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初露鋒芒
似被吼聲驚醒,刺入手背的獠牙猝然一松。
滄淵睜開眼,眼神還有些迷惘,楚曦抽回手,他才全然清醒過來,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盯着那兩個冒血的小洞,雙眼眨了一眨,眼看就要哭了。楚曦生怕他泣出珍珠來落得滿地都是太引人注目,便把他攬到懷裏來,哄了又哄,好歹答應把手給他舔才哄住。
一桌人這樣看着滄淵捧着他的手舔來舔去,楚曦有口難言,扶額不想說話,其他人也是無語凝噎,雅間裏氣氛一時怪異到了極點。
…….
“敢問諸位是哪派的?”
此時,隔壁傳來一個聲音打破了沉默。
靈湫伸手撥開木珠結成的帘子,一個着赭黃道袍的道士站在那裏,笑眯眯地沖他們拱手一揖,他背後坐着一桌子也全是道士。
“呃……”楚曦心道,靈湫說過他是什麼山來的?
“堯光山。”
“啊,原來是堯光山的道友!在下乃是地爻派的,有幸結識諸位……”那人環顧一圈,目光掠過滄淵時一凝,楚曦心中一跳,忙用披風蓋住他的腦袋,抽回了快被鮫綃裹成粽子的手,心叫糟糕。
黃衫道士怪異地笑了笑,倒也沒說什麼,坐下與邊上一個年長的虯須道士交頭接耳,眼睛不住往滄淵這邊瞟。楚曦不安起來,鮫人到底是妖族,帶來這種場合若是給發現了必會有麻煩。
此時,外頭又是一陣喧嘩,原來是試煉大會開始了。
楚曦扭頭,見島主夫人推着島主上了車輦,看樣子是要打道回府了,白虎拉着車輦起飛時,島主正抬頭與他夫人說話,後者兀自打着傘,沒彎下腰去聽,這實在是個不太體貼的舉動。
他不由心想,這對“夫婦”似乎有點……貌合神離啊。
那島主夫人到底是不是蘇涅呢?還是蘇涅的先輩?蘇離說蘇涅上了蜃氣船就失蹤了,蘇涅和這島主夫人之間必定有什麼關聯。
越想他越覺得可疑,雖然在他印象里蘇涅是個行事乖張卻重情重義之人,可以信賴,但他從不知曉蘇涅原來是巫咸國人,更不知曉他有個靈巫弟弟,就難說多麼了解這個人了。
現在看來,他過去的生活里,幾乎身邊每個人都不那麼簡單。
想着,他問靈湫:“島主是因為身子不好,所以平常不怎麼說話,都讓夫人代勞的么?”
靈湫與他目光交匯,淡淡道:“你懷疑夫人?不會是她。要一夕之間將瘟疫傳遍蓬萊島,就得讓島上大部分人都沒有防備的入睡,靨魃方能毫無阻隔的入侵夢境。可試煉大會上,不乏修為高深,到了七八重境界,前來觀戰的前輩,能催眠他們的人,不管是修什麼的,除非修到了第九重的最高境界,否則不可能辦到。”
楚曦問:“可夫人能呼風喚雨,難道不很厲害?”
“那只是看起來。我接觸過島主夫人,她根骨奇差,體質極陰,根本不是適合修鍊之人,應是靠丹藥強行煉化出真元的,島主都沒有達到第九重境界,她更加不可能,只會些花架子罷了。”
聽他如此講,楚曦卻愈發覺得怪異。
“你之前說,他們是師兄妹?”
“嗯,雲槿是老蓬萊島主的女兒,雲陌是養子。”
“那為何島主之位傳給養子,不傳親女?”
“我不是說了么,她根骨奇差。”
“夫人就沒有怨言?”
