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正院堂屋裏，幾個糊了一頭一臉雪的終於扛不住冷進屋取暖了。
趙成瑞一瞧，趕忙着人添爐子，又弄來熱帕子讓他們擦手、擦臉。
玉引聽着外面的動靜大就挑簾出來看，一見他們三個這樣子便笑出來，「你們都多大了還這麽鬧！虧得弟弟妹妹們不在，不然笑話死你們！」
幾個人都笑着，明婧瞅瞅尤則旭，爬到椅子上指他的額頭，「哥哥壞了！」
原來那是剛才讓夕珍拍過來的雪球砸青了。
尤則旭虎着臉，一敲她額頭，「你說誰壞了？」
「哥哥壞了！」明婧特別認真，還伸手碰碰，「這裏壞了！」
玉引笑着別過頭裝沒看見，隨他們玩鬧。
夕珍攬住明婧教她，「這是青了，也可以說腫了，但不是壞了！頭壞了就出大事了，知道嗎！」
但明婧執拗地一跺腳，「是壞了！變色了！」
哈哈哈哈變色了！玉引暗笑在心，若不是要維持儀態，她只怕在這幾個孩子面前笑崩，於是她暗暗地記住了這事，想着晚上一定要說給孟君淮。
無意中，抬眼往院子裏一掃，她的笑容不自覺地收住了。
王東旭正往這邊走，身後跟的是東院掌事的梁廣風。
玉引淡然等着，待得兩人走到門口，問道：「有什麽事？」
「王妃。」王東旭一躬身，指指梁廣風，「他說側妃讓他來請表公子過去一趟，說側妃想跟表公子說說話。」
話音一落，夕珍立即看向尤則旭，尤則旭則在愣了一瞬後，有點尷尬地看向玉引。
「哦，這事啊。」玉引笑笑，回看向尤則旭，「你自己拿主意吧。若不想去，我不逼你，按規矩去跟長輩問個安也沒什麽不對。」
她說罷，轉身到八仙桌邊坐下來，存着幾分好奇等尤則旭的反應。
梁廣風也等着尤則旭，他雖然知道尤家之前的糾葛，但心裏不算很慌，覺得尤則旭怎麽也不至於當眾說不去東院。
尤則旭略作沉吟，跟玉引說：「王妃，我出去跟梁公公說幾句話。」
說幾句話？這話讓梁廣風一震，「表公子您……」
夕珍則拽住他，並未壓低聲音，直截了當道：「說什麽呀，尤家甩了五兩銀子就把你打發走的時候，可沒人叫你過去！」
「沒事，我有數。」尤則旭噙笑，反一握她的手，握緊了又拍了拍，「馬上回來。」
他們這麽一拉一扯，梁廣風在旁邊看得眼都直了，連舌頭都打了結，「表公子您……」
「梁公公。」玉引適時的開了口，四平八穩地提點道︰「你看明白就看明白了，回去告訴側妃也是應該的，但你務必再提醒她一聲，她高興或不高興，都不許拿孩子們出氣。」
她語中稍稍一頓，抿起笑容又說得更明白，「你聽好，我不管是哪家的孩子，不管是正院的、還是東院的，我都不許他們平白受委屈。」
梁廣風下意識地一縮脖子。
話說到了就行了，玉引輕鬆地起了身，邊往屋裏走，邊吩咐趙成瑞，「去取乾凈的衣服來，要去東院也先更了衣再去，別凍着。」
一來，不會去了受委屈，二來，不會因為雪化凍病就行，別的跟她沒關係！
夕珍看她這樣，反倒定了心，捏捏尤則旭的手，「要不索性去一趟東院吧，一起去。」
梁廣風差點嚇得跪下來，側妃明擺着是要跟正院較個勁，為什麽感覺現下已然落了下風了啊？
夕珍當真和尤則旭一起走了一遭東院。
兩人一進東院的大門，就發現周圍傳來了一陣挺明顯的倒吸氣聲。
夕珍心裏當真想笑，這算什麽事啊？尤側妃主動差人去請人，東院的人見了他們來，又這麽個反應，尤側妃這是沒想到去正院叫人可能會把其他人一起叫來嗎？她做事之前不想後果的嗎？
她心裏正揶揄着，尤氏已出現在堂屋門口。
「側妃。」夕珍定住腳屈膝一福。
尤則旭默了會兒，才一揖，「姑母。」
「你們……」尤氏因為他們一起出現，顯然一愣，笑容在驚詫中變得有些不自然，「快進來坐吧，有好些日子沒見夕珍姑娘了。」
兩人進了屋，尤氏去主位落了坐，他們則分坐兩旁。
梁廣風及時上前，在尤氏耳邊低聲說了玉引的告誡，尤氏面上的笑容再度僵了一瞬。
她的侄子居然喜歡上了謝家的姑娘！
尤氏吃驚，須臾後強自笑道：「則旭，你跟夕珍姑娘……」
「嗯，如姑母所見。」尤則旭平靜道。
