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霍森守在素馨身邊,沒有離開半步。
下半夜的時候,她在高燒中,咳嗽、喘氣,痛苦不己。
他坐在床邊,緊抿着唇,看着床上那個正被病魔糾纏的女人,心肺緊縮發疼。他拿起干毛巾,環抱起軟弱發燙的身軀,為她擦拭滿身滿臉的汗水時,她斷斷續續的吃語着。
「霍森……」
他咬牙僵住,起先以為她醒了,確認后才發現,她仍在昏迷。
「我沒有……我沒說謊……沒有……」她喃喃哽咽,搖頭辯解。
一時之間,那些虛弱字句讓他惶恐不己,他像是被燙傷般,幾乎想推開她,轉身逃走,遠遠的逃離她,卻偏又無法動彈。
她的眼仍閉着,吐出的氣息,都熱燙如火。
「對不起……」,淚水滑落眼角,在燒紅的臉上蜿蜒。「霍森……霍森……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她沒有醒,在高燒中掙扎,痛苦的呻吟啜泣着,氣若遊絲,卻仍在低喃。「翔翔……翔翔……把翔翔還給我……還給我……還我……」
無力的小手,在半空中揮舞,試圖要抓住什麼,悲慟萬分。「求求你……別這樣對我。我只剩他了……只剩他了……」
虛弱嘶啞的哀求,從她抖顫的唇中吐出,字字句句,都教他心頭擰絞。他緊咬牙關,一顆心都快被她整個絞碎。
「拜託你……相信我……」
他也想相信,很想相信,但他怎麼能夠?怎麼還敢?
「霍森……霍森……」
堅定的心,被她哭泣的囈語所動搖。
那聲聲的呼喚,是如此深情,彷彿她說的都是真的,彷彿她真的在乎他,彷彿她並非真心離棄……
「閉嘴。」他痛苦的低咆。「別再說了。」
但是,她沒聽見。那些沙啞的辯解,滾燙的淚滴,一而再、再而三的折磨着他,整夜持續不停。
他該要把她交給別人照顧,她的話與淚,正如滴水穿石,穿透他憤恨的盔甲,滴穿他森嚴的層層防衛。
縱然痛苦,但他仍無法對她置之不理。恐慌還那麼鮮明,他不能離開她,只能忍受、承受着那可怕的煎熬。
終於,在天際泛起魚肚白時,滂沱大雨也跟着停息。她的高燒稍退了,蒼白的唇瓣,也不再吐出折磨他的囈語。
瞪着窗外升起的朝陽,霍森眼痛喉干,備極疲倦,當鳥兒在屋外啁啾覓食時,他知道該要離開,讓別人看顧她,自己到別處休息。
可是,他好累,太累了。
身累,心也累。
他該要離開的。
霍森想着,但是到最後,他仍沒有鬆開懷中的素馨,不敵陣陣倦累,只能合上了眼,擁着她入眠。
因為素馨的昏厥與高燒,整棟別墅里的人,也跟着折騰了一整夜,擔心得隨時準備送她去醫院。直到早上,當保母確定主卧房裏的兩人都睡着時,眾人才鬆了口氣,各自回房睡覺。
一夜沒睡的保母,回到客房后,頭一沾枕,就睡著了。
當翔翔起床時,看到的就是保母的睡臉。
這個阿姨人很好,會給他糖吃,還會唱歌給他聽,陪他玩遊戲。
但是,他想念媽咪。
眨着睏倦的眼,他坐起身來,想回家找媽咪。
趁着阿姨在睡覺,翔翔偷偷爬到床邊,想要下床,但是床太高了,看起來有些可怕。他遲疑了一下,翻過身,屁股朝外,先滑下一隻腳,再一隻,這才安全的從床上滑下地。
揉着紅腫惺忪的睡眼,他踮起腳尖,握住門把,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整棟屋子,安靜無聲。
翔翔遲疑着,不知道該往哪裏去。他左看右看,先朝右邊走,沒看到樓梯,所以又回頭向左邊走,走廊盡頭,有一扇門沒關好,正半敞着。
深濃的睡意,擋不住滿心好奇,他一邊打着呵欠,一邊往裏頭偷看,竟赫然發現,媽咪就在裏面,躺在床上熟睡着。
他既困惑又高興,推開半敞的門,邁開肥胖的小腿,跑進房裏,來到床邊,費力的爬上床,卻因為看見那個壞人,嚇得差點滾下床去。
他僵住了,像被獅子盯住的小兔子,完全不敢動。
壞人抱着媽咪,動也不動的,也在睡覺。
是媽咪耶……
他遲疑着,擰着小小的眉頭,不知道該怎麼辦。
偷偷的,他搖了搖媽咪,媽咪沒有動,依然沉睡着,倒是那個壞人,動了一下,眉頭在睡夢中微擰,抱着媽咪的大手攏得更緊。
翔翔再次僵住,有些害怕,擔心沒叫醒媽咪,卻吵醒了壞人。
他坐在床上,看着媽咪,瞪着那個壞人,不敢再搖媽咪,也不想離開,只能傻坐着,好半晌也想不出個法子,倒是睏倦又爬上眼皮,再次呵欠連連。
母親熟悉的味道,讓他安心,沒有多久,他又打起磕睡,從坐着,變成躺着,最後疲倦的蜷縮在媽咪身邊。
是惡夢吧?
