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看不到的比例不夠,等一天再看白茉在學士府過得再好,在見到白萌的時候,她的心還是跟有螞蟻在啃噬似的。
白萌身上穿的衣服,頭上帶的首飾,身後跟的下人,她的神態她的舉止她的一言一行都彰顯着她和自己的地位不同,便是自己得了父親和祖母的寵愛,使出了許多嫁禍的手段,白萌也不過挨幾句不痛不癢的訓斥,自己得幾句不輕不重的安慰,事情便就此揭過,還好似自己佔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不過推白萌下水這件事,倒不是她有意為之。她單獨約白萌出來,本是抱着白萌要當皇后了,自己也能沾上光,便想修復一下姐妹關係的念頭。誰知道白萌對她的低聲下氣委屈求全不但不心生憐惜,還口出惡言,才讓她忍不住動了手。
說是一時衝動也罷,說是積怨已深也罷,她現在唯一後悔的是怎麼不把白萌的丫鬟支開久一點,怎麼恰巧被人碰見了,還將人救了回來。幸虧祖母和父親偏心她,一聽那丫鬟的指證就讓人堵了那丫鬟的嘴,絲毫不相信她說的話。
白茉一會兒想着自己要是沒瞞過去會有什麼後果,一會兒想着如果白萌死了說不定就是自己進宮,即使當不了皇后,一個貴妃也是可以的。這麼想來想去,竟是有些痴了。
白母和白茉聊着聊着就發現白茉有些走神,乾咳兩聲,道:“你說你禮佛的時候遇到了誠王爺?”
白茉回過神來,想起和誠王爺偶遇,嬌羞點頭。
白母有些擔心的看了白萌一眼。若是平時白萌聽到白茉出去見到某某陌生男人,估計得大發雷霆吧?但白萌仍舊平靜的坐着,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優雅微笑,似乎跟沒聽見似的。
白母道:“你累了,先休息吧。從今以後,你暫且和我住一起。”
白茉心中一喜。怪不得今天白萌如此安靜,看來是被家裏敲打狠了。祖母為了護着她,特意讓她遷來自己住處護着,量白萌再橫,也不敢在祖母面前橫。
白茉歡喜謝過,被白母身邊老奴領去房間收拾行李。
白茉離開之後,白母讓人在外面守着,才對着白萌聲音顫抖道:“誠王爺……是不是知道咱們家的事了?”
白萌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白茉話里話外都說著誠王爺對她有意思,顯然是想把話題往那方面引。她也算了解白家人,白母和白父比起女兒家的矜持,更看重利益。誠王爺乃是太后獨子,深受太后寵愛,皇帝也要給他三分薄面。若是白茉能嫁去誠王府,對學士府肯定是有利的。
便是府中已經有了一位皇后,再多一位王妃,那也是錦上添花啊。
只是白茉眼界太低了些,不清楚朝中局勢,更不會審時度勢。這一席話,反而讓白母對她更厭惡了。
這就是世族勛貴主母教養的女兒和普通後院妾室教養出來的女兒不同的地方,後者只會教你怎麼討男人歡心,怎麼察言觀色善解人意,前者則從前朝局勢到後院管家,每一樣都得會。
官宦嫡女若不進宮,嫁出去便是一家主母。前朝的政治和後院的家眷交往息息相關,誰高升了誰貶謫了,誰和誰是一夥的,誰和誰面和心不和,這些都得知道。
後院女眷來往的親疏,也是前朝政治傾向的一種體現。
白母出身寒微,不可能教導白萌這些,白萌外祖家才越俎代庖,請求將白萌接到王府教養。白母知道自己弱處,欣然接受。白耘雖明知這個理,還是覺得彆扭。但他知道好歹,表面上還是對岳父家感激涕零。