他語氣是從未有過的生硬，讓尤側妃一怔。
他又續說︰「殿下和王妃都點頭了，我們……」他的目光掃過夕珍時不自覺地一軟，垂眸微笑，「等她及笄之後……我會好好待她的！」
尤氏一時竟不知該做怎樣的反應，望了他好半晌，才又說出一句話來，「家裏可答應了？」
「祖父親自將我掃地出門，管不到這樣的事了吧？」尤則旭沒忍住譏諷，待緩了緩思緒，又說︰「我改日會跟爹娘說的，姑母不必操心。」
「你……」尤氏說不清自己是惱火還是傷心，到底不肯在夕珍跟前丟人，打圓場說︰「你祖父也就是一時氣急，你別在意，回頭我往家裏去封信，你該回家還是回家，別總自己在外頭……」
「一時氣急，這話從何說起？」尤則旭卻不順着她，只道︰「我有傷在身罷了，沒頂撞他，也沒做其他錯事，他只因疑我惹惱了王爺就趕我走，姑母覺得我還該回去嗎？」他一笑，「我在外頭，姑母也不用擔心，王爺給我尋了個宅子，我成家後會將父母接來同住……成家立業本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我只希望家裏到時不要再尋我回去！」
「你怎麽能這樣說！」尤氏因為他的話而面子上掛不住了，一看夕珍，拍着桌子又說︰「你在東院住了六年，到頭來竟這樣胳膊肘往外拐嗎？阿禮、阿祺還叫你一聲表哥，你怎麽……」
「側妃這話可敢當著我姑母的面說？」夕珍揚聲壓過了她的話，「在姑母眼裏，正院、東院都是一家人，怎麽在側妃眼中，他和正院親近些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了？」夕珍笑吟吟地瞧着她，眼裏沒什麽恭敬，但也說不上不敬，「是您自己把這話收回去，還是我請姑母跟您說說理？」
「你……」尤氏頓時氣得懵了，然則想想之前被王妃教訓的事，她心底的一股硬氣又一而再地折下來。
最終她先一步避開了與夕珍對視的目光，「我一時失言，不是那個意思，表小姐別見怪。」
「您這麽說，咱就誰都好過了。」夕珍滿意地頷了頷首，望着尤則旭又說︰「我知道您看正院的誰都不順眼，今天跟他同來，就是想直截了當地跟您說清楚——這件事您左右不了，您看誰不順眼也沒用。來日嫁進他宅子的是我，做當家主母的也是我，您插不上話，能插上話，您也不佔理。」
「夕珍……」尤則旭有點意外她會直接說這個，一想卻點頭道︰「是，此點請姑母明白。您和家裏若硬要從中作梗，弄得我們不能好好過，我就請命去遠些的地方辦差去，不信您試試看。」
話說到這一步，想再粉飾太平都難，結局自然是不歡而散。
夕珍也是個不愛矯情的，眼見尤氏臉上的笑意再維持不住，她也不多廢話，起身一禮，轉身就走。
尤則旭隨之一揖，也一道離開。
堂屋裏，尤氏氣得頭暈，覺得太陽穴一陣陣地跳着疼。
「側妃……」山梔小心地上前。
尤氏鎖着眉擺擺手，一臉不耐地徑直進了屋，目光一抬看到阿禮，上前便擁住他，「阿禮……」
「側妃？」阿禮轉過頭看看她。
尤氏腦中仍有些懵，「阿禮，你表哥……生家裏的氣，不肯回家了，你去勸勸他，好不好？」
「家裏的氣，您是說尤家？」阿禮見她點頭，氣就不打一處來，「那他不回就不回唄！他們對他又不好，外祖父打他打得可狠了！上次把三弟、四弟都嚇哭了，我那時就不想讓他回去！」
「阿禮你……」尤氏怔然，沒想到阿禮會說出這樣的話。她蹙眉說：「那是你外祖家、你表哥真正的家啊！」
「可是他的家人對他，還不如母妃對他好呢！」阿禮據理力爭，然後安慰尤氏，「您就別擔心了，母妃肯定不會虧待他的，三弟、四弟都喜歡錶哥……我聽說明婧也喜歡！」
「你……」尤氏越聽越詫異，「你早就知道表哥來府里過年了？」
「知道啊。」阿禮不解地看她，「您不知道嗎？」
尤氏一噎，一顆心直往下沉。
「我……我知道。」她強撐着道，接着有些恍惚的喃喃，「我怎麽會不知道……我自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