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暗中欺師

26.暗中欺師

靈湫又道:“實不相瞞,我也是不巧路經此地,偶然注意到天降異兆,不知雲弟近來有沒有感到有什麼異常?我見你似乎臉色不太好,可是患了什麼疾病么?”

雲陌雲淡風輕的一笑:“承蒙靈兄掛心,異常倒沒感覺到,不過修鍊時確有些阻滯,所以臉色欠佳,並沒有什麼大礙,多謝靈兄關照。槿兒,勞煩你為他們斟酒。”

雲槿應聲起來為他們斟了一圈酒,便不言不語地走到了一邊去,從牆上取下一把玉琵琶來坐下:“與靈兄久別重逢,也不知下一次何時能再見,就讓小妹彈一曲靈兄以前最喜歡的《逍遙賦》何如?”

“不勝榮幸。”

靈湫斜目瞟去,目光落在那琵琶上,竟見它隱隱冒着仙氣,不由心下一驚,看了一眼袖中的人面螺:“那不是……仙家之物?雲槿又沒有飛升,哪來的仙家樂器?”

人面螺密語道:“應該是祖輩傳下來的吧,雲家世代修仙,祖上不乏飛升之人,沒什麼奇怪的。”

靈湫蹙了蹙眉:“這樣嗎。”

雲陌拾起竹筷,在桌上敲了一敲,竟是打起了節拍,靈湫一怔,笑着低吟起來:“塵世間,紛紛緣,君求富貴吾尋仙。有人笑,有人勸,皆說我道盡虛傳……”

雲陌接道:“無去無來逍遙樂,無生無死無無年。”

楚曦抬眼,忽覺這皚皚白雪之中,亭中三人身影如詩如畫,宛如逍遙神仙,實在是賞心悅目,又是無邊惆悵。

唯有在這幻境中,方能與故友一聚,實在……

一曲故夢,可謂應景。

此時,一串如泣如訴的琴音響了起來,他卻覺手指微微一熱,頓覺不詳。抬眼朝雲槿看去,但見她低頭抱着那琵琶的姿勢說不出的古怪,不像抱着琵琶,而似抱着小孩,琴音起初聽着還算正常,待音調越來越高,便似乎隱約冒出了一絲細弱的嬰兒哭聲。

靈湫與雲陌相談甚歡,昆鵬在觀察四周,丹朱則撐着腦袋在聽曲,天璇則盯着自己的酒杯,他們雖然共處一室,卻似乎對這琴音里的異樣都毫無察覺。

楚曦心想,這人莫非是針對自己來的么?

“師父。”

突然身旁傳來滄淵的聲音,讓楚曦心中一凜,抬臂將他攬入懷中,餘光掃見身前酒杯,便覺悚然。

只見那杯中酒竟是血紅色的,一團髮絲般的東西從裏面鑽了出來,蜿蜒爬過桌面朝他的手襲來,琴音似蘊藏着巨大的魔力令他動彈不得,便在此時,滄淵一動,一隻蹼爪落在酒杯上,指尖一點,剎那間,整個酒杯連着那團“髮絲”都凝成了冰!再一收爪,冰盡數碎成了齏粉。

那嬰兒哭聲驟然消失,而眼前一切正常。

楚曦驚訝地瞥去,滄淵半張臉隱在披風的陰影下,眼底幽光浮動,鋒芒隱隱,有種攝人心魄的美。他一隻手被蹼爪攥緊,滄淵站了起來,盯着那角落裏的女子:“你,想害我師父,我,不許。”

“……”這一句說的特別流暢,楚曦仍扶了扶額,“滄淵,你坐下。”

靈湫道:“我這徒兒不懂事,夫人莫見怪。”

“無事。”雲槿抬頭微微一笑,手指也懸在琴弦上,像是僵住了,楚曦不免多看了她一眼,想起那秘籍中的一頁,心中一動,掐了個手決在眼上一抹,便看到雲槿的十指上都纏繞着紅線,線往上吊著,在半空中隱沒不見了,看不見線的另一端系在何處。

傀儡。

楚曦腦子裏冒出這麼個詞來。

這情形可不像極了那戲台上的傀儡?

可提線之人是誰?島主么?

又聽雲陌道:“夫人若是累了,便先回屋休息吧。”

“嗯。”雲槿站起身來,將玉琵琶掛回牆上。

——那是……

雲槿掛好琴,朝他們禮節性的一笑,便翩然走了出去。楚曦坐在最外邊,在她經過時,窺見燭光在她眼角一閃,像淚的反光,有種說不出的哀怨之感。

“我出去透口氣!”蘇離按捺不住,想跟出去,剛起身又“哎喲”一聲彎下了腰,忿然瞪了靈湫一眼,又坐了下來。

雲陌掃了一眼桌圍,大抵見他們都一筷子未動,嘆道:“罷了,看來靈兄今日是無心與小弟對酌賞月了,小弟這就引你去煉丹室罷。”

“多謝雲弟。”

