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車中對奏
辛羸的身子慢慢的僵在原地。
到底想做什麼？到底想要什麼？！
這個問題很簡單，因為用簡單的說法來說，他想做的，只是避免一百多年後，華夏文明被蠻夷攔腰斬斷的結局。
而說得複雜一點的話，他想做的，真的很複雜，如果真的將他想做的一切，全都和盤托出的話，辛羸覺得，沒有任何一個皇帝不會覺得心憂，甚至於根本就睡不着覺！
想想看，在皇帝不知情的情況下，辛羸便已經與羅馬那邊有了聯繫，甚至於在於闐以及西域諸國開始佈局，準備建立西域都護府！
不客氣的說，西域都護府即便是在大唐時代，那也是一塊幾乎有着中原大小的地盤，那樣大的一塊地盤，自立為王都綽綽有餘了！
尤其是，西域都護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可是類似節度使的軍政合一的行政級別，也就是說，西域都護府一旦建立起來，辛羸就會真正成為北宋王朝控制不住的一股力量，甚至有可能再次掀起藩鎮割據的局面……
可若果不這樣做，他真的不敢保證能夠避免百年後的中原浩劫！
微微搖頭，辛羸淡然開口道：“陛下可否相信臣？！”
趙曙臉色極為嚴肅：“半信半疑！”
呵呵！
辛羸心底苦笑，沒有人會去理解你內心的想法的，他們看到的，永遠是你的外在表現，然後根據你的外在表現來揣測你的心思。
問題來了，逆向得出的答案，雖然很多時候是對的，但往往在關鍵時刻，它其實永遠都是錯的！
既然如此，就只能說一下簡單的說法了！
“臣想做的是，青史留名！”辛羸豁然開口，然後直視着趙曙，任由馬車顛簸，也依然一動不動。
“大宋如今面臨的局面，在臣看來，從內改革，必定失敗，甚至是徹底激化大宋內部的矛盾，導致帝國分崩離析，所以，想要拯救大宋，臣以為，只能從外面尋求解救方法！”
“哦？！”趙曙微微來了些許興緻，關於將大宋存在的問題解決掉這件事，可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只是苦於一直拿不出來適合的辦法而已。
“說說你的看法！”趙曙的語氣緩和了一些。
辛羸點頭，接着開口道：“大宋內部的問題在於錢財的不合理運用，即冗官、冗兵、冗費三冗，冗兵乃是天災之時，收攏流民為官兵導致的，而且，此例從九十七年前就已經開始了，經過這近百年之後，現在驟然裁軍，恐怕反而會激起民變，所以，冗兵這個問題，只能讓他繼續存在下去，而沒辦法去解決！”
聞言，趙曙緩慢的點了點頭。
辛羸接着道：“冗官也是如此，自太祖淳化三年，科舉取進士超過一千三百人之後，往後，年年科舉取士均不低於一千五百人，到先帝慶曆三年時，科舉取士更是年年超過兩千人！如此疊加下來，官員自然冗多，可若是削減官員，又勢必會引起士子反彈，也會引發變亂！”
“而冗費，大宋開國以來，便實行高薪養廉，也的確使得我大宋沒了唐朝那般的貪污存在，也就是說，削減官員俸祿，恐怕也沒有什麼用處，反而會導致大批人開始貪污！”
“所以，臣以為，從內部改革，一旦開始改革，那麼大宋必然會陷入徹底的混亂之中。”
趙曙點了點頭，道：“卻是如此，所以那王安石在兩月前上書請變法之事，朕便直接回絕了！”
辛羸點頭，道：“既然內部改革行不通，那麼，我們或許可以從外面想想辦法，不只是我弄出來的那些東西可以高價賣到中原之外，同時，也可以如同這一次一般，通過戰爭，將外國之錢財收入我中原大地！而且，可以藉著戰爭，將禁軍中老弱病殘淘汰掉，同時，也就解決掉了冗兵的問題！”
“恩，有道理！”趙曙贊同着點了點頭，卻是接着開口道：“可你那以戰爭要求帝國賠款的做法，在儒生中，卻是引起了大部分人的鄙棄啊！”
