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接着她着人請尤則旭來正院,去西屋幫孟君淮寫回帖去——畢竟寫回帖只是個幌子,一起過年才是重要的,不能把人擱在前宅不管。
於是尤則旭在堂屋向玉引見過禮後,剛進西屋坐下,明婧就咿咿呀呀地進來了。
她手裏拿着一塊鳳梨酥,往尤則旭面前一遞,「哥哥吃!」
提筆剛寫下三個字的尤則旭左右看看,把茶碟騰了出來,接過鳳梨酥放在上頭,笑說︰「我一會兒吃。」
「哎?」明婧小眉頭皺了皺,在他重新提筆的時候再度抓起了那塊鳳梨酥,擠進桌椅之間,一踩他的靴子就爬到了他膝上,然後二話不說地把鳳梨酥往他嘴邊湊,「哥哥吃!」
「郡主……」尤則旭想躲,然而點心渣已經迎麵糊了他一嘴。
他哭笑不得,因為一隻手還吊著養傷,另一隻手又扶着明婧,此時沒法騰出手再接,只好把點心吃了。
明婧愉快地拍拍手,「嘻嘻!」
尤則旭摸摸她的額頭,「哥哥先把帖子寫了,一會兒再陪你玩啊。」
明婧大概是覺得自己被嫌棄了,小嘴一扁就要哭,「嗚……」
「不哭不哭……那先陪你玩一會兒!」尤則旭一邊說一邊想找個人求救,奈何屋裏沒別人。
好在明婧這個小姑娘還算乖巧好哄,只要肯陪她玩她就高興,做鬼臉、變戲法之類的小把戲都好使。
玩了一會兒之後,明婧打了個哈欠便栽在尤則旭懷裏,上下眼皮子打架,就要睡了。
尤則旭拍拍她,鬆了口氣,剛要再繼續寫,外面又傳進來一陣笑鬧聲。
阿祚、阿佑剛讀完書回來,阿佑今天走神被范先生抓到了,於是被罰抄書。
大過年的誰想抄書?阿佑就淚汪汪地求了哥哥一路,想讓哥哥幫他抄,可是冷酷無情的哥哥嘲笑捉弄了他一路,他終於哭了出來。
阿祚一看趕忙回身哄他,「好啦好啦,你別哭,我幫你抄兩遍!要是你哭得讓母妃知道了,我就不能幫你了!」
阿佑抽抽鼻子,淚眼婆娑地抬眼望哥哥,「你幫我抄一半!」
「你太貪心了!」阿祚叉腰擺起了哥哥的架子,「再說,你讀書走神本來就不對啊,咱倆抄的一樣多,是罰你還是罰我呢?」
「可是十遍好多……八遍也好多!」阿佑抹眼淚,又抱住哥哥的胳膊繼續央求,「我以後好好讀書,哥哥你幫我!我還想去外祖父家玩呢……」
大姊姊明天就要去謝家,他要是被抄書纏住,鐵定去不成了啊!
弟弟一個使勁求,阿祚卻狠不下心應下這種自虐的事。在堂屋裏磨了半天,聽到門內傳來聲響,扭頭一看,見尤哥哥抱着妹妹出來了。
尤則旭左右看看,因為明婧睡着而把聲音壓得很低,問他們,「郡主的奶娘呢?」
阿祚也壓低了聲音,告訴他,「她最近不喜歡奶娘跟着……我去叫!」
阿祚跑去明婧屋裏喊了奶娘過來,奶娘向尤則旭賠了個不是後,抱了明婧走。
尤則旭擦了把汗剛要進屋去干正事,就被阿佑拽住了,「哥哥……」
阿佑抬着滿是淚痕的小臉望着他,十分悲憤,「哥哥您幫幫我,您救我一命啊!」
尤則旭愣住了。
這對小兄弟上回為他出頭的事他一直記着,再者大過年的,他真不忍心看阿佑被困在屋裏罰抄書,便答應下來,仿着阿佑的字跡幫他抄書,然則一仿字跡,速度就慢了下來,待得趙成瑞來請他們去用膳的時候,尤則旭直嚇一跳,看看桌上的帖子,依舊只動了頭一份,而且依舊只有明婧來塞鳳梨酥前的那三個字。
他到了堂屋一瞧,偏生孟君淮也在。
「殿下。」尤則旭一揖。
孟君淮見他明顯心虛的模樣,就問:「怎麽了,在府里有不適應的嗎?」
「……不是。」尤則旭垂眸一瞥旁邊的兄弟倆,稟說︰「下午時……有點事耽誤了,殿下交代的回帖我沒寫完,今晚肯定寫好。」
「哦,沒事。」孟君淮如常道︰「帖子不急,你得空時寫就是了,不用太趕,別累着。府里你也熟,想隨處走走、陪他們玩玩都隨你。」
尤則旭心弦一松,道了謝。
孟君淮也沒再過問別的,然則玉引多了個心眼,把這事記住了,她怎麽看都覺得阿祚、阿佑也在心虛!
