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爭論

第九章 爭論

我在兩個金屬板條箱上坐下,把頭埋在兩膝蓋只見,雙手緊緊握住腳踝,散亂的頭髮落在脖子裏,我覺得自己大概會昏迷或者嘔吐。

但我沒有,疼痛無時不刻不在折磨我,讓我耳鳴不止、喘息顫抖。

“嘶!”

細細的針頭穿過皮膚,好像被原始叢林裏的大馬蜂叮了一口。

我靜靜地等待嗎啡生效,涼意順着血管蔓延,疼痛如潮水般消退,我的理智告訴我這只是暫時的,但不可否認,藥物的作用下我的神經得到了極大的愉悅。

血紅的右眼也漸漸恢復正常,我不止一次告訴自己那不過是血管破裂導致的怪異失明,是的,一定是那樣,沒有其他可能。

程雲飛走過來,並在距離我們不到十英尺的地方停下腳步。

看到我的凄慘模樣,他踉蹌後退,絆到一個紙箱跌倒在地,“對不起。”他說了一句,“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有意那麼做的。”他又說了一句。一如很多年前我們鬧翻時他所做的那樣。

我搖搖頭,“沒關係,咳咳。”我被自己的嗓音嚇了一跳,那沙啞得就像缺水的沙漠旅人。

程雲飛一副想開口又不敢說話的的樣子。

接下里的十分鐘是在無休止的爭吵與推卸責任中渡過的,經過一番驗證后所有人都勉強接受了直升機暫時無法起飛的事實。

人們都說大學生是文化人,是國家棟樑、祖國未來,現在一看果真名不虛傳,看着戴嘉、顧明、韋藝博胡攪蠻纏的模樣,真有諸葛亮當年舌戰群儒的風采,令我刮目相看,當然,是低看。

這番討論並不長久,因為每個人都試着從任何可能的角度反覆思索,就像猴子撬開堅果,非要試着用每一個方法不可,石頭敲、樹枝打、或者放在馬路邊給過路的車子碾碎。

以阿拉伯人為首的十八個人都是逃往人群中被挑選出來並值得信任的人,包括我和山姆形成了一個臨時的圓桌會議,而會議的內容很簡單——活下去,僅此而已。

“讓我們集思廣益。”大個子說,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看似魯莽的大個子居然能發出如此富有魅力的嗓音,我看看他,他也看看我,我看到了愧疚和無奈。

他說他叫弗蘭克·本傑明,是個美籍華僑,崴了腳的女人則是他的妻子,叫瑪蘇麗,姓太長我沒記得住。

開始還有人在笑,漸漸地笑聲低沉,最後被肅穆的氣氛感染,不論大人小孩的表情都變得嚴肅凝固,好像眾神殿裏大理石雕像。

高瘦男子說他是專業的短跑運動員,曾經拿過很多次市級冠軍,除此之外,但就在上個月被查出有很嚴重的哮喘,我不指望他能派上用場,畢竟他說他原本打算下個月就申請辭職的。

“真是可憐的傢伙,他活得像一條狗。”山姆聳聳肩,這話倒是真的,他時不時就要拿起戴在胸口的哮喘噴霧噴個不停,想想他悲慘的遭遇還有那副邋遢的模樣,以及他做過的事情,我就再也沒有半點同情。

最跳脫的年輕人是個話癆,一直像只長舌的鸚鵡說個不停,我艱難地從一堆無用的廢話里挑揀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他叫蔚小凡,家族靠挖煤起家,不出意外他會以獨生子的身份繼承若大家業,前提我們要能逃出生天。

老人倒是不怎麼說話,只知道他叫詹政文,很具香港特色的名字。

還有波利亞太太,她是個非常慈祥的英國老奶奶,據說祖上懂點醫術,每當提起這點她都顯得很自豪,還特意看了我一番傷勢,並給出了不要劇烈活動的建議。

給我電筒的那個救生員也在其中,他勉強算是個外國通,暫時充當眾人的翻譯員,他叫郭寧,人如其名,老實巴交。

蹲在角落的工作人員(就是之前在大堂救我的那個)一直在抽悶煙,嗆人的煙草熏得衣領發黃。

顧明哼了一聲,他只是個自以為是的男生,他的底線也總是這樣淺薄。

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好像在開什麼邪教宣傳會,每一言每一句都有可能決定在場人的生死存亡,這種奇妙的感覺竟然讓我略有些激動。

但大多數人還是不願意透露自己的姓名,並戲稱這是“個人私隱”。

我對這番胡言亂語絲毫不感興趣。

高瘦男子繼續堅持他的觀點,過了一會兒,他慶幸地放棄了,因為沒有人會把自己的生死簿尚在一個有哮喘的病人身上。

阿拉伯人有條理的把每一個問題都記了下來,至少好還有三條沒有解決。

我認真地瞧了一眼,開口問:“去拿鑰匙的人必須要像個‘獵豹’,誰願意?”

