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孟君泓沒理會他的神色,自顧自地繼續說著:「你小子可真有本事,八大胡同那地方也敢去?哎,你要是真好這口兒,在外頭養一個也比去那地方強啊,那地方可太惹眼了。」
「十叔您別說了!」孟時祺煩躁地將酒盞擱到一邊,站起身怒視着他,面色漲得通紅,「不是您想的那麼回事!香盈……香盈不是那種人!」
「香盈?這名字倒好聽。」孟君淮嗤笑了一聲,又嘆着氣搖頭,「不過……可憐啊,聽說她進了你們王府?你去打聽打聽先前那幾個被宗室收了去的流鶯都是什麼下場,嘖……你別嫌十叔煩,十叔給你句忠告,你要真想讓她活得久點,回去之後就千萬別想着見她。」
「我不用您管!」孟時祺摔門而出。他身後,孟君泓喝着酒,自顧自地蔑笑了一聲。
他還道那些留在京里的兄弟都活得順風順水呢,看來也還是各有各的事兒啊。
——他自言自語地安慰着,心裏好似舒坦了點兒,悠悠地又咂了口酒,不再搭理這茬事兒。
轉眼又過了一道年關,二月時天氣轉暖,蘭婧與譚昱的婚事便正式提到了禮部,開始擇定吉日。
而吉日還沒定下來,東院就傳來了香盈要生了的消息。
玉引掐指一算這才懷了八個月,眼瞧着是早產了,好在幾個時辰后東院來稟了話,說一切平安。
香盈生了個女兒,因為早產所以分量輕些,但大夫說沒什麼大礙,好生養養就是了。
孩子生下來后尤氏瞧了一眼,便叫抱去西邊阿禮的住處,讓他們夫妻先替弟弟養着。畢竟阿祺還沒回來,便是回來,尤氏也不放心讓他帶孩子。
不管這孩子的母親是什麼身份,她都不會受半點委屈。奶娘婢女都是早按規製備好的,府里也都會尊她一聲小姐。如若孟時祺日後有了爵位,宮中該賜給小輩的封位也不會少了她。
而香盈,在產後第四天的一早被「請」下了床。
她更了衣出門去應話,東院的掌事宦官梁廣風打量了她一番,口氣平淡:「日後洒掃院子的活兒歸你,輪值的時候值個夜。別的事用不着你插手,就這麼著吧。」
「是。」香盈應得也很平淡,神色間半點波動都沒有,好像什麼都是無所謂的。
堂屋裏,尤氏一連幾天,只要看見院子裏的身影就忍不住厭惡陡升。
羅香盈生了張清清秀秀的臉,讓她時常莫名想起正院的謝氏,越看越覺得這樣清秀的模樣是專門用來惹男人憐愛的,怨不得男人們會扛不住。
王爺是,阿祺也是。
尤氏心裏的暗火壓不住,想拿羅香盈出氣,更想把她扔到正院給王妃添堵。架不住羅香盈打從生完孩子后就跟塊榆木疙瘩一樣,認打認罰,讓她在外頭跪一夜她都沒什麼大反應,弄得尤氏既不覺得自己出了氣,又沒法說她不恭敬把她推給正院。
足足過了小二十天,尤氏才可算等到了給正院添噁心的機會。
那個才做到一半的小布老虎被呈到她跟前的時候,她嗤地一聲冷笑出來,轉而睇向被押進來的羅香盈:「手藝不錯啊。但我可聽說,你親口向王妃承諾可以不要那孩子認你,王妃才將你帶了回來。如今來這樣一出,你心眼兒倒是不少。」
「……側妃。」香盈心裏止不住地慌了起來。這跟側妃平常挑她的錯不一樣,皮肉之苦再難過也左不過一個熬字,可一牽扯上孩子,她就擔心惹出大麻煩。
香盈束手束腳地失措了會兒,慌忙跪地:「奴婢……奴婢沒想讓孩子知道這是奴婢做的,奴婢就是想……」
「隨你怎麼說。」尤氏睇視着她,「反正你那承諾不是對我做的,你打的,也不是我的臉。」
然後她抬了抬眸:「押她去正院,交給王妃。」
香盈無比恐懼地抬起頭,但只怔了一怔,這種恐懼就已消散無蹤。
她好像抓不住那種恐懼的感覺,待它們消散之後,她甚至不知有什麼可怕的。她只是覺得心裏很空,空得像是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承不住,什麼都不在意,也沒什麼可值得在意。
正院,玉引原正理着蘭婧嫁妝的清單,時不時往清單里添點東西。乍聞東院押了香盈過來問罪,不禁微微一愣。
香盈應該還在坐月子啊,問什麼罪……?
