫色符籙止住了消散趨勢，似乎在努力辨認着什麼，下一瞬間猛然爆發出無與倫比的光芒。在無限的光芒中，凸顯出一張人臉。巨大的人臉上，一個酒糟鼻子顯得十分顯目。
“你是？你是太白兄？”
天空中巨大的人臉一臉不可置信，嗡嗡的話語聲激蕩不已，捲起了漫天罡風，吹亂了空間裏的迷霧，顯露出它的本來面目。
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一座孤島，一把巨劍，一青年倒在地上不知生死。青年旁邊還有一個破爛不堪的青銅面具，以及一個小巧的鈴鐺。
“這世間已經沒有李太白了，李太白是我，我卻不是李太白。”
“難道，難道你是......”人臉好似想到了什麼，陡然變色。它也不等高瘦人影有所回應，便如泡沫破碎，瞬間消去了身影。天空又恢復了平靜。
高瘦的人影隱藏在金光中，也不去管那消散了的人臉，只慢慢地走到常牧牛的身前，淡淡說道:“留你傳承，斷汝執念。今夕何夕，混元化一。”
話音剛落，只見他一手掐起法訣，巨大的金劍嗖的一聲化作一張淡金色的帖子，落入了人影的手中。
“玄天老兒的手段倒也有趣，不過區區一件破爛玩意，弄得這麼金光閃閃的，卻是失了根本了。”只見他左袖一拂，金帖立時變作一根黝黑坑窪的殘劍。
人影低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青年，搖頭嘆道:“肉體凡胎，資質低劣。當初與你相遇於龍華會，相談甚歡。不期滄海桑田，乃至於斯。”
他將殘劍置於青年的手中，過了一會，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突然雙手一拍，竟自笑了起來:“妙極，妙極。今日才知造化玄奇。”
話音剛落，周圍空間如波瀾起伏，高瘦人影已不見了蹤影。
天地又重歸於靜寂，浩瀚無垠的大海中，孤島上的青年慢慢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