尤則旭心虛是因為沒寫完帖子,那他們心虛什麽啊?她覺得他們肯定不是因為自己耽誤了尤則旭寫帖子而心虛,不然就憑這哥倆講義氣的勁頭,剛才多半會站出來說「父王別怪哥哥,是我們耽擱哥哥寫帖子」之類的話。
她自問還是了解自家兒子的,於是待晚膳後,就將他們叫到跟前,直言問:「剛才父王跟尤哥哥說話的時候,你們心虛什麽呢?干什麽壞事了?」
阿祚、阿佑面面相覷,都一語不發。
孟君淮有點好奇地看過來。
正漱口的尤則旭則一下子被嘴裏的茶嗆了,「咳咳咳……」
這一個、兩個的,是明擺着都不會說謊啊!露怯露成這樣,自然誰都知道兜不住。
於是玉引沒再多費口舌,阿祚阿佑就全「招供」了。
換來的結果是,孟君淮板著臉跟他們說,明天不許去外祖父家玩了,謝罪也沒用,尤則旭謝罪也沒用!
於是大晚上的,兄弟倆在堂屋裏大哭了一場;第二天一早,又一起眼眶含淚地目送和婧跟夕瑤離開。
一天過下來,兩人就長了記性,玉引再把他們拎過來講道理,跟他們說過年想玩不想抄書很正常,但是弄虛作假騙長輩騙先生就不對了!
阿佑特別後悔地連連點頭說知道錯了,玉引很及時地扔了個甜棗過去——吩咐趙成瑞送他們去謝家玩。
「真的?」阿佑大喜過望,愣了會兒後,爬到玉引膝上愉快地一抱她,接着又承諾玩回來後一定乖乖自己把書抄完!
玉引心想,呵呵,主動許這種諾?到時候你就又該後悔了!
如此這般,正院裏這個新年過得一派歡樂。
臘月二十九的時候,謝晟也來了一趟。
這會兒就連尤則旭都已完全輕鬆下來,見夕珍被謝晟砸了個雪球之後,二話不說就也團了一個砸過去!
「哎,你……」謝晟被砸得毫無防備,轉回頭揉着後腦杓磨牙,「尤兄,您人多還來陰的,勝之不武啊!」
「啊」字話音沒落,他又迎頭被倒了一簸箕雪。
夕珍得逞之後,拿着簸箕就溜了,一直溜到廊下才停下,跟他叫板,「那你可以喊和婧回來啊,少說我們以多勝少!」
見他們幾個拿這些小心事互相攻擊,院子裏候着的下人都忍不住別過臉偷笑。
謝晟臉一紅,摸了個雪球又砸過去,夕珍下意識地拿簸箕擋住,一拍,那雪球拐了個彎就衝著尤則旭去了!
然則沒想到那雪球太硬,尤則旭悶聲一呼後,扶着廊柱揉了半天額頭,顯然是被砸疼了。
謝晟見狀,又忙過去跟他賠不是,孰料尤則旭揉着揉着,突然伸手抓了把雪糊在他臉上。
在夕珍的又驚又笑中,院子裏又是一場「惡戰」。
院外,因年初二想回娘家而來向玉引稟話的尤氏聽到笑鬧聲頓住腳,抬眸一看,面色驟變。
她在那裏愣了好一會兒,不可置信地問身邊的下人,「表公子什麽時候來的?」
「這個……」梁廣風也很詫異,只得躬身答說︰「奴才也不知道,沒聽說這事……要不要奴才請他出來,也該跟您問個安?」
「……算了。」尤氏望着院中搖搖頭,一時間連再進去的勇氣都沒有,又緩了緩神,轉身便往回走。
她突然慌亂極了,像是一下子失了主心骨、成了斷了線的風箏,一顆心不知道該往哪裏依靠。
尤則旭是什麽時候與正院這樣親近的,她一點都不知道,這和阿禮、阿祺與正院親近不一樣。
阿禮阿祺與正院親近,她雖不高興,可也不好說什麽。畢竟王妃算來是他們的嫡母,嫡母與庶子相處融洽,放在哪裏都是令人羨慕的。
可是尤則旭不一樣,他是她的侄子,跟她一個姓,與正院半點關係也沒有。
現在大過年的,尤則旭就這樣進了府,卻連招呼都沒同她打一個,而且不只是他自己沒提,連王爺也沒差人跟她說一聲。
她驀然覺得自己好像什麽都失去了。
曾經,王府里的一切事情她都是第一時間知道的,沒有人會瞞她,也沒有人敢瞞她。
而現在……他們是不是覺得沒有什麽是必須告訴她的?這讓她感覺自己變得無足輕重,這種存在與否都不要緊的感覺讓她害怕極了。
害怕之後,便是逐漸蔓生的不甘。她不甘於這種境地,無可抑制地想要證明事情沒有她所以為的那麽糟。
「梁廣風。」尤氏定住心,聲音仍有點打顫,「你……一會兒去正院,請表公子過來一趟,就說我要跟他說說話。」
「是。」梁廣風不敢多言地躬身應下,向後退了兩步,又往正院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