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Chapter 14
季魚這一睡,又是一天一夜,醒來的時候,只有賈永成在。
賈永成說她睡著了以後,有個朋友來看過她,是個男人,沒留名字。她猜想應該是鄭淙。海坤肯定不會回頭來看她。
她並不知道,他們的船當天就離開了香港,更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此前她也沒有留他們的手機號碼。
季魚在醫院住了幾天,一直以為鯤鵬號上的幾個人還會再來醫院看她,結果,等了好些日子都不見人影。最後實在煎熬不下去,傷口癒合得差不多了,就出院了。
日本那邊,除了海灘上遇見的三口之家那對夫婦,中田和子也站了出來,為她出面作證,證明她不可能誤殺小鯨魚。
她除了下水救人,離開過一段時間,一直在海灘上,那麼短的時間,她手無寸鐵,不可能誤殺小鯨魚。
報道她誤殺鯨魚的新聞記者,代表個人在當地報紙一個小角落澄清了這一事實真相,證明她沒有作案時間和作案工具,更沒有作案動機,並向她道歉。
這件事終於告一段落。
季魚卻一直在想,如果沒有可能再恢復她拍攝的視頻,怎麼樣能把她在日本見到的真實情形傳達給國際法庭?
但口頭上還是答應了賈永成,不再去想這件事,怕他擔心。
出院以後,因為傷口沒完全好,季魚一直不能下水。並且,誤殺鯨魚的傳聞澄清了,她卻仍被貼着服食興奮劑的標籤,潛水俱樂部自然無法呆下去。
簡婕一直攛掇她趁着這個機會退役,轉投其他領域,拉着她去參加了一些商務活動,諸如站台,品牌代言之類的。還為她喜歡的一個禮服品牌走了場秀。
季魚自己也想不明白,她為什麼做這麼多無聊的事。
她一直迴避做任何嚴肅的思考,習慣性把問題拋之腦後,以後再說。但這一次,好像由不得她控制。
她只要一靜下來,就會想,海坤為什麼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鄭淙至少讓賈永成轉告她,他就沒一句話?
反過來又想,走就走唄,就當沒見過這個人。
每次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下一秒,她腦海里立刻就會自然而然地浮現一個男人的身影。
她在鯤鵬號上短短的幾天時間裏,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就像重播的老電影一樣,不斷地在她腦海里回放。
季魚明知道他們不過是她生命里來來往往的過客而已,卻不知為何,有些失落。
更有一件讓她抓狂的事,她一直做的那個夢,有一段時間沒做了。
那個夢,曾經是她在夜晚藏身的海。
現在,白天她不能下海潛水,晚上不能做夢,這意味着,她這條魚被大海驅逐了!
正因為如此,季魚不得不保持忙碌,做一些無聊的事打發時間,才沒有空隙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忙了一陣子,她記起還有東西在濱城的潛水俱樂部單人宿舍內。
這一日,季魚抽空回到了濱城宿舍,打算把她宿舍里的東西都搬出來。
她的東西不多,所有的東西清理完,一個拉杆箱就裝完了。
最後那件海警制服,她塞進去,又拿出來,尋思着是該直接扔進垃圾桶,還是拿到縫紉店去補一下。
猶豫了半天,她最終決定,先拿去補一補,再捐給貧困地區,肯定會有人需要。
季魚重新把制服裝回去,拖着拉杆箱,走出公寓大樓。
經過潛水館的時候,她雙腳像被膠水一樣粘住,最終剋制不住,鬼使神差地又走了進去。
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就像攝影一樣,把每一個角落都掃視了一遍,雖然知道,沒過多久她就會忘得一乾二淨。
掃視完,季魚轉身準備離開,旁邊過道上有人路過,好像在議論上次日本自由潛水比賽的事,提到了她。她立刻找了個地方藏身,想聽聽下文。
“你瞧那個任萍萍,不就拿了個冠軍嗎?神氣得跟什麼似的,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人家季魚不知道拿了多少冠軍,都沒她囂張。”
“季魚都翻篇了,你還提她幹什麼?”
“我只是覺得太可惜了。誒,你知道嗎,最後賽前訓練那天,我親眼看到,任萍萍在季魚的飲料里放了什麼東西。我猜就是興奮劑。還有,黑衣人半夜闖到酒店,一個個審訊我們的時候,我們都怕得要死,任萍萍卻平靜得很,還能勸說簡教練為大局考慮,答應他們把季魚除名。這事也太蹊蹺了。”
“真的假的?”
