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沒錯。」
「沒想到,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傢伙,還有一點自知之明。」她哼了一聲。聽過素馨那一番無疑經過修飾,替他保留許多惡行的說詞,她不只是想揍他,根本是想殺死他。
看素馨那蒼白的小臉,還有那藏也藏不住的恐懼,她無法想像,這傢伙是做了多麼惡毒的事。更糟糕的是,她還看出,素馨試圖維護他,不想追究太多,只希望事情快快結束。
她也是個女人,輕易就能猜出,如果她把霍森殺了,素馨反倒會更傷心難過。
深吸一口氣,春嬌指着霍森,劈頭又罵。
「你利用了素馨的純真,竟敢趁我不注意,把她拐跑,要是當初讓我知道,就絕對不會讓你帶走她。」她銳利的眸子,瞪了丈夫一眼,把他也歸類為共犯。三年前,素馨失蹤的時候,她還大發雷霆,指責鎮上的男人們,膽敢聯合欺瞞她,才害素馨被拐走。
後來,這三年中,素馨每個月都會寄一張明信片回來,寫滿幸福快樂的字眼,春嬌才能安心,也饒過丈夫的知情不報。
直到昨天,她聽到丈夫與蕭煜天的通話,氣得先揍丈夫一拳,連夜趕到東部,從蕭煜天嘴裏,逼問來龍去脈,才知道事態嚴重。
明信片只是掩飾,素馨從沒提過,她孤單的回到台灣,獨自生下翔翔。每次,她寄來的相片,都是翔翔可愛的模樣。
「翔翔在哪裏?」她問得一針見血,知道素馨最在意的,就是孩子。
站得遠遠的蕭煜天,主動舉手回答。」他住在附近的飯店裏,有保母在照顧。」
或許是母子連心,素馨送醫的那天,翔翔醒來后就大哭,怎麼哄都哄不停,無可奈何的保母,只能把翔翔帶到市區來。
素馨清醒后,久候的翔翔,就從飯店直奔病房,母子相擁落淚,讓看見的人都鼻酸。
礙於醫院規定,翔翔每次探病,都要戴着口罩,只能停留很短的時間。他會哭泣,卻不抱怨,乖乖的待在飯店裏,看着時鐘轉啊轉,等着下一次能跟媽媽相見的時候。
得知翔翔的下落,春嬌立刻下令。
「陳志明,你現在就去把翔翔帶來,有誰敢阻止你,我都允許你開槍。」她決定要替素馨保住孩子。
志明苦笑着。
「這不是你允不允許的問題。」他看了霍森一眼,聳了聳肩。「不過,我相信,不會需要用到槍的。」說完,他跟着蕭煜天,一同離開醫院。
沒有丈夫在旁邊,春嬌的氣焰卻更囂張,她冷冷一笑,低頭睨望霍森,還沒真正對戰,就先作心理喊話。
「我知道,你想帶走孩子。」她眯起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你請來的律師,只跟素馨說了對你有利的條文,但是讓我告訴你,我國民法還有第1066條,寫明非婚生子女或其生母,對於生父之認領,得否認之。」
她插着腰,俯身靠近,咬牙威脅。
「另外,順便告訴你,這場官司我奉陪!我會幫素馨,就算傾家蕩產都會跟你斗到底。」
很緩慢的,霍森抬起頭來,藍眸黯淡無光。
「我不會打這場官司。」他嘆息,疲憊的吐出每個字。
春嬌雙眼冒火,重重一跺腳,聲音響得讓人側目。她是多麼希望,這一腳可以踹進這傢伙的心窩,讓他當場斃命。
「你別想用錢來解決。」她怒叫,雙眼直瞪着他,認定他就是卑鄙。「就算你拿出再多錢,都休想要帶走翔翔。」
「不,我不會帶走孩子。」疲憊的音調,緩緩說出這句話。
什麼?!她是不是聽錯了?