“何須客氣。”雲陌在椅子扶手上一擰,那亭子就轟然往上升去,轉眼便來到峭壁上的一個山洞之前。

山洞內雲霧蒸騰,周圍是冰雪覆蓋之地,這裏卻溫暖如夏,甫一進去,楚曦便覺身上便沁出汗來,不禁擔憂地看了滄淵一眼,發覺他有點煩躁不安的樣子,他替他將披風解開了些,露出一小片蒼白的胸口。

滄淵垂眸見他纖長手指在胸口動作,才平復下來的心跳又加快幾分,這時忽見一隻手橫插而來,替楚曦擦了擦額頭,原來是昆鵬:“公子,你出汗了。”

滄淵頓時火了,抬起胳膊,用披風在楚曦額上又拂了拂,楚曦忍俊不禁,揉了揉二人腦袋,心道,得,養了倆兒子,一個比一個熨帖,他這輩子算值了。

滄淵還不滿足,見他頭髮有些亂了,生怕被昆鵬搶了先,急忙伸爪把他那一縷粘在頸上的鬢髮撥到了耳後,尖指甲掠過那處薄弱的肌膚,竟劃出了一道口子。

楚曦打了個激靈,其實是癢的,渾然未覺傷口已沁出了血,只顧觀察這煉丹室也沒在意,滄淵卻一下急了,湊上去便想吐鮫綃,被昆鵬推了開來:“你做什麼你?”

一個聲音在他耳畔嘻嘻笑着:“看來魔尊大人要殺的人還不止一個。”

四目相對,眼看便要掐起來,一把羽扇擋住二人火光四濺的視線,丹朱嗔怒:“你們倆煩不煩,有完沒完?”

“靈兄,便是這兒了。”

雲陌停下輪椅,面前一堵石門緩緩開啟,門后湧出滾滾水霧,幾個巨大的純金爐鼎呈現出來,鼎周有數人在上上下下的忙活,或往爐中添加仙草靈藥,或在一旁熬煮汁液,宛如一群蜜蜂圍繞着蜂房嗡嗡飛動。

這些人多是稚氣未脫的少年模樣,想到這些半大孩子都早已在數百年前葬身於靨魃腹中,楚曦不免有些不忍。

“師父!”一個少女奔過來,她袖子挽到胳膊上,滿頭都是汗,一派鮮活神氣,叫人眼前一亮,“您是來……”

“呀,靈湫哥哥!”

她一蹦三尺高,跳到靈湫面前,把他抱住了。

雲陌輕喝:“薇兒,別失禮!”

“別鬧了,薇兒,多大的人了?”靈湫笑着摸了摸她的頭,眼底卻是一片黯然。楚曦暗嘆一聲,這蓬萊島想來是他心中瘡疤,再過千百年,恐怕也不會癒合。

雲陌道:“你靈湫哥哥今日是來煉丹的,莫要纏着他。”

薇兒撅着嘴巴,拽着靈湫衣擺不放,雲陌推着輪子,領他們來到一個爐鼎前:“靈兄,你便用這個爐子罷。”

靈湫點了點頭,看了看周圍:“雲弟,我煉丹時動靜頗大,你的這些弟子恐怕不太受得了,可否……”

雲陌微微一笑:“無妨,若你不希望這些小娃娃礙手礙腳,我將他們遣散了便是。”

靈湫朝他一揖:“多謝。”

一旁薇兒不甘心地抱住他胳膊,眨眨眼睛:“靈湫哥哥,我留在這兒跟你學煉丹,好不好?”

靈湫摸了摸她的腦袋,眼中泛起一絲不忍:“以後,還有許多機會。”

“那你答應我,這次帶我一起走,我也想四處遊歷,增長見識,我不想整天待在蓬萊島,好悶啊!”

雲陌輕喝:“薇兒。”

楚曦以為靈湫會不耐煩,卻見他竟嘴角微牽:“好。”

說著,看了一眼雲陌:“要你哥哥同意才行。”

雲陌搖了搖頭,嘆道:“難為你了。”

靈湫似想起什麼往事,目光落到他雙膝上,欲言又止。

待雲陌領着眾弟子離開煉丹室,楚曦才低聲提醒:“靈真人,不知曉你有沒有發現,島主夫人彈的那把琵琶很不太對勁。”

靈湫一驚:“你也見過那琵琶?”

楚曦搖搖頭:“見倒沒見過,我是聽見琴音中有古怪,似乎有嬰兒的哭聲,而且她手指上繫着許多紅線,像是……傀儡一般,你沒看見嗎?”

靈湫臉色一變:“我倒真沒發現。傀儡……”

楚曦道:“我想,是不是除了島主和島主夫人以外,助靨魃毀滅掉蓬萊島的幕後黑手另有其人?”

一旁的天璇忽然插嘴:“我也這麼懷疑。”

說罷,他轉了一轉手裏的金錐,頭也不回地朝洞外走去:“我先去會會那中了傀儡咒的女人,你們自便。”

“等等。”

靈湫從拂塵上拔下一根毛,捻了一捻,只見一股青煙騰起,轉瞬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靈湫。

“我隨你一起去。”

楚曦驚訝地看着靈湫的分神與天璇走出洞外,問:“靈真人,我問你,他與你可都是一樣,為我而來么?”見靈湫沉吟不語,他頓了一頓,半開玩笑道,“我莫非真的是北溟神君?”