白母對朝堂的事不懂,但知道這個節骨眼上再小心都不為過。誠王府逢年過節從未和學士府有過往來,現在突然“偶遇”白茉,怎麼想都有問題。
白萌輕言細語道:“知道我落水真相,除了被打發到別莊的丫鬟之外,就只有我和二妹妹兩人。誠王爺應該是不知道的。祖母請放心。”
白母道:“那誠王找到白茉,難道真的是……哎喲,看我這張嘴,對黃花大閨女胡說些什麼。”
白萌笑道:“萌兒既已定親,這些話題也不是不能聊。且不說爹爹是未來的國公爺,便是爹爹現在大學士的身份,二妹妹的出身雖說誠王正妃決不敢想,但一個側妃還是夠的着的。可現在誠王府除了正妃的位置,其他都坐滿了。那誠王的居心,可就值得商榷了。”
親王後院有一王妃兩側妃,這三人是可以計入族譜的。側妃之後還有庶妃、通房之類,庶妃雖比通房地位高一些,也有人伺候,但其實就是個好聽的名號,算不得後院的主人,其地位全看生孩子多少和是否得寵。
親王妃自然是世族勛貴的嫡女才能擔任,側妃一般是高門庶女或者寒門小官嫡女。白耘雖然算是寒門,但位高權重,還有榮王府這門岳家。他的庶女,自然值得一個側妃位。當然,別人看不看得上白家是一回事,但規矩就是規矩,亂了這個規矩,就是打了白家的臉。
白萌說得很細很直白,白母一下子就聽懂了,立刻虎着臉道:“聘着為妻奔者為妾,他若對茉丫頭有意,何不直接託人來府上問問?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白萌笑着搖搖頭,道:“便是留着側妃的位置,他也不一定會到府上來。太後娘家汪家為首的勢力在朝堂上對爹爹多番打壓,誠王怎麼會示弱,做讓白府長臉的事?他便是真看中了二妹妹,也定是要爹爹求到他面前,將女兒雙手奉上才是。朝堂上的事我也只知道個大概,猜不明白誠王究竟想做什麼。祖母可待爹爹回家后問問,爹爹肯定能瞧出誠王葫蘆里賣得什麼葯。”
白母對朝堂上的事一竅不通,當然不知道誠王那一派在朝堂上是和自己兒子敵對的。她只知道誠王是太后的兒子,是很受寵的王爺。
白母立刻皺眉道:“這丫頭片子,真是個禍頭子。”
白萌微笑不語。
只會些小道,看不清大勢胡亂折騰,自己不出手,白茉也會自己往死路上走。正好,免得自己還為這些麻煩事操心。
白萌正這麼想着,手背傳來一陣灼熱。她低頭,看着手背上那顆不起眼的紅色小痣,心中閃過一絲無奈。
怎麼,還非得親手報仇不可?成成成,都依你的。別鬧騰了。唉,人都死了,還留着一絲怨念監督她完成承諾。算了,這也是等價交換了。
白母見白萌臉上露出不適的表情,關切道:“怎麼?”
白萌面帶歉意道:“最近總是容易乏,讓祖母擔心了。”
白母忙寬慰道:“你落水後身體還沒養回來,容易乏正常,多補補就好了。明天太醫來了,再讓他給你開幾副補藥。你先回去休息吧。”
白萌點頭,乖乖告辭。
陪老太太說話也沒意思,還不如回家對着鏡子多照照,欣賞自己的花容月貌冰肌玉骨。
白耘回府之後,白母心急火燎的將白茉的事,以及白萌的分析,統統告訴了白耘。
白耘火冒三丈,立刻就要拿手邊東西撒氣。
白瓷杯?摔地上肯定會碎,不行不行……白耘順手抄起案上兩本書,狠狠的扔在了地上,道:“這誠王,真是欺人太甚!他哪是看上了茉丫頭?他是想敗壞茉丫頭的名聲好拖累萌兒,讓萌兒進不了宮!我就知道,汪家那群人不會樂意見着我當上國公,居然出這種損招!他誠王是太后親子,當朝王爺,又素來有好美色的名聲,這事傳出去對他可沒有影響。太後為了親兒子一道懿旨,我還不得灰溜溜的一頂小轎把茉丫頭送過去?萌兒的妹妹給誠王爺當了沒名分的妾室,她還怎麼母儀天下?!”