噴火的大魔王,錯愕的一愣。
只見霍森抬起頭來,神情恍若槁木死灰,幽暗的藍眸,充滿着憂傷、自責,還有無限悔恨。
他很平靜的,把心中的決定告訴春嬌。
「我會把孩子還給她。」
深夜,有聲音響起。
茫然獨坐的霍森,過了好一會兒,才分辨出那是他手機的來電鈴聲。黃昏的時侯,蘇菲來過一趟,把手機交給他,說亞歷隨時會跟他聯繫。
他瞪着發亮的手機螢幕,遲遲的沒有按下通話鍵,久響的鈴聲,好不容易靜止,過了兩秒,又再度響起。
即便知道來電的是亞歷,他也不想接聽,但刺耳的鈴聲,在深夜格外清晰,他不想打擾素馨的休息,偏又深知亞歷有多麼固執。
粗糙乾裂的大手,終於按下通話鍵。
「喂」
「霍森?」亞歷的聲音,有些訝異。
「是我。」
「你的聲音,很沙啞。」事實上,那聲音簡直就像是八十幾歲的老頭子所發出來的。
「嗯。」從最簡單的單音,都可以聽出他的憔悴。
亞歷不浪費時間,直接切入正題。
「我找到凱曼了。」他花了一點時間,才揪出那個傢伙,不過倒是花了很少的時間,就讓那傢伙痛哭流涕的乖乖說出一切。「當年,他說了謊。是他以你的前途作要脅,才逼得素馨離開,他讓素馨單獨去退房,就是知道你會去確認,他還給了她一筆錢,但是她沒拿。」
她不要錢。
她說過了,哭着這麼告訴他。
我不要錢。
但是他不相信。他沒有相信她……
悔恨如刀,鑿挖着他的心,愈戮愈深,連靈魂都要濺血。
「我不在乎了。」他咬着牙,眼前朦朧。「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霍森?」
他抱着頭,全身緊繃顫抖,嘶聲低吼,如受傷的獸。「我己經傷害她了,傷害得太深。亞歷,她怕我。我讓她怕了我……」他喘息着。「我無法忘記,對她做的事、對她說的話,我記得那些,每分每秒都記得,我害她心碎、害她昏迷、害她感染肺炎……」
亞歷在電話那頭沉默,靜靜聆聽好友急促說著,模糊不清的連串話語。他聽不清內容,卻清楚的聽出,好友有多麼悔恨。
喘息聲里,夾雜着泣音。
這個曾被卡車撞到,好不容易救回了一命,熬過無數次痛到昏厥的復健課程,還有漫長艱苦的電影拍攝期,從不皺一下眉頭、說出一句抱怨,意志如鋼鐵般堅強的男人,正為了自責而無聲落淚。
亞歷其實知道,霍森也曾哭泣過。
是蘇菲告訴他,三年多前在確認素馨離開時,曾在霍森狂亂的藍眸中,看見淚水閃爍。
他的淚水,都是為了一個女人。
同一個女人。
楊素馨。
許久之後,當霍森稍稍恢復冷靜時,亞歷才開口問道:「你現在想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他重複這三個字,極為茫然。「我不知道,我不能思考,只能想着那些——那些——」悔恨壓得他就將崩潰。
「你想挽回她嗎?」
「我當然希望。」但,希望渺茫,他連想都不敢想。「如果,可以挽回她,我什麼都願意做。」他低語。
亞歷聽見了。
「我知道了。」他說道,接着掛上電話。
霍森鬆開手,任由手機掉落地面。他仰起頭,望着天花板上蒼白的日光燈,無神怔忡,再度陷溺進無邊無際的痛苦中。
這時,他還不知道,亞歷己經出發了。
睡睡醒醒,好像過了很久很久。
感染肺炎的素馨,終於慢慢的、慢慢的痊癒了。她不再需要注射營養點滴,從流質食物,漸漸改為固體食物,體力也逐漸恢復。
早上,醫生來看過,說她病情好轉,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這些日子以來,醫生與護士對她照顧有加,春嬌出現之後,更是攬起一切,不論大事小事,全都辦得妥妥噹噹。每天,翔翔都來看她,春嬌守着孩子,就像是母雞守着小雞。
律師離開了,霍森也同意簽下協議書,把翔翔還給她。她親眼看過,那張由春嬌讓熟識的律師所擬的、寫滿密密麻麻條文的文件,認出他潦草的簽名。
他讓出了一切權利。
準備好充足火力的春嬌,顯得有些失望,因為霍森根本毫無反抗,連看也不看一眼,就簽下了那份只對素馨有利的文件。
讓她看過文件后,春嬌告訴她,可以安心了。
安心?
是了,翔翔不會被奪走,她是該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