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單是罪名易查的,這兩天已砍了二百多人了。」謝繼清說著嘆了口氣,「我昨天路過西四時正在行刑,聽見劊子手說笑道照這麼下去刀很快就得卷刃。嘖,這還沒查到跟東西廠交往過近的官員呢。」
風浪且靜不下來呢。
孟君淮自也有些心驚,心驚之餘,他卻覺得大哥這樣做是對的。
東西廠勢頭太盛,慢慢梳理已然不行,需要有一個人站出來快刀斬亂麻。
他思量着,謝繼清在旁又提醒說:「哦……殿下若方便,儘快接玉引回京吧。東廠的事雖大,但皇上似不想因此延緩宗親、命婦的加封事宜,聖旨到時人若不在總不太好。」
「好,我知道了。」孟君淮點頭,就此提筆蘸墨,準備寫信催玉引回來。
濟南,金府。
京里的風聲已漸漸散了過來,玉引一連幾日夜不能寐。
這樣的變故已然太讓人心驚了,偏生此時他們又不在一起,她現下完全不知孟君淮怎麼樣,不知道有沒有什麼事情會波及逸郡王府。
她也不敢貿然回去,只能耐着性子等着,不得不每天多花半個時辰來念經靜心。
除卻靜心外,還得跟佛祖告告罪。
打從到了濟南之後,她行事的戾氣便有些重。喬氏讓她交給芮嬤嬤罰了,何氏挨了一頓訓,底下的下人若犯了錯,她也比平日在府里時要嚴厲些。
她並不想這樣,但也沒辦法。從前在京里時,人心是穩的,她寬鬆些也鬧不出什麼大亂子。可是現在她們避了出來,孟君淮這個一家之主不在,最是容易人心渙散的時候。
她必須現在就把她們壓住,若不然這一方宅子裏,勢必越來越亂。
就拿喬氏那天的話來說吧,玉引十分確信現下倘若是在王府,喬氏是絕不會說出那種話的。是這番變動讓喬氏覺得自己需要同何氏結伴,她才會動那樣的心思。
「啊……啊!」外面傳進來帶着哭聲的慘叫,玉引抽回神思,蹙蹙眉頭,「是喬良娣?」
珊瑚福身說是。
這就是芮嬤嬤拿的主意,玉引讓她罰喬氏,她既沒真把之前記的板子就此賞了,也沒草草揭過應付事兒,而是每天把喬氏叫過來,一天打十下手心。
這打得不算重,敷上藥養一夜,第二天就沒大礙了。但因為她日日都來,確實對上上下下都是一番告誡。
換句話說,在她和芮嬤嬤都想殺雞儆猴的時候……喬氏很不幸地撞了上來。
不過屈指數算下來,這也都有七八日了。玉引想想,也有點心疼喬氏,就跟珊瑚說:「一會兒打完了讓她進來吧,我跟她說說話。」
珊瑚應下來出去傳人,喬氏很快就進了屋,下拜時手都只能虛着按在地上。
「起來吧。」玉引叫她起來,喬氏站起身後明顯眼眶都是紅的,哽咽着道:「王妃,我知道錯了,您能不能、能不能……」
「過來坐,喝盞茶再說。」玉引招招手讓她坐下,想了一想,尋了個話題,笑道,「我罰了你,你就不進我這屋了。阿祚阿佑還都念叨你呢,想讓你陪他們玩。」
她這話可不是誆喬氏——話還沒說完,午睡剛醒正在榻上迷迷瞪瞪醒神的兄弟倆看清了剛進屋的這個是誰,愉快地爬下榻就跑過去了:「喬良娣!」
喬氏手上正疼,不敢抱他們,破泣為笑又還有點委屈:「我怕王妃見着我生氣,王妃,您打算再罰我多久啊……」
玉引淡淡:「等咱什麼時候啟程回京,就不提這事了。」
她這麼一說,喬氏臉色慘白。
「王妃!」趙成瑞急急忙忙地跑進了屋,站穩了腳趕緊一揖,「王妃,王爺來信了,說讓您趕緊回去,免得皇上下旨加封時您不在!」
「啊?!」喬氏一下子顯出驚喜。
「……運氣夠好的。」玉引噙笑一睃她,轉而看向趙成瑞奉過來的信封。熟悉的字跡在她心頭一劃,比先前的任何一封信都讓她安心。
馬上就可以再見到他了,高興!
