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君和橋
關山北段,林深草密。
因大宋與大理之間相互的戒備,再加上大宋商人也不願朝着大理這個瘴氣橫生的國度跑,而大理商人去大宋往往會被誆騙的血本無歸,久而久之,不只是平民,便是行腳商人也不再往來。
於是,這段路,因為常年無人行走,曾經規劃出來的直道,全部荒蕪,重新被野草佔據。
劉錦棠便一個人在這深山野林之間踽踽獨行,不過兩日功夫,他那肥嘟嘟的臉頰便清瘦了許多,連帶着,多年前當兵時候練出來的肌肉也重新長了出來。
只不過,衣衫早已被荊棘刮破,臉上也有着道道淺淺的血痂。
“路漫漫兮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劉錦棠自顧自的念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詞句,給他那受傷的心靈給予安撫。
可恨,若是他並非是從普通小兵爬上都指揮使這個位置的,若是他也有其他都指揮使那般盤根錯節的背景,他何須來這荒山野林找罪受啊!
不就是被擼成伙頭兵么,想來以其他幾位都指揮使的背景,只要此番戰役結束,最多兩年,他們便又能坐上這個都指揮使的位置!
可恨!
咬了咬牙,劉錦棠撐着樹榦站了起來,隨手抓起手邊的劍,將長劍當做拐杖,就這麼拄着長劍,一瘸一拐的朝着北邊走去。
他倒也不是只知道往北走,畢竟是從最底層爬上來的,行軍打仗那許多年,他還是學會了不少本事兒的,雖然在成為都指揮使之後,就慢慢的懈怠了。
但,曾經會的東西,在撿起來,總比重頭開始學要簡單上無數倍。
他昨日便在關山頂端,費了很大的勁兒,才爬到那山巔的樹頂上,看到了接下來的地形和路線。
他只需沿着這關山北段的山林,一直往北,等出了這片林子,便會到一座木橋前,木橋下方有船家,。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座橋,應該就是君和橋,而那條河便是藍水。
據說,這座橋來時太祖當年揮師南下,遇南水搭橋,大理自治不敵大宋,便遣使來此求和,而太祖趙匡胤也考慮到大理境內一片荒蕪,打下來並沒有任何用處,再者,其間瘴氣橫生,若是要攻打,怕還得損兵折將。
於是,自燕雲十六州前的止北之後,太祖又在這藍水止藍,繼而掉回頭去打南唐和北漢去了。
於是,為了紀念那來之不易的和平,大理皇帝派人修築了這座橋,名為君和!
劉錦棠輕笑,說來,他其實很看不起太祖趙匡胤,一個只會從孤兒寡母手中篡奪江山的混賬而已,若非周世宗柴榮早逝,他趙匡胤就只能做一輩子的殿前都點檢。
可惜了,北伐契丹正如火如荼的時候,柴世宗死了,趙匡胤篡位,而後,中原人再也沒法北伐。
這般想着的時候,劉錦棠很多時候會找不到目標,找不到人生的意義,他覺得,他為了這樣一個篡位得來的大宋賣命,似乎不是他想要的。
於是,當年那個在積石軍中每每開戰,都要衝在最前面的劉錦棠,徹底墮落了。
在分到了蜀中禁軍,蜀西都指揮使這個肥差之後,他便好逸惡勞,漸漸養出了一聲肥膘,養出了滿腦子的墮落與懶散!
若是能再來一次,他一定不會選擇墮落,因為,只要不墮落,在撈到蜀西都指揮使這個肥差之後,只要登上八年,他就能遇到辛十一,然後攻打大理!
對,在劉錦棠眼中,中原人有中原人的驕傲,中原人,必須凌駕在四夷之上,所以,他崇敬北伐差點成功的周世宗柴榮,崇拜大唐那天可汗的威名,卻獨獨看不起,篡位之後,卻軟弱至極的趙宋!
可是,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
劉錦棠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表情,他現在,唯一該做的,也是他必須該做的,就是走回益州,重新做回都指揮使,然後,或許可以找機會向辛帥請求出戰,以都指揮使的身份出戰。
眼神漸漸堅定起來,劉錦棠身上的氣質陡然變換,不再是之前那樣一副混吃等死的模樣,而是燃起了另外一種名為信念和希望的東西。
一路翻山嶽林,兩個時辰后,天以慢慢的黑了下來。
也就是這個時候,君和橋南邊的林子裏,一個影子閃動着,一瘸一拐的走了出來。
君和橋!