“自然,她深愛島主。”
楚曦閉了閉眼,想起方才的那一幕,他自幼習畫,畫過的人成千上百,故而對人的動作神態很是留意,即使是微小的細節。
不對。
“師父……”見楚曦一直偏着頭跟靈湫交談,滄淵又煩躁起來,伸出蹼爪把他的臉扒了過來,“跟我,說話。”
“乖。”楚曦拿住他手腕,扭過臉,“靈湫,你信我,島主夫人有問題,她不像你所說的那麼深愛島主。”
靈湫盯着他,目光涌動,終身站起身來:“那好,我們去蓬萊宮裏探探究竟。丹朱,你留在這兒,萬一有什麼異動,即刻通知我。”
早已化回少年模樣的丹朱點了點頭。
“他一個孩子,行不行啊?”
靈湫滿臉藐視:“他一個頂你現在一百個。”
楚曦道:“……萬一又遇上汐吹……”
丹朱怒道:“他不是我對手,我是因為飛到海上捕魚才着了道兒的!要不然,”他眼睛一轉,落到昆鵬身上,“你陪我一起吧?”
昆鵬一愣:“不成,我要跟着公子!”
“你留在這兒也好,你們倆在一塊有個照應。只是,”楚曦略一思忖,看向靈湫,“我這小隨從只會武功,沒有法力,在這種地方恐怕不太安全,靈真人,你有沒有什麼東西,像你給我的那種……”
靈湫手一動,從袖子裏取出一枚碧綠的丹藥,捏住昆鵬下巴,屈指一彈,就送進了他口裏,這簡單粗暴的動作着實驚到了楚曦。
昆鵬咂咂嘴,眉頭緊擰:“好苦,這是什麼?”
“鳥食。平常喂丹朱的。”
楚曦:“……鳥食可以給人吃的?”
人面螺犯嘀咕:靈湫,你這一趟倒是帶了蠻多好貨的嘛,連專門喂靈獸的碧髓丹都帶着了,也不怕昆鵬突然變出原身嚇着自己,莫不是天寶閣都被你出門前翻了個遍吧,經過我兒子同意了嗎?
靈湫沒搭理他,徑直走了出去。
一行人剛到樓下,那擂台邊已有一排年少的蓬萊弟子在擊鼓鳴鐘,百來修士手持着五花八門的武器法寶,站在台下,躍躍欲試。
楚曦心覺奇怪,這麼小的格局,容得了他們龍爭虎鬥么?
此念一出,但聽足下傳來轟隆幾聲,擂台四周的地面忽然開裂,連着樓閣向四面八方擴開,露出巨大的齒輪來,緩緩滾動,頃刻,擂台便擴大了數十來倍,台周的石柱亦拔地而起,直衝雲霄。
靈湫道:“楚曦,御劍,試煉大會開始了,我們時間不多。”
楚曦點頭,剛抽出筆來,便聽背後傳來一陣動靜。
“等等!”
他餘光瞥見一道金光,一根飄帶凌空飛來,正好纏住了懷裏滄淵,但聽滄淵嘶鳴一聲,從他臂彎間被拖了出來,落到了那群道士身前,其中那着黃衫的瘦高個子一掐手指,就將滄淵吊到了半空中。
披風甫一落下,四下頓時一片嘩然。
“這裏怎麼會有鮫人這等妖物!”
“誰帶來的,這麼大膽子?”
“莫不是為了吃鮫珠作弊,為了保持新鮮才帶活的來?”
“嘖嘖,這是哪門哪派的?”
滄淵在空中拚命掙動,奈何那飄帶將他緊緊縛住了,不僅如此,飄帶還異常燙熱,鮫人皮膚根本受不得這樣高的溫度,轉瞬就被燙得皮開肉綻。深紫色的血順着飄帶滴落下來,一股狂躁的力量在他的體內漸漸涌動起來,使他有種越來越強烈的嗜血之欲。
那黃衫道士道:“這位道友,這鮫人……”
楚曦冷着臉,一手擎劍就逼將上去,架勢簡直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黃袍道士顯是沒料到這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年輕修士二話不說上來就要削他,猝不及防被他一劍削飛了頭頂道冠,劍刃抵在頸間才反應過來:“這位道友,你,你亂來!我是怕你中了惑……”
話未說話,咽喉便是一陣刺痛,近處一對黑眸亮若寒星,比刃口還要冰冷鋒利:“你給我把他,立刻放開。我數到三……”
“就讓你人頭落地!”