她先簡單問了問始末,芮嬤嬤折出去問了問東院來的人又回來稟話。玉引聽罷稍一蹙眉,覺得尤氏有點苛刻,但也不能說尤氏這麼做不對。
阿祺是尤氏的親兒子,尤氏自然更緊張。她想徹底斷了羅香盈和孩子之間的瓜葛是難免的,畢竟這是拖得越久就越難理清楚。
玉引就只能說:「那把人留下吧,讓側妃放心,日後只讓她在正院。」
芮嬤嬤再折出去,不過多時就帶着香盈一道進了屋。香盈俯身一拜,玉引一下子差點沒反應過來。
——她上回見到香盈時還是在瑩月樓,記得她是個清清秀秀的姑娘,算不上多美但白嫩水靈。現在瞧着竟乾乾瘦瘦的,眼裏也沒什麼光彩,和從前判若兩人。
於是玉引本還想提點她兩句,這會兒都說不出責怪的話來了,滯了滯,只吩咐說:「讓珊瑚收拾個屋子給她。」
然後就是滿屋子都沒動靜,香盈紋絲不動地跪着,直至珊瑚進來叫她的時候,她才朝玉引磕了個頭,跟着珊瑚一道離開。
玉引看得一臉懵,越想越覺得這不對勁,而後很快便胡猜起來,覺着該是尤氏待她不好。
她之前也設想過,尤氏可能不會喜歡香盈,畢竟是個青樓姑娘嘛,若阿祚阿佑招惹上這麼一個,她也不會喜歡。
可是……不至於到這份兒上吧!
生完孩子二十多天,就從頭到腳都跟換了個人似的?尤氏這是把她往死里折騰?!
「一會兒叫個醫女來看看,若要進補,直接交待膳房一句。」玉引沉吟着,又吩咐了一句。她心裏掂量着分寸,覺着雖不能抬舉香盈,但也不能這麼把人磨死。
正院西邊的一間廂房裏,香盈目光渙散地聽珊瑚說了各樣起居之物分別放在何處,一邊明明很驚訝正院竟給她安排這樣好的住處,一邊又仍是提不起什麼精神來。
直到珊瑚要離開的時候她才猛地回過神,伸手一拽:「珊瑚姑姑……」
「哎。」珊瑚轉回身來,「什麼事?你說。」
「我……」香盈怔了怔,問她,「我干點什麼活?」
「幹活……?」珊瑚好笑地打量她一番,「你這月子還沒出呢,打算干這麼活?先安心養着吧,這個到時候再說也不遲。」
她說罷就又要走,可香盈再度攔住了她:「姑姑別……」
珊瑚蹙眉,香盈縮回手低下頭:「奴婢在東院……早就照常做事了,王妃大約也不想看奴婢閑着。姑姑您還是給奴婢安排點事情做吧,什麼都行,奴婢都能幹。」
珊瑚:「……」
她都跟了王妃二十多年了,自問這世上了解王妃的人里,自己准能排到前十號。香盈說的這事她聽着都好笑,知道王妃怎麼也不能讓個沒出月子的在院子裏幹活。可見香盈這樣執拗,她也沒心情多在這事上跟她掰扯,想了想,就說:「那這麼著,今晚你值夜試試。王妃若有事喊你,你就應個話,若沒事,該睡覺便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