“……”說話的人突然壓低了聲音,不知道說了什麼,兩人四周看了看,加快腳步離開了。
季魚抓着拉杆箱的手一緊,胸腔內瞬時躥出一股無名之火。
她沒有跟上去問個究竟,她們要繼續呆在潛水隊,明哲保身,是本能,她也不想為難她們。
季魚遠遠看見,任萍萍從水池裏出來,裹上浴巾,走回更衣室,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任萍萍去的房間是她以前用過的獨立更衣室。
季魚受不了在公眾面前脫衣洗澡,簡婕也一直把她當病號看,為了照顧她,特意向隊裏申請,單獨給她準備了更衣室。
這件事,被任萍萍冷嘲熱諷了無數次。
此刻,她心安理得地進入更衣室,“嘭”的一聲,把門摔上,發出巨大的聲響,惹來過往人的注視。
季魚藏身到一個柱子後面,從包里找出墨鏡,鑰匙,還有她在鯤鵬號上的時候,從鄭淙房間裏順過來的那把匕首。
她戴上墨鏡,把衛衣的帽子套在頭上,因為搬東西,她沒有穿藍色禮服,穿了一套淺藍色的連帽運動衣。
裝扮完畢,季魚貼着牆,走到更衣室門口,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悄悄地拿鑰匙開門,迅速進入房間內,把門反鎖。
房間不大,洗浴間和休息間是打通的。
休息間的沙發上放着女人的胸`罩,內`褲之類的衣物。洗浴間的帘子後面,站着一個女人,水聲嘩嘩作響,女人一邊哼着曲子,一邊洗澡。
整個房間內,霧氣騰騰,空氣窒悶。
季魚快步走過去,把帘子往中間一收,攏住女人的身體,把她用力推向牆壁,用身體頂住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的口鼻,一手把匕首壓在她脖子上。
“啊……”任萍萍嚇得大叫,剛叫出聲來,被她生生壓了回去。
“想死,你再叫一聲?”季魚刻意粗着嗓子,把聲音壓低,聽起來像男人的聲音。
任萍萍趴在白色瓷牆上,嚇得渾身發抖,拚命搖頭,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給我聽好,我問一句,你答一句,有半個字是假的,這把刀就插`進你的脖子半公分。插到幾公分會死人,就看你脖子有多硬多厚。”
任萍萍立刻又點頭,像搗蒜一樣,唯恐她看不到。
季魚鬆開了她的口鼻,虎口張開,貼着她的下巴,拇指和中指掐住她的兩邊臉頰,只要她出聲,她用力一捏,就可以堵住她發出聲音。
任萍萍也不笨,當然不敢明着唱反調,很配合:“你你你……問吧,我我我……不叫……保證不叫。”
“你們在日本比賽前一晚,審訊你們的黑衣人,是不是日本人?”
“有有……對對……對的……中國人也有……”任萍萍使勁點頭,很快又搖頭,語無倫次,“……沒沒沒……都是日本人。”
季魚一驚:“是不是你認識的中國人?”
“是是……不,沒有,沒有中國人……啊!我的脖子流血了,好痛,痛死我啦!”季魚稍稍用了點力,任萍萍痛得鬼哭狼嚎。
“你給你那個叫季魚的隊友下了什麼葯?是不是興奮劑?”
任萍萍突然抬頭,似乎很詫異,這個入室匪徒怎麼會知道這些。
她拚命搖頭:“不,不是,我只放了一點安`眠葯。興奮劑是他們後來放進飲料里的,他們把飲料瓶拿去檢測,上面有季魚的DNA,所以也能證明她服食興奮劑……”
季魚恍然大悟,很氣憤,這樣的檢驗報告竟然也能湊效?!
“還還還……有什麼……問題嗎?”任萍萍怯怯地問了一句。
季魚用力壓緊她:“那些黑衣人裏面,有沒有一個叫黑鯊的?”
任萍萍靜默了半晌才搖頭:“沒有,真的,我確定。我只聽到他們叫領頭的人叫鐵哥。”
季魚想了想,黑鯊這種神秘人物,肯定不會親自跑到酒店去抓人,更沒有時間審訊他們這些人,出面的肯定是些小嘍啰。
她也能確定,任萍萍這一點應該沒有撒謊,她能主動說出領頭人的名號,她這個“劫匪”今天也算有收穫了。
季魚抬手,手肘用力敲了一下她的後腦,把她敲暈了,再用浴巾裹住她的身體,架着她轉移到沙發上,把她安頓好躺下來。
她走出更衣室,躲在暗處,給管理處的人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任萍萍所在的房間有人暈倒,讓他們去救人。看到有工作人員進入更衣室,她才離開。
季魚坐上出租車,司機問她去哪,她腦海里一片茫然,因為真的不知道該去哪。
賈永成在香港一所高校任職,在濱城置業,市內有一套兩室一廳的公寓。她十二歲以後,就跟着他住,一直到她十八歲。
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賈永成搬到學校去住,她也搬到俱樂部的宿舍住,公寓就一直空着。
至於她自己的家……她已經完全沒有印象。
季魚只是偶爾會夢到,一個穿着白色制服的男人,把她架坐在脖子上,旁邊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同樣一身白色制服。
她猜想,那應該就是她的父母,她小時候應該有一個幸福的家。可不知為什麼,每次她問賈永成關於她父母的事,他都迴避,回答得很模糊。
“小姐,你要去哪?”司機又問了一句,把她神遊的思緒拽回到現實。
“酒店吧……等等。”季魚看到路邊閃過一個小店的招牌。
田螺姑娘。
她口水突然就湧上來了。
她有些意外,她以前是不是很喜歡吃田螺?
季魚讓司機掉頭回到剛才的地方。
結果,不知道是司機故意繞道,還是確實如他所說,這條路不能掉頭,只能下了高架橋,從另外一條路再繞回來。
繞了半天,等她下車的時候,哪裏還有田螺姑娘的影子。
季魚只有在海底的時候,才會有方向感。
此刻,暮`色`降臨,霓虹燈閃爍,馬路上來往的車輛和人,彷彿按下開關的傳送帶。隨處可見高樓大廈,像森林裏的樹一樣密密麻麻。
季魚站在馬路中央等待紅綠燈的地方,順時針轉了一個三百六十度,又逆時針轉回來一個三百六十。感覺哪個方向都一樣,根本摸不着北。
最終,她只能憑感覺,隨便選了一條路,拖着拉杆箱,漫無目的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