不管誠王有沒有這個意思,是無意還是故意,白家現在正在風口浪尖上,白耘心裏本就緊張得不得了。若之前白府沒出什麼事,白耘可能還琢磨着是不是因為他女兒要當皇后了,誠王看上白茉,是汪家想和他和解的意思。但被白萌這麼一引導,白耘就忍不住往最壞的方向想。
這還真是欺人太甚!白耘自得了狀元郎以來,便被汪家為首的外戚一直打壓的怨氣被點爆了,恨不得明日上朝的時候,就拿着手中玉牌把汪家一群人暴揍一頓。
白耘冷哼:“把茉丫頭好好看起來,不准她與外界聯繫。我馬上去榮王府,讓岳母給白茉找一家外放的官宦,早早打發她出府,免得她心術不正,禍及家人。”
從白耘口中說出“心術不正”的評價,可見他對白茉是深深厭惡了。但即使厭惡,他還是對白茉這個寵大的女兒有幾分感情,只想着將其遠嫁便好。
白母點頭:“萌兒既然訂了親,茉丫頭也該相看人家了。茉丫頭只是庶出,不求四角俱全,家中富足安穩便好。婚姻這事你男人不好說,我和你一同去見親家。這事必須趁早,可不能讓誠王府那邊先傳出什麼風聲……若傳出來,茉丫頭就得在佛堂住一輩子了。”
白耘猶豫了一下,硬着心腸點頭。
雖然有些不忍,但怎麼也不能耽誤白萌入宮。
可憐白耘剛把這俗事交出去,又得自己操勞了。
他只能期待着,兒媳婦能快點入門了。現在兩家在合八字算婚期,只希望婚期能早一點。
白茉被御醫緊急治療之後,也回到了白府。
雖然卿昱表示御醫隨便用,但誰都知道,白茉活不了了。
便是這次不死,她也成了一個直不起身的廢人。這樣子,還不如死了好。
不出所料,白茉在回到白府的第二天晚上就高熱不退,去了。
去世的那日下午,白茉突然清醒,希望能見白萌一面,和白萌說幾句話。
白家人擔心白茉臨死前發瘋,對白萌做些什麼不好的事。不過白萌心地善良,同意了。
這個心地善良是別人認為的,白萌自己當然不可能是因為心地善良才去見白茉最後一面。她只是遵循體內殘存怨念的要求,去看看白茉臨死前凄慘的樣子,完成怨念最後的要求,快點把這怨念趕走而已。
白萌見到白茉的時候,白茉的精神狀態還算不錯。
這模樣,大概算是迴光返照?
不過臨死前這麼平靜,沒哭沒鬧沒絕望,白萌體內的怨念是有些不滿的。白萌感受着手背上那顆紅痣逐漸升高的溫度,心想,真是個小姑娘,仇已經報了,還這麼糾結細枝末節。
白茉看着白萌,道:“我們能單獨說會兒話嗎?”
白萌點頭,讓下人退出門外。
下人們有些猶豫,白萌道:“出去吧,有什麼事我會叫你們。”
下人這才離開。
當下人將門合上后,白萌道:“你要和我說什麼?”
白茉的語氣十分淡漠,無悲無喜:“我都快死了,你對我還是這麼不客氣。”
白萌道:“便是你快死了,我也裝不出姐妹情深的樣子。你明白的。”
白茉道:“是,我明白的。所以你擋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很驚訝,也很後悔。”
“如果我對你沒那麼大敵意,是不是現在我的結局就不一樣了?”白茉看着白萌,道,“便是你對我不冷不熱,但以你對白家聲譽的看重,你定會為我們這些庶妹找個符合白家地位的人家。即使你再看不上我們,也不會允許別人欺辱我們,因為我們是白家的女兒。”
白萌冷漠道:“不到那一步,誰知道呢。”
白茉嘆了一口氣:“是啊,不到那一步,誰知道呢。”
白茉沉默了一會兒,白萌也沒有搭話。兩姐妹就這麼靜靜的看着對方。這或許是她們兩第一次這麼安靜的獨處一室。
半晌,白茉道:“我對你的妒意來自於你是嫡女,你天生就比我地位高,我便是想盡手段,也無法擁有你的未來。你對我的不滿,是因為……我的母親吧。你懷疑嫡母的去世,和我的母親有關係。”
白萌感覺自己手背上的紅痣跟快燒起來似的。
白萌按住手背的紅痣,道:“你都知道啊。”
白茉道:“我不但知道,還知情。我想用我知道的事,換一個承諾。”
白萌諷笑:“你覺得你能換到什麼?”