只要走過去,就能輕易回到益州了,而回到益州,他就能重新成為都指揮使,甚至於請戰!
想着這些,劉錦棠慢慢的激動起來,也顧不上身體的勞累,他非一般的跑了起來。
可跑着跑着,他卻慢慢的減緩了自己的速度,以至於最後只能慢慢的走動了。
因為,在這天色漸黑,萬物都模模糊糊的時刻,他看見橋上有着一個人影,而那人影身上,很顯然有着佩劍,在往君和橋的北邊看去。
點點星光,那是焰火在夜色中的光芒,這代表,君和橋對面有着大批人馬!
可是,君和橋不是已經被荒蕪了近乎百年了么?
這突兀多出來的人?!
難道,竟然是大理那理論中存在的另外七萬人。
大理居然是想封死大宋禁軍的退路,然後瓮中捉鱉?!
等等,等等!
萬事萬物不能光朝壞處想,也得朝好處想,例如,橋那邊,或許是官家派來的援軍呢?!
這麼想着,劉錦棠不由得猶豫起來,而後,他緩緩的朝着河邊走去,他決心過去打探一下,如果是援軍,那邊皆大歡喜,如果是大理軍隊,他便是遇見刀山火海也要跑去找到辛帥,將這消息告訴辛帥!
這麼想着,劉錦棠緩緩的摸了過去,越來越靠近君和橋,然而橋上那人影卻是一動也不動。
算了,從水裏面游過去便是!
這般想着,劉錦棠緩緩的靠近河邊,以一種特別緩慢的速度滑進水中,沒有濺起絲毫的水花,更沒有發出多餘的聲音。
完美!
看來,洒家依然是積石軍的拚命劉郎!
正當他得意的時候,身後突然想起一道清冷的聲音:“隆冬季節的藍水,是冷是暖啊?”
劉錦棠整個人僵住,抬起頭,先是不經意的瞥了一眼君和橋上,卻怎麼也沒看見橋上之前的那個人影。
慢慢的回頭,劉錦棠一邊怒聲道:“洒家乃是蜀西都指揮使劉錦棠,你是何人?!”
“噗嗤!”一聲輕笑。
“我當然知道你是劉錦棠。”
完了完了,對方居然知道自己,這是怎麼知道的,莫非,辛帥軍中,竟然還潛伏着大理的細作么?
滿臉大汗的同時,劉錦棠卻覺得有些怪異,一,對方發現了自己,卻沒有招呼人,這說明,對方應該有把握單獨拿下自己。
可是,對方卻並沒有出手。
再者,這傢伙的聲音,似乎是個女人,而且,似乎還有些熟悉。
“上來吧,劉指揮使!”冷清的聲音再次傳來。
劉錦棠回頭,模糊的光線下,勉勉強強看清了站在岸上的那個人。
辛一!
辛帥身邊的那名影衛軍!
她怎麼會在這兒,難道,竟然是辛十一要滅他的口?!
“原來是辛一……先生!”本來想稱呼姑娘,可姑娘這個稱呼,卻總歸不適合這個場景,便乾脆稱呼了一聲先生。
辛一輕笑:“劉都指揮使,先上岸來吧!莫非是劉都指揮使覺得,這隆冬季節的河水分外溫暖?!”
“呵呵,沒有,沒有,某這便上岸來!”劉錦棠呵呵笑着,緩緩的朝着岸邊爬上來,手卻探進水底,摸上了腰間的劍刃。
若這辛一是辛十一派來滅口的話,他是絕對不會束手就擒的!
緩緩出水,劉錦棠豁然拔劍。
卻在同時,他只感覺眼前一花,手腕上一痛,劍刃便脫手飛了出去。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一柄利刃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劉錦棠苦笑:“影衛軍果然不愧是影衛軍!若是辛帥要辛一先生來滅口的話,那便動手吧!”
說著,劉錦棠把眼睛一閉,似乎準備好了迎接死亡。
辛一嘴角微微一撇,對於這一幕跟十一郎預料的一模一樣,她很有些不開心,但也無所謂了。
緩緩收了劍,辛一冷聲道:“十一郎可不屑於做滅口這種事,況且,你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要殺你滅口呢?!”