躺下來后,看不見那個壞人了。
他看着媽咪的臉,昏昏沉沈的想着。
一定是惡夢啦。
他拍拍母親的胸口,又拍拍自己的胸口。
不怕不怕。
忍不住的,翔翔再次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他依偎在母親身邊,呼吸着母親身上的香味,閉上了眼,安心的沉沉入睡。
霍森是被電話吵醒的。
他在第一時間翻身去接手機,新任的經紀人,在電話里嘮叨着下一部電影的合約。擔心吵醒素馨,他壓低音量,匆匆打發經紀人,按掉通話鍵。
深吸口氣后,他才回過身去,錯愕的發現,兒子就蜷縮在她懷裏。
深幽的藍眸,眸光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柔和,不再銳利。
看着她與兒子溫柔相擁熟睡,他的心頭被陌生的情緒抽緊。
她在睡夢中,小心翼翼的環抱著兒子,神情是如此溫柔、如此恬靜,好像擁住了那孩子,就擁有了全世界。
剎那之間,那陣陌生的情緒,裹住了心,再次撼動着他懷抱了三年的信念。
有沒有可能,真如她所說的,是凱曼要她走的?
不,他去查過,當年她是自願走的,是她自己去退房的!
出院之後,他心裏仍抱着一絲希望,親自再去飯店問過,想找出不同的答案,但每一個還記得的人,都說她是自己離開的,沒有人脅迫她,沒有人挾持她。
她是自己走的。
那麼,為何他還無法放手?
無法自制的,他抬起手,憐愛的輕撫着這個可恨可惡、又讓他心痛的女人,他痛得想掐死她,卻怎麼樣也無法放手。
他不會再信她,不會再笨到被她玩弄。
但,他多想相信,多麼想、多麼想相信她的愛是真的……
偎靠着他的大手,她輕輕的喟嘆了口氣,無聲地睜開了眼。
看見身旁的霍森,她那雙烏黑的眼,有些朦朧,帶着迷惘,彎彎的嘴角,對他露出如夢似幻的微笑。
她的笑,是如此溫柔、甜美。
有那麼一秒,他幾乎以為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過去那三年,只是一場可怕的惡夢。他們從未分開,仍是相戀情深的愛侶。
她愛他,很愛他,很愛他,很愛他。
而他正準備向她求婚,對她的愛是那麼濃、那麼深,深得無法探底。他可以看見她眼中濃濃的愛意,聽見她說,我愛你。
在那一秒,他幾乎就要沉溺。
「霍森……」
柔柔的呼喚,卻驚破幻夢,他驀地僵住,猛然回神,閃電般抽回原先離不開她小臉的大手。
老天,他在做什麼?
這個女人,是個可怕的魔女,她欺騙了他,離棄了他,玩弄他的感情,還試圖帶著兒子離開他。
在她做了這麼多罪不可赦的事之後,他竟還會對她感覺憐惜,還會對她殘留愛意?
不,他沒有,他不可能還愛她。
他沒有那麼愚蠢!
他不會那麼愚蠢!
臉色慘白的霍森,瞪着眼前嬌柔又可恨的女人,匆匆下了床,丟下她跟兒子,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素馨清醒后至今,又過了三天兩夜。
這三天裏,霍森沒有再來過這個房間,也沒再來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