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夢中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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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淵口乾舌燥,咽了口唾沫,鼻子貼近楚曦的脈搏,深嗅了一口,那痴迷的神態若讓不知情者見了,定要以為他下一刻便會將自己的獵物生吞活剝了囫圇吞下肚去。
片刻之後,他抬起頭來,目光從已經濕漉漉的袖擺間爬了上去,喉結意猶未盡地滑動了一下,便盯住了楚曦近在咫尺的嘴唇,還想干點別的——就像夢裏乾的那樣。
想起那血海之中冷酷的眼神,他的心驟然一緊,隨之一股逆反勁兒涌了上來,不管不顧地抓住楚曦的肩膀,舔了一下他的嘴唇。
剎那間就舌尖就像被一粒火星濺到,他整個人都燒了起來,身子一陣劇顫。
與夢中的感覺何其相似,那麼洶湧熾烈的情潮,勢如燎原,讓他猝不及防,像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他慌亂地退縮開來,捂住嘴急急喘息,一顆心在胸腔里上躥下跳。
是太喜歡了。
無論是夢裏,還是現在。
因為太喜歡了,才會明知他是不可信賴的人族,明知他可能傷害自己,明知這樣繼續下去會萬劫不復…….
還是想寸步不離地賴着他。
只是,楚曦,師父會願意么?
他不敢向他求索這個答案。他逐漸越來越能感到自己的心底是一道深不見底的淵,裏面藏着種種面目全非不成形狀如同魑魅魍魎的七情六慾,他僅僅是觸碰到它的邊緣——就像現在,他光是想着這個問題,心口就已經痛得要命,彷彿整顆心都快要龜裂開來。
他捂着心臟,直到爪尖刺破了胸膛,才回過神來。
便在這時,楚曦忽然呼吸一重,雙手也跟着一顫,食指與拇指打開了一點。
滄淵心提起來:“師父?”
楚曦還是沒有回應。
“好機會啊,魔尊大人,您可別再拖了!”
滄淵捏住那枚戒指,慢慢捋動,卻覺楚曦呼吸凌亂起來,身體顫抖的幅度也越來越大,他驚得停了手,抬眼便見他眉心緊促,仰起脖子,張開嘴,大口喘息。
“師父?”他攥住他雙肩,“你,怎麼了?”
楚曦反應愈發強烈,他不禁緊張起來,一眼瞧見他頭頂那織夢蛛,只覺定是這東西在搞鬼,伸爪一把攥住。
霎時之間,四周甫地陷入一片漆黑。
他整個人極速下墜,一下墜進了冰冷的水中。
甫一入水,他便冷靜下來,身下襲來一陣痛楚,雙腿自行長攏,皮膚上掙出片片細鱗,轉瞬化出了魚尾,所謂如魚得水,他周身也生出無限勇氣,足以抵禦任何恐懼。
似因恐懼消退,周圍也稍微明亮了幾分。
有微光自上方灑下,他抬頭望去,瞳孔一縮。
一個白色身影在上方靜靜漂浮着,衣袍散開,猶如一片雲翳。他一甩魚尾,一瞬間便來到那身影旁邊,發現果然是楚曦,便攔腰將他抱住,閃電一般躍出了水面。
不遠處有一艘小船,孤零零的,不知是誰遺棄在那裏,滄淵管不了太多,將楚曦放了上去。人一躺平他便注意到楚曦的上腹鼓脹,嘴唇發紫,一點呼吸也沒有,他見過,那些被其他同族拖下水來溺斃的人族就是這樣。
他紅了雙眼,渾身發抖,俯身貼近楚曦的胸口,聽見一點兒微弱的心跳,便急忙壓了幾下他的腹部。
壓了好幾下,楚曦才身子一抖,嘴裏溢出大股水來,有了一絲呼吸,卻是仍喘不上氣。情急之下,滄淵托起他的後頸,嘴對嘴地渡了口氣過去,又緩緩吸氣助他吐息。
興許是他歪打正着,楚曦呼吸真的順暢了起來。
只是雙眼還閉着,沒有醒過來,滄淵再次伏到他胸前,聽見心跳聲漸漸穩定,才鬆了口氣。抬起頭時,目光便不可避免地凝滯住了,一身質地輕薄的白衣都濕透了,好似一層半透明的鮫綃,什麼都遮不住,便連那一粒殷紅的心尖痣也清楚得灼人。………………………………………………………………
滄淵的心一下就亂了節奏。
這情形與夢裏實在太相似了。
他渾身燥熱,在血脈賁張大腦升溫時一頭扎進了水裏,縮在船底下一動也不敢動。
——不是害怕別的,是他害怕自己。
害怕控制不住自己,又做出那樣令師父痛恨的事來。
楚曦漸漸醒轉,睜開雙眼,只見周圍是一片茫茫水色,他躺在一艘船上,在大海上漂,不禁感到一陣迷惑。
他為何會在這兒?
看見手裏緊抓着“靈犀”,他才想起自己是在入定時被什麼吸入了一個幻境裏,那幻境是在水中,汐吹突然出現,他們纏鬥了一番,他敗下陣來,溺水昏迷了。
他是被誰救了么?
“有人嗎?”
他喚了一聲,嘩啦一下,一顆腦袋就從船沿探了出來,露出一雙琉璃眸子,閃閃爍爍的:“師父……”
楚曦一驚:“滄淵,你怎麼也進來了?”