辛羸微微一愣：“鄙棄？！”
“恩，儒家講究外聖內王，講究仁，你此次統帥西軍作戰的事兒，便是被儒生們批為不仁了！”趙曙笑呵呵的開口，想看看辛十一會是什麼反應。
辛羸呵呵一笑，道：“陛下，儒生誤國啊！前有秦焚書坑儒，保二十年江山太平，後有西漢，亡與經史子集，再有東漢，儒生貪腐無能，以至於天下三分！漢武之所以盛，乃是文景二帝用黃老之術的積累，大唐之所以盛，是李家崇道！”
“漢唐在崇道的時候，百家皆存，於是江山穩固，而漢獨尊儒術后，漢武帝一死，便天下大亂，而後，更是被王莽聯合著儒生篡位，在緊接着，王莽又因為觸動了儒生的利益，被劉秀聯合儒生覆滅。”
“所以，陛下！”辛羸直勾勾的看着趙曙，目光灼灼的開口道：“臣請抑制儒家，重新扶持百家！”
趙曙驚得往後縮了縮脖子，抑制儒家？！
他本以為辛十一至多也就是吐槽吐槽儒生的各種無能而已，卻不曾想，這傢伙竟然直接就想要把董仲舒那一套反過來干一遍？！
罷黜儒家，重尊百家？！
“辛羸！話可不能亂說！”趙曙低喝起來。
辛羸呵呵一笑，他可不是亂說，格物小學那邊已經招手了兩百來個學生，那兩百個學生的家長在考較自家孩子所學之後，對於格物小學的教育很是信任。
基礎已經有了！
這個時候，格物學院是時候推出來了！
而且，儒家發展的這個勢頭，要是不壓一下的話，即便大宋抗住了那場文明的浩劫，最後恐怕還是會被儒家給帶到那個三綱五常束縛人思想的坑兒裏面去。
“臣並非胡言亂語！”辛羸淡然道：“臣之前創辦了格物小學，想必陛下是知曉的，還有，中秋之時，臣讓沈括呈送的望遠鏡，那也是百家技藝的產物，只要重新扶持百家，像望遠鏡一樣的東西，必定會源源不斷的出現！”
“這……”趙曙有些猶豫起來，儒生的勢力太過強大，只要真的觸及了儒生的利益，用不了三天，這群儒生就能攪亂整個江山社稷！
可是，那個望遠鏡的作用的確很厲害，有這樣的東西源源不斷出現的話，大宋必將徹底碾壓周圍的國度！
再者，他的小兒子趙頵便在辛十一創辦的格物小學念書，當初木愣愣的一個小傢伙，如今變得聰明活潑了許多，這也是他看得見的！
“可儒生勢大，一旦整個儒生群體聯合起來，一個處理不好，朕怕也是要被逼得退位讓賢啊！”趙曙緩緩的開口，雖然心動，但顧慮太多，而且不能必勝的話，他也不會真的就因為心動而去行動！
辛羸呵呵笑了起來：“無妨，陛下將此事交給臣去辦便是！”
說著，辛羸眼底閃過一抹殺意，那群儒生若是太過分的話，辛羸不介意效仿秦始皇再來一次坑儒！
“這……”趙曙微微猶豫了片刻，便開口道：“既如此，此事全是你自作主張的。”
“恩！”辛羸心底無語了一陣，道：“全是臣自作主張，與陛下沒有絲毫關係！”
“如此，你便放手去做吧！”趙曙淡然開口，然後接着問道：“回到之前那個話題，對於大宋如今的局面，該如何從外部解決呢？！”
辛羸搖了搖頭，止住了心底即將脫口而出的真實想法，實在是趙曙的擔當不夠，就是一個扶持百家的計劃，都得撇清了關係，如果真的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全部和盤托出的話，指不定，他就得立馬跑路了！
大名府戰役的勝利，有各種壓力，有着錢財壓力，有着官員上奏摺，趙曙才選擇了和解的，可若是這個時候讓趙曙起疑心的話，剛剛拿到了一億五千萬貫錢財的趙曙，怕不是要直接調齊百萬禁軍滅了他啊！
所以，辛羸沒有再去提什麼外部解決辦法，而是將趙曙的關注點轉移到了內部來。
“冗官的話，臣建議，將科舉由一年一考改為三年一考，如此，可慢慢改善官員冗多的事情，而冗兵的話，臣打算在洛陽楊家的協助下，將工坊開遍大宋境內，軍中老弱病殘，可以斥退，送入工坊，也算給了他們一份營生，但同樣只能慢慢來！”