滄淵睜大雙眼地看着眼前有如玉面修羅的男子。
這素來溫柔的人剎那變得冷凜威嚴,遙不可及了起來。
他看得痴迷,心跳極快,神魂顛倒又惶惶不安,身子陣陣發抖。
“誒,這位道友,有話好說!”眼見那劍刃鋒芒畢露,劍氣磅礴霸道,根本不是等閑之輩,一旁的虯須道士放軟了態度,向他身後的幾人和氣一笑,“你們說說,為了一隻妖,這是何必呢?”
靈湫抱臂不語,面無表情的看着天,作壁上觀。
人面螺嘆了口氣,靈湫對於北溟這個師父可算太了解了,這時候還是不攔的好,攔也攔不住,誰敢跟他硬來就是找死。
“一。”
“二。”
“我——我放,我放就是了!”
黃衫道士一掐手決,飄帶頓時一松,楚曦一伸手,穩穩把滄淵接住。甫一跌入他懷裏,滄淵便覺身上那股狂躁之感消減了許多,抱住楚曦的脖子一通深嗅。楚曦摸了摸他的背,表情之柔和,跟方才那尊殺神判若兩人,把一群道士是看得瞠目結舌。
見此情景,周圍群情激憤,許多年輕修士都圍了上來。
“這裏是試煉大會,怎麼能帶妖物來!還在台下動手!”
“地爻派的道長們也是德高望重的了,這人怎敢如此狂妄?”
“有本事上台來啊!”
“這已經是違反會規了!快把他們擒住,交給島主裁決!”
“裁什麼裁,把那鮫妖就地斬殺,扔進海里去!”
此起彼伏的喊聲夾雜成一片,使滄淵耳內嗡嗡作響。
那一聲聲吶喊,一聲聲呵斥,一聲聲厲呼,竟是萬般耳熟。
【北溟,你把重淵那小叛徒交出來!】
【你身為上神,肩負鎮守三界之責,要徇私袒護自己的弟子么?】
【你們還不知曉,這師徒二人在靨魃屠戮眾小仙時做了什麼吧?】
【是他暗中幫助靨魃,理應送進寂滅壇挫骨揚灰!】
察覺懷裏滄淵抖得厲害,楚曦摸了摸他的頭:“別怕。”
那虯須道士見眾人聲討,突然發作,雙手兩枚金屬環朝楚曦飛旋而去,靈湫想擋,卻未擋住,但見楚曦反應奇快,足尖一點,縱身一躍堪堪避開銅環,竟落到了那擂台上。待那金屬環迴旋過來之時,手持寶劍頭也不回往後一掃,劍身發出一聲銳鳴,雙環竟被劈得支離寸斷,碎裂的環身飛濺到虯須道士身上,將他撞得一下飛了出去!
四周俱是一片驚呼。
“那是什麼人,一招就敗了地爻派的雙環道長?”
“他上了擂台,是不是有意接受挑戰?”
“我去會會他!”
“楚曦!”
靈湫握了握手中拂塵,臉色稍沉,但見楚曦神色冰冷地把懷中“妖物”身上的披風小心地裹好了,一語不發,盯着朝擂台圍過來的人群,手裏的劍竟然燃起了一層熾熱的血紅焰光。
人面螺訝異地發出了一聲低呼。
楚曦此時才發現自己竟跳到了擂台上,心中卻是異常鎮定清明,也不知是哪來的底氣,從未上過這樣的擂台,卻是無所畏懼。這樣護着懷裏的小東西,無懼眾生,無懼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