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他與愛同罪101
此為防盜章傅征跟沒聽見一樣,反手關上門,大步邁向駕駛座,有條不紊地下達指令。
一直保持待命狀態的吉普,車身微微抖動着,那輕鳴的引擎聲像是隨時要出征的士兵。平時從不會在意的聲音,燕綏愣是在此時聽出了幾分安心。
她揉着被抓疼的肩膀,視線忍不住落在傅征身上。
年輕男人的肩削薄挺直,一絲不苟的作戰服也穿出了正裝的筆挺感。握着方向盤的手,五指修長,透着尋常男人鮮少有的利落感。
燕綏的方向,能看到他小部分的側臉。
他的帽檐壓得很低,微偏頭注視着戰況,眼神專註,隱隱有光。微抿起唇時,唇部線線條銳利,有一種常年在沙場才會有的堅毅感。
冷靜,沉穩。
燕綏很難想像,她剛才把命交給了這樣一個人——一個如果光看臉,未必讓她覺得有安全感的英俊男人。
——
路黃昏收到傅征讓他營救車內人質的任務后,藉著隊友掩護,繞到車的背側。
陸嘯那側車門被打開時,他嚇了一跳,還沒看清人,手裏唯一的對講機被他下意識擲出。
他驚恐地後退,一米八的年輕男人緊張起來連條件反射的抵抗都跟花拳繡腿一樣,一股腦全部招呼出去。
路黃昏險些被對講機正中砸臉,驚險地避開,伸出去的手剛摸着陸嘯的衣袖就被對方跟甩小強一樣一把揮開。
路黃昏懵了一瞬,有那麼一刻有點懷疑人生。
時間緊迫,避免耗在陸嘯的不配合上,路黃昏強行登車,單手制住陸嘯亂踢蹬的雙腿,一手勾住陸嘯的脖子迫得他彎下腰來,一股帶着東北味的普通話撲面而來:“兄弟,睜開眼仔細瞧瞧。”怎麼跟個娘們似的。
後半句話他當然沒有說出口,只是嫌棄之情毫不遮掩。
他往車內巡視了一圈,看見瞪着雙眼和他對視的辛芽,問:“車裏就你們兩人了吧?”
辛芽還在哭鼻子,抽噎着點點頭。
狙擊手的火力覆蓋下,已經失了頭領的索馬里人跑的跑散的散,早就不成氣候了。
如今車外還有一位特戰隊隊員,正和雇傭兵車隊僵持着,想不造成更大的衝突,就必須抓緊時間趕緊撤離。
路黃昏毫不客氣地拎着陸嘯後頸把他拉下車,邊叫上辛芽:“你趕緊也出來。”
辛芽卻急了,她雙手還鎖着司機,根本不敢鬆開,眼看着路黃昏把陸嘯帶走了,又哭起來。
路黃昏被她哭得一緊張,又探回來,還沒問呢,辛芽啞着聲音先開口了:“我鬆手了他怎麼辦啊……”
路黃昏沉默。
他憋着勁,好半晌才壓下那股難言的暴躁,面無表情道:“要不我把椅子給你拆下來,你帶着一塊走?”