一行人趕緊回了京城,在抵京的第三天聖旨忽至,加封孟君淮為逸親王、謝玉引為逸親王妃,長女孟和婧為靜寧翁主、次女孟蘭婧為良翁主。
玉引領着孩子們匆匆到前宅與孟君淮一齊接旨,而這,也是他們一行人回來後頭一次見到孟君淮。
客客氣氣地送走傳旨的宦官后,玉引拍拍孟君淮的肩頭:「君淮……」
孟君淮邊回身邊舒了口氣,握住她的手笑道:「行了,皇兄此時下旨加封,說明當下的這把火再燒都燒不到我們身上,安心吧。」
她嗯了一聲,他定睛細看,才看出她神色懨懨的。
「怎麼了?」他探究道,玉引抬眼瞧瞧他:「我們都回來三天了。」
「啊……?啊!」孟君淮猛一拍額頭,他這幾日天天不斷地見人,日子當真過糊塗了。在他們回府那天,他讓楊恩祿去給回了話,說正忙着,第二天去見他們……結果竟就不知不覺地到了現在!
「對不住!」他賠着笑執着她的手往外走,「走走走,去正院去,今天下午什麼也不幹了。」
「我不是要誤你正事。」玉引無奈而笑,一拽他,又說,「我可聽說了,你近幾日都是起了床就開始忙,一忙就忙到深夜,昨兒個就睡了兩個時辰。這怎麼行呢,日子久了哪兒受得了?」
她說完,孟君淮冷眼掃到了楊恩祿面上,楊恩祿心虛低頭:「爺……」
「你別瞪楊公公。」玉引眉頭皺得更緊了些,「要我說,有些人不見也沒什麼。我知道你顧着宗親間的面子,可把自己熬壞了也不值當是不是?再者,那些只想從這兒求顆定心丸的倒不打緊,若想藉著你從皇上那兒討點好處呢?你人都見了,總有一兩個不好駁的時候。」
聽她這麼說,孟君淮一喟:「我近來也是頭疼這些呢。」
按道理說,他一個閑散王爺,並不該有忙成這樣的時候,可事實是,打從變天那日開始,逸郡王府就被踏破了門檻。
來的人里朝臣少、宗親多,上門的原因大致也就那麼兩類——一類是當下正炙手可熱的宗親,近些年可能難免和東廠有些說不清楚的關係,怕觸怒聖顏,來他這新帝的親弟弟這兒探探口風,也就是像玉引說的,求定心丸。另一類玉引說得也沒錯,有那麼一撥近年來愈發混得不濟的旁系宗親想通過他往上走走,一個個都滿臉堆笑地跟他說,您瞧啊上數幾代咱也都是本家兄弟,現下皇上登基,我想去給磕個頭,您給引薦一下唄?
頭一種不難辦,難辦的是第二種。就這些有的沒的的人,他要是敢答應下來往乾清宮裏帶,大哥得抽陀螺似的把他抽出來。
可是拒絕吧……又並不是很容易,就像他們說的,上數幾代都是本家兄弟,他這兒要是把人轟出去了,沒準兒明天京里就都得說他不顧情分,這好聽嗎?
玉引看着他愁眉苦臉,一哂,道:「我知道你不好辦,剛讓人往宮裏遞話了,母妃傳咱帶着孩子們一道進宮去陪陪她。」
孟君淮禁不住一皺眉:「你怎麼擾到母妃那兒去呢?」
「咱也不給母妃添麻煩啊,進了宮只是去陪陪她,同時還躲個清凈,不好?」玉引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