滄淵搖搖頭:“不知道嗷。”
楚曦揉了揉他的腦袋,舉目四望,遠遠眺見西邊正在日落,霞光之中隱約透出一片島嶼的輪廓,島上煙氣繚繞,就像是蓬萊島,便抬手一指:“滄淵,我們去那兒。”
滄淵一甩魚尾,推動小舟,轉瞬游近了那座島。
離得近了,楚曦才發現這島上枝繁葉茂,百花盛開,水鳥成群,島周也不見一個鬼爪螺,一派生機勃勃的美景,雖明知是置身幻境,也不由感到心曠神怡。
他只顧着觀察島上情形,卻未察覺船下暗流涌動,一縷水流悄然纏繞上了滄淵的尾端,討好似的摩挲起來。
“魔尊大人,您不是心心念念想和您師父長廂廝守嗎?在這幻境裏,不會有人打擾你們,您想把您困到何時,就困到何時,怎麼樣,要不要我來幫您一把?”
滄淵呼吸一滯,魚尾狠狠掃了兩下以示拒絕。
“哈哈哈,對着我,您還扭捏什麼?我可記得清楚,當年您趁人之危的時候可主動得很,沒有誰逼你!”
滄淵立時暴怒,魚尾猛甩,攪起一個漩渦,卷得小舟猛晃了一下,楚曦險些摔下水去,好在及時俯身跪下,喝道:“滄淵,別游太快了,小心點,這裏有暗礁。”
滄淵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繞過大大小小的暗礁,駛上淺灘。楚曦跳下船來,爬上附近一棵大樹,朝島中觀望。此時天色已暗,島心城池逐漸亮起了零星燈火,遠不似先前他們登島時那般輝煌,並不像在舉行試煉大會。
想來,他是來到了更早之前的蓬萊島。
靈湫應該也在島上,得找到他才是。
楚曦跳下樹來,走到滄淵身邊,祭出“靈犀”,打算帶他御劍飛行,可不知他的真元是不是在方才與汐吹纏鬥時耗得所剩無幾了,還是這夢境中發揮受限,“靈犀”在他手裏打了個哆嗦,化成了一把簪子大小的“劍”。
“……”
真是雪上加霜啊。
他看向滄淵:“滄淵,你這會兒方不方便化出腿腳來?”
滄淵神色猶豫,抖了抖魚尾,又搖了搖頭。隨時化回魚尾倒是可以,但要隨時化出人腿,就力不從心了。
“嘖。”
楚曦困擾地扶了扶額,把“簪子”插到發間,彎腰把他抱了起來,可滄淵最近個頭又長大了一截,他抱着已是很吃力了,走了沒兩步,便腳步不穩地跪在了沙灘上,滄淵被他壓在下方,魚尾還纏着他的一條腿不放,楚曦拍了他一把:“要纏就纏腰,你這麼個纏法,師父怎麼走路?”
待魚尾纏住了他的腰,楚曦深吸一口氣,挽起了袖子,一眼瞥見自己一邊手臂上從腕部蔓延到肩頭以上斑斑點點的紅痕,他不禁疑惑了一瞬,這莫非和汐吹交手時留下的么?那些紅痕看起來有點說不清的曖昧,讓他有點起雞皮疙瘩,可這時並非糾結這個的時候
,他抱緊滄淵上半身,試圖站起身來,嘴裏高喊一聲:“力拔山兮氣蓋世!”
——結果雙腿打顫,膝蓋都直不起來。
他惆悵的嘆了口氣,感到很沒面子。兒子這麼快就長大了,抱不動了,上個月還是個嬌滴滴的奶娃娃呢。
他低頭看着滄淵:“滄淵,師父抱不動你了。”
滄淵眯起眼睛:“那我抱師父。”
“……”
有志向,真孝順。
楚曦掰開腰間的魚尾,坐下來緩了口氣,心想,人面螺說鮫人每日化腿可維持六個時辰,滄淵是晚上化出了腿,興許要等一夜才行,可靈湫想必等不得,若沒有他守神,萬一他出事了,他們豈不是就困在這幻境裏出不去了?
斟酌了一下,他心中已有了決定,用“靈犀”在滄淵周圍畫了個陣,道:“你待在這兒,乖乖等師父回來好嗎?”
“不嗷。”
還沒起身,腰便被摟住了,楚曦摸了摸他的頭:“你待在這個陣里,只要不亂動,就還算安全,如果有事,師父立刻趕過來,好不好?”
滄淵眸光一凜,搖搖頭:“不許離開我嗷!”
楚曦有些頭大,他雖然寵滄淵,可也要分時候,這等緊要關頭,實在顧不得他鬧不鬧脾氣了。他掰開滄淵雙臂,掐了個手決,將這“畫地為牢”的陣法又加固了一層——
不止能御外敵,還可暫時防止滄淵亂跑。
見他轉身離去,滄淵急忙爬着跟上,卻被一道無形屏障彈回了陣內,任他如何掙扎也不能脫困,看着楚曦背影漸行漸遠,一種似曾相識的恐懼感漲滿了他的胸腔。
似乎許久許久之前,他也曾如此拋棄過自己。
那麼決絕,那麼心狠,不帶有一絲猶豫。
恍惚間,有一隻手自頭顱上落下來,背脊襲來筋骨折裂的劇痛,他跪在他足下不停磕頭,身子卻不斷縮小,最終變成一隻渺小如螻蟻的小魚,仰視着他飛向天際。
“師父!”
聽見背後傳來的嘶吼,楚曦頭皮一麻,生生忍住回頭的衝動,加快了腳步。為今之計,只有速戰速決,他必須趕快找到靈湫。可沒出幾步,他便聽見一串幽幽低吟傳來,與他在冥市聽過的一樣,卻比那時更加美妙低沉,只是一瞬,他便覺頭暈目眩,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沙沙”,“沙沙”。一雙蒼白的腳來到他身前,滿腿未褪盡的鱗混合著淋漓鮮血。
滄淵半蹲下去,把昏迷過去的男子打橫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