白茉道:“若你自己查,肯定查不出來。我將真相告訴你,你有了目標,就能找出證據。”
白萌看了白茉許久,笑道:“先說出你的要求,讓我聽聽。”
白茉道:“我母親雖是知情者,也說過嫡母的壞話,但她這個人很慫,只敢嘴上抱怨,實際上沒有做過任何壞事。我離開之後,母親無子無女,留在府中,肯定會受人欺負。可能她最好的去處便是常伴佛燈了。常伴佛燈雖然辛苦,但母親已經吃齋念佛多年,應該也能習慣。只希望你能給她選個好去處,讓她帶上積攢的一些細軟,以免後半生過得太辛苦即可。”
白萌打量了白茉許久,道:“這叫‘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
白茉並不在意白萌說她是將死之人,她本來就是將死之人,雖然害怕也沒用,不如趁着還清醒這段時間,為母親做更多的打算:“求姐姐答應。雖姐姐無事,我也算是欠姐姐一命,如今再提要求實屬厚顏無恥。但這府中,大概只有你是善良的,可以信任的。我只求能給母親找個可以棲身的地方。”
白萌沒答應,也沒說不答應:“我可沒有資格勸說父親將姨娘送走。”
白茉道:“這事我已經和母親說過,她會自請出家。以我對爹爹的了解,他會同意。”
母親早就失寵,自己又出了這麼大的事,與其看着厭煩,不如遠遠打發了。母親在佛前為“枉死”的女兒祈福,還能讓人更同情白府。
白萌沉默了一會兒,她道:“你怎麼知道,我口中同意了,就會照做。”
白茉道:“說是相信你,你可能不信。但我只能做到這些了。”
她差點害死白萌,白萌還是擋在了她身前,哪怕只是為了白府的聲譽。思來想去,這個府中唯一能夠信任對方的承諾的,居然只有白萌了。
白萌手背上的紅痣的溫度漸漸降了下來,那怨念好似平復了似的。
看着白茉躺在床上快死的模樣,怨念沒有平復。聽着白茉表現母女情深,怨念居然被安撫了。
白萌心想,白茉看得沒錯,原主的確是個善良的人。
她雖不是什麼善良的人,但她對白茉口中拿來交換的“真相”很感興趣。
沒辦法,雖然她很喜歡現在平靜的生活,還是覺得有些無聊啊。
至於為白茉的母親說幾句好話什麼的,她本來就與白茉的母親無冤無仇,白茉的母親滿口咒罵的人也不是她親娘。連原身的怨念都似被感動了似的,她當個什麼惡人?
“你說吧,我答應你,不但會讓你的母親帶着積蓄去生活較為舒適的寺廟,看在你臨死的時候還記得孝順生母的份上,我還會每月讓白府給她寄去月例,以表示她背後還是有白府罩着,免得她被人看輕欺負,如何?”白萌輕笑,“你可滿意。”
白茉眼珠子動了動,淚珠劃過眼角,道:“滿意……滿意,謝謝姐姐,謝謝……接下來之事,姐姐聽后且不要激動,最好也不要採取過激的行動。反正她已經沒幾年好活了,姐姐切莫因為生氣而耽誤自己的前程。”
只有白萌過得好,她的承諾才會兌現。
白萌道:“你說吧。我冷靜着。畢竟你這麼說,我大概已經猜到是誰了。”
白茉道:“的確是她,不止嫡母,我母親再也不能生育,也是她搞的鬼。這些年,爹爹寵過的侍妾無一例外,要麼出事要麼被厭惡,都是她的手段。很難想像吧?我得知時,也覺得難以想像。只是她做得太明顯了,又都是女人,一眼就瞧出來了。後院所有女人大概都知情,只要有子之後,便全裝出個粗俗或者木訥的樣子。誰也不知道她為何這樣做,大概是擔心爹爹因為情愛耽誤正事?呵。”
“理由無所謂,她做出了這些事就夠了。”白萌看着手背上的紅痣居然消失了一瞬。這肯定不是執念被解除的原因,大概是被刺激得差點消散?
“你是如何得知的?你母親既然知道,為何又對我母親咒罵多年?”白萌好奇道。
白茉見白萌這麼冷靜的樣子,心想,該不會白萌早就知道了?若她知道了,還同意自己的請求,她還真是個傻傻的好人呢。
這讓她更加後悔了。如果她沒有想着和白萌比肩,而是討好白萌,一定會有不錯的未來吧。
白茉去世的那日,白茉的母親看上去精氣神一下子被抽空了。
白茉的母親看上去心存死志,不過最終還是按照白茉之前的要求,向白耘提出要去寺廟終老。
白耘有些猶豫。他認為女兒剛死,就將其生母打發到寺廟似乎有些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