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當霍森走進房裏時,盡責的保母,立即想打開大燈,他揮手示意別開燈,不想把孩子吵醒,省得又是一陣哭鬧。
這孩子跟他一樣,脾氣倔強,哭喊了一下午,連嗓子都哭啞了。
坐在床邊椅子上,他就着微弱的夜燈,看着那張小小的、猶有淚痕的臉。男孩很像他,卻也有着她容貌的痕迹,他可以在那孩子身上,看見她的耳朵、她的黑髮……
這小子,是他的兒子。
他的。
霍森雙手覆在臉上,疲憊的搓揉着。
該死!那個女人,怎麼敢這樣對他?既然當初要離開,為什麼還生下他的兒子?是發現時己經來不及墮胎?還是她打從一開始,就想要拿這個孩子威脅他?
她說她只要孩子,他不相信!他猜,她只想要更多的錢!
憤怒盤據在心頭,霍森深吸口氣,起身走出客房,輕輕關上了門,回到自己的房間。
夜深了,律師跟助理們己經吃過晚餐,正在客廳里討論,準備接下來要應付的官司,他沒心情再次加入。
素馨不肯走,一直待在大門外。
他無法不去意識到她,那些討論也只是一再提醒他,她的存在。所有的人都知道,她還在外面,只要走到窗邊,就能看見她瑟縮抖顫的身影。
回到卧房,他咧的拉上靠前院的窗帘,不小心瞥見她孤單佇立在街燈下,瘦弱的身子。
那個該死的女人,以為這樣,就可以突顯他的殘忍,爭取到同情?
因為憤怒,他拉上窗帘時太過用力,幾乎要扯下窗帘。
但是,即便拉上了窗帘,刻意打開電視,讓聲音充滿整個房間,他依然無法將她抖顫的身影,趕出腦海。
她從白天,站到夜晚,又從夜晚,站到白天。搞得他夜不成眠,活像是被軟禁地關在這棟溫泉別墅里。
他日夜來回踱步,在房裏憤怒、痛恨、咒罵她,到了客廳就佯裝冷血,對門外的她不聞不問。一天又一天過去了,屋裏的氣氛愈來愈凝重。
翔翔整天哭鬧,傭人愁眉苦臉,律師則打電話報警。姓蕭的警察來勸說過,可是她還是固執的不肯走。
他原以為,那姓蕭的會來找麻煩,但那男人連門都沒有踏進來,而素馨依然蒼白着臉,活像幽魂般,死皮賴臉的待在門外。
他還以為,她會找來狗仔,將事情鬧開。但是,她也沒有這麼做,那些新聞記者,一直沒有出現。
大門外頭,始終只有她一個人,孤單的、瑟縮的靜靜站着。
第三天,天色陰霆。
他坐在客廳,瀏覽着律師擬好的文件,聽對方說明,接下來可能得應付的一切。他該要專心,卻又發現到,烏雲在山邊群聚,不由得更加煩躁。
第一滴雨落下來,屋裏所有的人都聽見雨聲由緩而急,緊繃的氣氛,籠罩着整棟別墅。
他握緊文件,沒有抬頭,要求律師繼續解說複雜的法律條文。
大雨謗沱,傾盆而下,浙瀝浙瀝、嘩啦嘩啦,將所有的一切都打彎了腰、壓低了頭。寒涼的空氣,不只拂上了身,還襲上了每個人的心頭。
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過去。
中午了,下午了,黃昏了,天又黑了。
她依然柞着,在大雨中,兀自佇立。
霍森在屋子裏吃飯、議事,裝作不在乎,卻掩不住心浮氣躁,曾經被撞斷的腿隱隱作痛,每回下雨,他總會因為舊傷的疼痛,不自覺跋着腳,平常看不出來的傷殘,此刻全都難以隱藏。
他痛恨下雨。
偏偏,這場大雨,下了一整天都沒停。
再一次的,他被逼回了房間,雖然腿痛難忍,卻還是忍不住踱起步來,這幾天,地板都快被他走出一條凹槽了。
該死!該死!該死!
無限憤恨的,他用力捶打着牆,一次又一次,用拳頭代替無法吼出的咆哮與怨怒。
那個該死可很、滿嘴謊言的女人!
他痛恨自己,依然在乎她;痛恨她,依然能夠影響他。
她為什麼還不走?為什麼還要這樣折磨他?他又為什麼還要在乎、關心那個可怕的女人?為什麼還會這般渴望、心疼,想要她?