劉錦棠微微一愣,睜開雙眼,疑惑的問道:“那閣下來此,是為何?”
辛一沒有回答,而是道:“先上岸吧,去營地換身乾淨衣服!”
營地?!
“不行,你若不說清楚,劉某寧願死在此地!”劉錦棠眼睛微微閃爍,實在是眼前的一幕太過詭異,他沒法安心。
辛一嘴角再度抽了抽,這劉錦棠的反應,還是跟十一郎說的一模一樣。
“十一郎讓我來的!”辛一轉身,淡然開口道:“那次軍議,本來就是十一郎故意為之的,蜀中禁軍的廢物程度,十一郎又不是不知道,之所以有那一次軍議,無外乎就是想看看,蜀中禁軍,是不是還有一些熱血未冷的傢伙,所以,才以回到不出計策,便給出要麼做火頭軍,要麼獨自走回益州的選擇來。”
“很可惜,四品以上五十七名軍官,只有你選擇了走回益州這個選項。”
“而在你走了之後,十一郎下令,兵分三路,其餘八位都指揮使被安排去攻打洱海海橋,只給了兩萬兵力,卻讓我帶着三萬兵力過來,並且叮囑我,若是能在三天內看見你出現在君和橋,那麼,便許你恢復都指揮使之職,同時,這第三路兵力,便全部交由你接管!”
辛一緩緩的將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清楚楚,然後問道:“那麼,劉都指揮使閣下,你明白了么?!”
劉錦棠呆在原地,愣住了。
這便是所謂的‘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本來以為即便能活着回到益州,重新成為都指揮使,卻難以再度參與攻打大理的戰事,卻不想,在這君和橋,他想要的一切,就這麼輕輕鬆鬆的擺在了他的眼前……
“末將,明白了!”劉錦棠重重的點頭。
辛一點頭,道:“既然明白了,那這帥印你便拿去吧,我得去十一郎身邊聽令!”
說著,辛一便拋出了那小小的一方帥印。
劉錦棠結果帥印,滿臉不可思議,這顆帥印,可是統帥這三萬大軍的兵符啊!
就這麼輕易的就給自己了?!
“等等,那這一路大軍的戰略目的是什麼,也就是,這一路大軍,在辛帥的安排中,我們應該做什麼?!”劉錦棠急忙問道。
辛一回頭,道:“十一郎說,讓你南下,若是十日內有影衛軍成員出現,你便會接到命令,若是過了十日都沒有影衛軍出現,便讓你自己見機行事!”
這……
劉錦棠還想再問問的時候,辛一的身影卻是徹底消失在了原地,無影無蹤。
劉錦棠苦笑一聲,都來不及將濕透的衣服擰乾,便直接拖着沉沉的濕衣服朝着君和橋另一邊走去。
一天後,寧安城外,那河橋邊。
說是寧安城外,但實際上,這那河橋卻是在寧安東北五十里處,要想從此地趕到寧安城,即便是急行軍,也得要近乎十個時辰,若是慢悠悠的走,約莫要兩天。
整個軍帳只有辛羸一個人,因為,那些夠級別跟他扯皮的人,要麼不敢跟他扯皮,要麼,直接就被掉到另外兩路軍去了。
反正,那些人也給不了他什麼好的建議,反而是只要看見就讓他生氣。
辛一的身影緩緩出現在軍帳內,她抬頭看去。
只見辛羸在軍帳中看着地圖,皺眉思索。
“十一郎,第三路軍帥印,已經交給劉錦棠了!”辛一恭敬行禮。
辛羸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立馬派出兩路影衛軍,一路去洱海,督促那八個混吃等死的傢伙立馬攻打海橋,另外一路,前往劉錦棠那邊,讓他南下至滄水(瀾滄江),阻斷涅羅對大理的糧食輸送,之後,就讓劉錦棠自己見機行事吧!”
畢竟,是西軍出來的人,雖然在蜀中禁軍的都指揮使位置上腐敗了七八年,但該有的戰爭素養,總該少不了!
這麼想着,辛羸接着開口道:“命蔡梁統帥一萬禁軍,我率兩萬大軍押后,另外兩萬大軍,往西百里,再南下,明日,便威逼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