靈湫依然未答,楚曦卻已篤定了七八分,許是因為沒有前世記憶的緣故,心下是一片沉定。昆鵬驚得說不出話,滄淵更是心緒不寧。靈湫扭過頭道:“蘇離,你來織夢。丹朱,昆鵬,你們去守着洞口。楚曦,照剛才說的。”

楚曦點頭:“我為你守神。”

說罷,靈湫便盤腿坐在了爐前,刺破手心,以血在身周畫了個陣出來,楚曦依照他的指示,背靠他坐下。滄淵見他二人背貼着背,心下很是不爽,可楚曦一臉凝重,他便也只好假裝聽話的坐在了一邊。

“凝神入定,若聽見我喚你,便念“回神訣”。”說完,靈湫便將回神訣念了一遍,問,”記住了嗎?”

楚曦一字一句地重複了一遍,靈湫“嗯”了一聲,大言不慚道:“孺子可教也。”

人面螺:“……”

心裏正犯嘀咕,便覺頭顱一緊,腦中響起人聲:“這回麻煩您老人家與我一起入夢了。”

“……”

人面螺叫苦不迭,饒了我這把老骨頭吧!

蘇離不情不願地挪到靈湫身前,盯着他手裏的自己命根子,慢吞吞地從衣兜里翻出一隻手指粗細的小蜘蛛。

靈湫臉色一白,渾身汗毛都炸了起來:“這是什麼?”

“織夢蛛啊,喏。你應該聽說過它的傳說吧?”

蘇離將小蜘蛛擱在手心,但見它轉瞬便在他指間結出了一圈網,蛛絲顏色瑰麗,流動着七色虹彩,十分迷幻。

“方才我說只能造春夢是說著玩的,這織夢蛛會根據使用者的回憶造夢,所以你可別想到什麼不堪回首的過去,否則容易陷在噩夢裏。若萬一無法脫身,你就在夢裏自殺。雖然醒來後會比較難受,但這是最快的法子。”

見他抓着那蜘蛛要放到他腦上,靈湫臉部扭曲了一下,將那條小銀蛇拋給了丹朱:“你若敢搗什麼鬼,命根子就別想要了。”說罷,誓死如歸的閉上了眼。

楚曦也是怕極了蟲子,頭皮一陣發麻,深吸一口氣,屏息凝神,與靈湫一同入定。

滄淵緊張地盯着那織夢蛛在二人頭上結網,卻未發現,一條細小的黑影從他身上爬下,鑽進了楚曦的袖口裏。

楚曦甫一閉眼,尚未凝神入定,便覺一股無形的吸力從腳底襲來,他身子猛地往下一沉,沉入了一片黑暗裏。

“魔尊大人,這是個好機會呀,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這聲音不知是從哪裏響起,滄淵瞧了一眼四周,沒發現那石龍子在哪兒,卻發現蘇離也閉上了眼,嘴巴半張着,已經在流口水了,似乎睡得很沉。

他心中一動,目光挪到楚曦身上,試探性地喚了一聲:“師父?”

連喚幾聲,只聽得見楚曦呼吸均勻,卻沒有任何回應。

他膽子變大了起來,瞥了一眼守在山門處的兩個身影,喉頭顫了一顫,嘴裏溢出一串極為魅惑的低吟,便令昆鵬和丹朱頭暈目眩地栽倒在地。

他頗為得意地揚起唇角,爬到楚曦身前。

男子雙目緊闔,表情不見平日的溫柔,反而頗為冷肅,可卻愈發讓他感到誘惑。

他咬了咬舌根,剋制住想親吻楚曦的渴望,抬起蹼爪輕輕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楚曦雙手成蓮花形,那枚戒指被他扣在食指與大拇指形成的環內,他試着讓兩根手指的指尖分開一點,誰料這蓮花手勢竟保持的有如鐵鑄,任他掰了幾下也紋絲不動。

滄淵自然是不忍下狠手的,只得用指甲去摳那顆嵌在戒指上的紅色圓石,卻也是徒勞無功。

“魔尊大人,弄碎它,弄碎它,你的元神就回來了!”

滄淵盯着那奇石,但見它幽光一閃一閃,也像在聲嘶力竭的呼喚着他。他低頭湊近楚曦的手,嘴唇卻先碰到了他的手指,從唇舌牙齒一路酥到了心口,他不爭氣地屏住了呼吸,像條貪食小犬一樣叼住了楚曦的指尖,目光不自禁地鑽進了他寬大的袖擺內。

一截清瘦的手臂上,若隱若現的淡藍脈絡在剔透的皮膚下蜿蜒,蔓延進幽深的袖筒內,如同神秘的深山裏淌出的一縷溪流,好似在無聲的引誘着他去探尋,去品嘗。

“魔尊大人!”躲在一旁的汐吹一陣暴汗,可滄淵壓根不搭理他。

——這位曾毀天滅地的魔尊大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痴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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鮫人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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