閉上眼,霍森臉色發白,心痛難忍。
或許,她己經走了,雨都下了一整天了,她己經好幾天沒睡了。他知道,是因為他偷偷看過。
那個可恨的女人,讓他也無法入睡。
她沒有撐傘,屋裏也沒人敢拿傘給她,她一直站在雨里。偏偏,這棟屋子為了取景,窗戶都該死的大,即使他不想看,也會忍不住瞄到。
她應該己經走了。
霍森喘着氣,緊握破皮染血的拳,不斷告訴自己。她幾天幾夜都沒睡,雨又一直下,天已經黑了,她不可能還在,姓蕭的會來帶她回去,他知道那個男人關心她。
但是,如果她還在呢?
他吞咽着口水,緊抿着薄唇,心口不自覺抖顫,終於再也無法忍受反覆猜測的折磨,憤恨的來到窗邊,拉開一小部分的窗帘。
鍛造大門外,只有微弱的街燈,映照着在風雨中飄搖晃動的樹影。
那個女人不見了。
一時之間,他沒有鬆一口氣,更不覺得釋然,反而憤怒莫名。
看吧,她走了!
他緊抓着窗帘,咬緊牙關,怒瞪着沒有人影的道路。不知道為什麼,竟會覺得失望、覺得訝異,當年她不就是這樣,輕易地就拋下他走了?
這回,她想用苦肉計釣他上鉤,可惜下了雨。
幸好,下了雨!
瞪視着空無一人的雨夜,失望狂怒席捲全身,他怒極獰笑,嘲笑那個善於心計的女人,嘲笑為愛痴狂的自己。
鬆開窗帘,霍森憤然轉身,卻在那一秒,看見一片被雨水浸濕的衣角。
他驀地僵住,匆匆回過頭,瞪眼確認,真的看到原本素白的衣裳,被雨水打濕、被泥水染灰了,漂浮在門柱後方、靠近樹叢的淺淺水窪上。
接着,他才看見素馨。
她沒有走,而是昏倒了!嬌小的身軀被門柱遮擋,沒有人注意到,也不知道她己經昏倒多久。
驚恐攫住胸口,霍森迅速開門衝下樓。在那一瞬間,他完全忘了兩人的愛恨情仇,心中只有擔憂。
聚在客廳的律師與助理,全都嚇了一大跳,眼睜睜看着他開門飛奔出去,甚至忘記穿鞋。
屋外風狂雨驟,不到幾秒,霍森就全身濕透。他穿過庭院,飛奔到大門邊,迅速打開緊鎖的大門。
她倒在淺淺的水窪中,一動也不動,完全沒有任何反應,沒有因為聽到他出現,就再次起身哭求。
他拉開大門,趕到她身邊蹲下,胸中一顆心幾乎就要因此而停止。
她的衣衫與頭髮全都浸在水中,雙眼緊閉,粉嫩的唇毫無血色,臉色蒼白得就像死人,胸口看不見起伏,像是沒了呼吸。
「素馨?」他啞聲叫喚。
她沒有反應。
抖顫着手,他快速探向她頸間的脈搏,濕冷的肌膚,幾乎沒有溫度,有那麼一秒,他完全探不到動靜,隔了好幾秒,才感受到微弱的脈動。
直到那時,他才吐出了憋在胸中的氣。
她還活着。
霍森為此而顫抖,一把將她抱起,快步奔回屋裏。
「叫醫生。快點叫醫生來!」他跋着腳忍着痛,匆匆抱着她上樓,噴怒的咆哮着,丟下這句命令。
衝進房間后,他抱着她進裕室,將她放入裕缸,打開熱水,脫掉她全身上下的衣服,還有自己的衣物,跨進熱水裏,緊緊抱着她,磨擦她冰冷的身子。
他是如此恐懼、如此害怕,只能感覺着她微弱的心跳,儘力溫暖她,完全無法多想。蒸騰的熱氣,很快充滿整間裕室,過了好一陣子,懷中冰冷的身軀,總算恢復暖熱。
霍森抱着她,無法言語,滾燙的熱淚,從眼中滑落。
他是如此痛恨這個女人,如此如此的痛恨啊……
【第十五章】
大雨,沒有停止。
她發著高燒,燒得像塊熱鐵。
律師從鎮上請來的醫生,來了又走,只開了些退燒和感冒藥,交代要是高燒持續不退,就得送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