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青樓什麼的……離她太遙遠了,謝家沒有半個人和這種地方有關係。嫁給孟君淮后,也就聽他說過一次十四五歲時對青樓好奇跑來一探究竟的樂事,他也沒正經……嫖過。
萬萬沒想到,他沒嫖,阿祺嫖了!
玉引坐在馬車上想着都頭疼。心下又將思緒理了一遍,拿準了今天要怎麼做。
首先,這孩子是決計不能留下的,不是她心狠,而是這事兒實在沒法辦。
孩子生下來總不能養在青樓里,那往回接,勢必引人注意——這比往家裏接個青樓姑娘都引人注意,因為青樓里生個孩子總是會讓人津津樂道的話題,好事者總愛探一探孩子的父親到底何許人也,會鬧出來的風聲很難壓住。
這樣一來,接孩子回府,笑話必定就會鬧大,宗室間都會知道他們逸親王府跟青樓姑娘生了個孩子,板上釘釘,沒的解釋。
而孩子母親的身份又沒法抬——這比抬譚昱的身份可難多了。譚昱再怎麼說,也就是個普通百姓人家出來的孩子,和皇長子成為莫逆之交的安排,雖然聽上去十分離奇,但有皇長子主動幫忙,也還很有說服力。
這青樓姑娘怎麼辦?總不能說是皇長子的紅顏知己吧?
找名門望族收養她也不行啊,要這樣安排,她謝家首當其衝……玉引還真不樂意家裏收這麼一號人!她謝家一直乾乾淨淨的,憑什麼莫名其妙接這個茬啊?!
那孩子又不是她睡出來的……!
所以,最穩妥、對各方傷害最小的辦法,只能是不要那孩子。然後她可以給瑩月樓、給那姑娘賠一筆錢,從此一拍兩散。
當然,她還要交待清楚,這件事不可以透出去半個字。若他們敢拿這事當噱頭往外散,孟君淮大概就不得不出手滅了瑩月樓了。
算明白這些,玉引疲憊地閉上了眼。
怎麼說呢……這些都並不難辦,只是,她從來沒想過自己要去殺人,而且還是一個孩子。
這筆血債是阿祺惹出來的,但她到底也沾上了。
西珠市口。
八大胡同突然凈街,鬧得周圍一片議論。
他們初時以為是哪個樓鬧出了和達官顯貴糾纏不清的事惹了麻煩,後來才聽說是錦衣衛凈的街,登時所有人都提了口氣,連打聽都不敢瞎打聽。
這種事倒也不稀奇。八大胡同這地方,魚龍混雜,三六九等什麼樣的人都有,是經常牽扯到各種案子裏。
本朝已然有好幾樁要案都從八大胡同查出過線索。是以每每此處有了疑點,凈街搜查都是必然的事。
但這回來的人好像格外多。有人說得有五個百戶所,還有人說,至少兩個千戶所。
當閑雜人等都被清了個乾淨之後,一輛並不怎麼起眼的馬車停在了瑩月樓所在的衚衕口。
玉引下了車,由宦官領着,徑直奔瑩月樓去。
瑩月樓上下都已被錦衣衛先一步趕到了大廳中,玉引進屋后睃了眾人一眼,末了目光落在了被兩名錦衣衛押着的女子身上。
她看着也就……十三四?
玉引有點意外,她原以為這個羅香盈必是個妖嬈成熟老資歷的,所以能勾得阿祺犯這種錯,沒想到居然是個看上去清清秀秀的小姑娘?
玉引睇了她一會兒,但一個字都沒說,直接提步上了樓。
羅香盈自也被錦衣衛押了上去,玉引隨便推開了一扇房門進去落座,待得她被押進來,房門立刻被從外頭關上。
「夫人……」香盈瑟瑟縮縮地跪到地上,只覺眼前這位夫人氣勢懾人,明明還未說一個字,已將她驚得快哭出來。
玉引定了定神,仍被她居然是這麼個小姑娘的驚訝攪着,別看目光不看她,才得以冷靜地繼續說話:「一位姓殷的公子從今年三月開始養的你,最初是十兩一個月,後來一直漲到一百兩。這個月初你發現自己有了孕,他給你請過三次郎中還拿過不少補藥來。是不是這麼回事?」
「夫……」香盈驚住,她不懂眼前之人為什麼會這樣清楚這些事。懵了懵,垂首應說,「是。」
「好,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這孩子你不能留着,將來你也不能再見他。」玉引說話間不經意地一瞥她,卻因她眼底那份過於真實的驚恐而微微一怔。
她覺得青樓女子閱人無數,不該這樣容易陷入驚恐。
但她沒說什麼,還是按原有的打算摸了銀票出來:「這是三千兩銀子,算是給你的,你們樓里我會另外打點。日後你該如何過便如何過,和那位殷公子再無關係。」
「夫……夫人!」香盈顫抖着哭出來,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拗不過眼前這位貴婦,卻又不得不試着爭一爭。
她磕了個頭道:「夫人,您把我買走都用不了一千兩銀子,求您買我走吧,您讓我把這孩子生下來,我……」
「你不能進我們家門。」玉引生硬道,可香盈隨即說:「我不求住進您府里,您讓我住在哪兒都好,我只是……」
「羅姑娘,京城就這麼大。」玉引凝視着她,嘆了口氣,語氣不知怎地就緩和了下來,「我不能讓你過門,更不能由着你住在外頭。你與他繼續接觸下去,總會知道他是誰,你隨意與街坊四鄰說一說先前的事,他就要被全京城笑話……可我也沒法平白相信你不會說出去。」
「可是我……」香盈的聲音噎住,她確實沒有任何辦法讓對方相信她不會亂說。這種感覺讓她覺得自己沒用,逼得她幾乎要哭出來。
玉引仍睇着她,不一會兒,意識到自己竟在慢慢心軟……?
羅氏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讓她禁不住地覺得,她可能是真的很可憐。
可是,她真的不能因為心軟而改變什麼,甚至不能由着羅氏生下孩子、府里將孩子抱走,再與她斷了關係。
八大胡同不是沒有別的達官顯貴來,她若到時想去打聽哪戶人家新添了孩子,哪戶人家的孩子過滿月、過百日,都太容易了。
而她沒想到,沒過太久,羅氏忍住哭聲,抬頭看向她時眼中多了另人一震的堅定:「我不要名分,我、我不用這孩子認我,我也可以不見殷公子……夫人您買我走好不好?我伺候過我娘,我什麼活都會幹,夫人您給我口飯吃就行……」
「你……」玉引大感詫異,蹙眉看了她半晌,終還是道,「你圖什麼?」
「我想離開這個地方……」香盈說這話時,目光忽而一亮。
她轉而啞笑出來:「夫人您大概不知從小就在青樓是什麼感覺……我不敢奢求能出去,可我還是想出去的。」
玉引沒有應答,香盈頓了頓,低下頭放輕了聲音,又說:「我……我至今只侍奉過殷公子,夫人您……別嫌我臟。我發誓……我發誓這是實話,我若騙您,早晚還讓我落回這地方來!」
這句話彷如一根銀針,在玉引心頭一刺。
她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滋味兒,但總之那種滋味兒令人難受極了。
這姑娘十三四,和婧十三四的時候正在高高興興地跟兄弟們一起讀書,滿心期待地憧憬婚事。她卻跪在這裏,央別人把她從這裏買走,低着頭解釋說自己「不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