“可！”趙曙淡然點頭道：“斥退軍中老弱，這個回頭你的工坊建立后，上稟一聲便可。只不過，這科舉改制……科舉若是要改制，還得慢慢實行，急不得！”
“全憑陛下做主！”
“那冗費呢？”趙曙緩緩的開口。
“至於冗費，臣無能為力。”辛羸攤了攤手，關於那些多餘的花費，歲幣他不能說，那是皇室干出來的事兒，官員的高俸祿，他覺得這高薪養廉的策略其實挺好的。
“如何會無能為力？！”趙曙不滿的哼了一聲，接着道：“多做些實業出來，多賺些錢，讓國庫豐盈起來，冗費不也迎刃而解了么？！”
有那麼簡單么？！
辛羸搖頭：“臣以為，百家之中，當最先扶持農家，畢竟，錢不是要多少造多少便可以的，整個天下的錢終究是等同於整個天下的生產力的，經商出口，的確能將外國的財物匯聚到大宋來，可終究只是一時之計！想要長久的話，就必須要靠着咱們自己便能生產出更多的財物來，例如，稻米畝產翻一倍的話，大宋便可以擁有翻一倍的錢！”
“農家么？！”趙曙微微一愣，仔細想了想之後，發現的確如同辛羸所說，錢財終究是與財物等價的！
如果物品不增多，錢財再多也是無用，無非就是當初一百貫錢，一貫買一旦米，變成了如今一萬貫前，一百貫一旦米一般。
“扶持百家的事兒，你打算怎麼做？！”趙曙難得的關心起了這個問題。
“格物學院！”辛羸滿臉自信：“臣打算創建一所類似於國子監一般的學院，而格物學院的學生，則面向百家，甚至於，臣打算開辦一個將官班級，用以為大宋培養合格的將領！”
“行，東城有間府邸，乃是當年狄青的，佔地約莫五百畝，可以給你創辦學院！”趙曙大手一揮道。
辛羸卻是搖了搖頭，他可不打算真的如同國子監一樣，學校在京城內的話，會有一些奇怪的政治風氣的，而且，城內喧鬧，也不適合學習研究！
想了想，辛羸道：“臣打算在北城林區重新開地間學院！”
“……可！”趙曙點頭。
“若無事，你便回去吧，阿雪可是今天一大早就到你家去了！”趙曙面色微微柔和了起來，心底的疑慮在這一番交談之後，也淡去了不少。
辛羸卻是頓了頓，道：“陛下，臣還有一事！”
“說吧！”趙曙緩緩的靠在了轎子壁上，舒緩着身體。
辛羸目光閃爍了一下，道：“臣以為，攻打大理，必須快，最好，在今年之前，就徹底打下大理，從天竺買來大象，否則，明年春，大宋怕是要面臨吐蕃西夏遼國的三國攻打，可若是有着大象騎兵限制住遼國南下的話，臣，有把握再次打敗西夏和吐蕃，甚至，能為我大宋，擴土五百里！”
大理么？
趙曙斜斜的瞥了辛羸一眼：“冬季天氣寒冷，不宜出兵！”
辛羸直視着趙曙：“陛下，大理有着春城之稱，其氣候四季如春，冬季用兵，也不會有太多不便！”
“是么？！”趙曙點了點頭，心底在對那個四季如春的說法懷疑了片刻之後，心底卻另外有了想法。
辛羸前番擔任西軍總指揮使，便已經有了滔天大功，之所以沒封賞，不過是兩人君臣之間的默契，可若是攻打大理的功勞再讓辛羸得了去，到時候，對辛羸的封賞絕對不能低於二品官爵，可辛羸本身卻是沒有功名的，那樣一來，搞不好會鬧出一些麻煩來。
再者，若是真的成了那樣，功高震主的局面，再加上辛羸不同於普通武人的地方……
趙曙咬了咬牙，淡然道：“攻打大理的事兒，朕回頭與四相及樞密使商議一番再說！”
話雖然這麼說著，心底卻是已經打定主意，即便要在今年攻打大理，統帥也絕對絕對不能是辛羸！
“那麼，臣告退！”辛羸恭敬行禮。
趙曙點了點頭：“去吧！”
下車，離家不過一里路不到，辛羸看着趙曙的馬車轉身離開之後，這才朝着家裏面走去。
走了不過幾分鐘，遠遠的，他便看見，在自家門前，有三高兩矮五道身影在等着。
赫然便是司馬雲、辛一、響兒，還有亞當和夏娃。
嘴角不自覺的翹起，大步朝着家門走過去。
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