車熄火多時,車內空氣流滯,有與車外涼爽不同的悶熱。
辛芽光是用力哭都憋出了一身汗,此刻和路黃昏大眼瞪小眼數秒,腦子終於恢復正常運轉,她沒敢再接話,飛快鬆了手,拎起後座上的雙肩包,推門下車。
一腳剛落地,又想起什麼,飛快爬回去,從陸嘯座位上撿走了那把燕綏花了三百美金買下的槍塞進包里,手腳並用的下了車。
路黃昏一手拎一個,跟拎小雞仔一樣立馬把兩人拎上車,回頭接應隊友。
——
空間寬闊的吉普車後座,一下子坐下三個人,瞬間變得擁擠。
不過此時,車外槍聲不斷,劫後餘生的三個人誰也沒先開口說話,安靜地坐在後座。
眼看着局面被控制,傅徵啟動車輛,後退式倒了一段路,剛停下,後備箱被掀開,兩位從戰場撤離的戰士飛快跳上車,一把壓下後備箱的車蓋。
燕綏只聽子彈落在車身上,數聲槍響后,吉普的油門轟鳴,瞬間提速,飛快穿過難民區的牌坊,後輪加速摩擦地面揚起的煙塵洋洋洒洒,把整個視野遮擋得只有難以穿透的沙土。
最後的槍響也停了。
四驅的吉普從蜿蜒的土坑爬上土堆,車身起起落落數次后終於駛上公路,一路坦途。
緊張的氣氛沒未散去,車裏依舊安靜着,沒人先起話頭。
一直到車穿進巷道,彎彎繞繞地開了小段路后,停在路邊,穿着作戰服抱着狙擊槍的特戰隊員上了車,所有人員到齊,辛芽死命憋了一路的打嗝聲終於從指縫中漏出。
她漲紅了臉,另一隻手也牢牢地捂住嘴,驚惶地和轉頭看她的狙擊手對視一眼。
胡橋年紀小,又是娃娃臉,看着跟還沒長熟的瓜一樣,透着幾分青澀。他見辛芽不好意思,笑了笑,安撫:“已經安全了。”
辛芽幾不可聞的“嗯”了聲,默默地把嘴捂得更嚴實。
燕綏在商圈,出了名的情商高,會來事。
這種受了別人救命之恩才死裏逃生的時候,哪怕只是口頭感謝她都能真誠到讓人無法拒絕。可這會,心裏裝着事,她連說話的心思也沒有,眉頭皺得緊緊的。
想了半天,她還是沒想明白在她答應交五十萬美金過路費之後,為什麼武裝頭目會反口讓他手下拿槍抵着她,甚至一言不合令手下打死了可以算是同夥的雇傭兵頭子?
她揉着眉心,在腦子裏回放着從她下車后發生的每一個節點,仔細到連她悄悄看了幾次手錶都沒有漏掉……直到回想起在被槍口抵住背脊時,那武裝頭領抬頭看陸嘯的畫面,她挑眉,轉頭問坐在最外側的陸嘯:“那個頭領,想讓你告訴我什麼?”
陸嘯的神經剛放鬆了一會,突然被提問,臉上的表情還沒來得及管理,呆萌地和對燕綏對視了幾秒,才道:“他說知道你深夜趕路要去索馬裏海域交贖金。”
燕綏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雇傭兵和武裝頭領是一夥的這事是沒跑了,按照正常邏輯推斷,應該是雇傭兵頭子在聽到武裝頭領這句暴露他們合作事實的話被燕綏聽懂,擔心不止尾款收不到,很有可能整筆交易都會被取消,所以一時沒忍住,氣急敗壞地和他理論起來。
結果武裝頭領暴脾氣直接幹掉了雇傭兵頭子……
如果她當時沒有發現兩隊人馬互相勾連,沒有第一時間選擇向自己的國家求援,事情糟糕些可能她這會已經死在兩隊的火拚中,又或者自己孤身犯險,被榨乾剩餘價值,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實在不敢高估人性。
索馬裏海域的強盜在索取贖金后還會“誠信”地放船放人,那也是因為對於他們而言,劫持船隻索要贖金是一筆生意,生意就要講誠信,如果收到巨額贖金卻不放人,此後再遇到劫持事件,不會有人相信他們拿到贖金后還能安全釋放人質。
但在索馬里,遇到今晚的情況,她真的不敢想,如果她沒有中國公民的身份,是不是……嗯?
這種后怕的情緒讓她心口像是堵了一塊石頭,沉得喘不上氣來。
燕綏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總覺得涼涼的,項上人頭早已落地了一樣……
嗓子乾巴巴的,擠不出一句話來。
她抬眼,透過車內後視鏡只能看到傅征的帽檐,她盯着看了幾秒,清了清嗓子:“謝謝你們……”
很久沒說話的嗓音有些沙啞,她輕咳了一聲,繼續:“要不是你們及時趕到,今晚就要交待了。”
路黃昏盤腿坐在後備箱,聞言,掀了掀眼皮子,也不知道要婉轉些,直腸子道:“這種危險的地方,你不帶個三五個保鏢就算了,還帶了兩個保姆出門拖後腿。”
燕綏:“……”
胡橋趁她轉頭瞥窩在角落還怡然自得的路黃昏,怕她尷尬,善解人意地轉移話題:“燕小姐,你學過射擊嗎?”
他還一直記得耳麥里突然爆出的那一聲槍響,雖沒親眼看到燕綏開槍,但在當時,對已經把燕綏定位成手無縛雞之力又養尊處優女總裁形象的他而言,着實驚艷。
“學過。”燕綏沒否認:“我外公是朗譽林,他教的我。”
車內頓時一片寂靜。
陸嘯和辛芽還不知所以,車裏海軍特戰隊的幾位隊員不自覺的就肅然起敬,就連傅征,也透過後視鏡側目看了她一眼。
朗譽林年輕時曾任533驅逐艦第一任艦長,官級中將,是赫赫有名的將軍,也因他和海軍的因緣深厚,海軍部隊無人不知。
——
胡橋一時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可不說話又顯得他有些膚淺,哪有聽到人家外公是將軍就不說話了……於是絞盡腦汁,憋出一句:“燕小姐,你的衛星電話是放哪了才沒被他們發現?”
話音剛落,後腦勺就被招呼了一下。
胡橋吃痛,捂着腦袋轉頭去看面無表情好像什麼都沒發生的傅征,委屈兮兮地叫了聲:“隊長……”
傅征頭也沒回,斥道:“問什麼問,哪那麼多廢話。”
聲音壓得極低,卻一字一字,盡數落入燕綏耳中。
她抿唇,藉著偏頭看窗外的動作,悄悄遮了遮忍不住彎起的唇角。
陸嘯被她哭哭啼啼的吵得頭疼,瞥了她一眼:“別哭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辛芽一直強忍着的鼻涕也冒出泡來。她咬唇,悶出一聲哭腔,抽噎着回答:“我、我停不下來……”
她嗚咽着,嗓子嗆得生疼,憋了半天發現沒能把眼淚憋回去,更傷心了:“我怎麼停不下來了……”
得得得!
陸嘯撇開視線,餘光瞄到被辛芽越勒越緊,整張臉憋得通紅又發不出一點聲音的司機,連忙提醒:“你手鬆松,要勒死人了……”
辛芽哭聲一止,小心翼翼地鬆了些,眨眼看陸嘯:“這樣呢?”
明明眼前的女孩哭得滿臉淚痕,狼狽不堪,可在索馬里這片被無形硝煙籠罩,一切隨時都能定格在最後一刻的地方,他卻看出了最單純的珍貴。
那是一種強烈的求生欲被激醒的興奮感,他渾身顫慄,血液奔騰,有股力量從地心一路貫穿心脈,他移開眼,緊緊盯住車外把一切都擋在身後的燕綏。
——
武裝頭子對燕綏提出的條件非常不滿,罵罵咧咧地僵持了數秒,揮手招了招,招來剛爬上引擎蓋示威的那個索馬里人,附耳低語。
說話時,目光從上到下把燕綏打量了一眼,那種審視物品的眼神看得燕綏極不舒坦,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沒等她回過味來,一把槍忽然指上來,不輕不重地抵住她的脊背。
隔着外套,那槍管的觸感都格外清晰。
燕綏下意識僵直了後背,動也不敢動,重新擺出舉手投降的示弱姿態,警惕地看向站在幾步外已經直起身看着她的武裝頭子。
嗓子幹得厲害,嗓眼干疼,她卻連吞咽的動作也不敢做,僵硬地露出一絲笑來,叫了一聲:“陸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