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想要在短時間裏取到鑰匙回來,速度和體能都是至關重要的。

兩個士兵中的一個猶豫了一下卻被阿拉伯人用眼神阻攔住了。

兩人在瞬間交換眼色,但卻被我看到了,我心生疑惑,又怎麼會,除非……。

我告訴自己,不要想太多,畢竟只是一次眼神交流。

與此同時,我又想起了另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那就是我們需要一個人懂得如何操縱直升機,這一點很巧,之前在壓艙室見到的那個禿頂富豪說他曾經因為娛樂駕駛過一陣子的直升機。

假如他對飛行技術和他的肥胖身軀成正比的話,那麼超級颶風是難不住他的。

本傑明右手掌拍了一下額頭,揚起眉毛:“我們還需要人清理船艙騰出位置……不是嗎?”

沒錯,直升飛機的起飛雖然趨於垂直,但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們不可能把命運寄托在運氣,或是上蒼的恩典上,這周稍早些時候我還因為不止一次為自己能登上游輪感到幸運,而此刻這幸運已經化作泡沫。

“我覺得這事可以交給我們幾個年輕人。”說話的是蔣靜雁,她是個文靜的、在這物慾橫流的年代裏少數不會使用淘寶購物的女生,。

“事情都過去了,那都是一時衝動引起的,多數麻煩事都是這麼來的,起碼我們今天都在為生存而努力着,我說錯了嗎?”郭寧用平緩誠懇的語氣說,好像在敘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完全沒錯。”顧明迎合,挑釁似得看了我一眼,我攥緊拳頭。

“這幾個孩子都不小了,完全可以有所擔當,不是嗎?”發福男人說,他握着小女孩的手,一刻也敢放鬆。

“好。”瑪蘇麗聲音像是在說夢話

沒人吭聲,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麼。

既然如此,簡短的分總結了一下后,所有人得出結論————這個計劃是可以實行的,但必須承認,非常危險。不論哪種突髮狀況都有可能導致一招下錯滿盤皆輸的局面。

當然,面臨如此巨大的逆風壓力,可能會來不及趕回來,海嘯也有可能提前到來,但另一方面,我們也有成功的希望,要是沒有場海嘯該多好啊!——不過話要說回來,要是沒有這場海嘯,他們也就不會面臨這絕境了,阿拉伯人說得對,起碼我們今天都有為生存努力過。

“很好,飛行員、清理員都已經有了,就差取鑰匙的人了——-那就開始表決吧。”阿拉伯人晃了晃手裏的手槍,示威般的說。

所有人都刻意迴避開直升機乘坐量的問題,就連最愚蠢的人也不例外。

但就在這時,我忽然感到腳下的地板猛地一顫,所有人都被嚇得跳起來,接着生活中有不少時間花在機械維修上的郭寧的這才意識到那是什麼聲響。

“不要緊張,放鬆各位,那不過是鍋爐房進水的聲音,很常見,排氣管被水堵住了————”郭寧用英語說了一遍,再用中文說。

劇烈的震動讓我有那麼一刻身處地震的災區中。

山姆伸出手用力抓住我的胳臂,我朝山姆望去,把他的話噎了下去,當稍微放鬆手上力道的時候,微弱的燈光再次聚集在底面板,把眾人的臉映照成了蠟黃色,他們神情恐懼,我也是。

“危機過去了。”蔚小凡開朗地說,但聽起來並非發自內心,而是刻意強裝的,“不過是鍋爐問題,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好了各位,那讓我們安排合適的人選吧,我知道大家都想離開了。”阿拉伯人繼續說,在緊急燈光的照耀下,他的戒指閃動着藍釉色的光芒。

每個人的反應都各不相同。

山姆眼中閃耀着思索的光芒,而之前叫囂得最凶的年輕人則是純粹的膽小和怕事,看他們那副畏手畏腳的模樣,深怕有人選舉出他們去做這些危險的事情。

他激動地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他的面前。

“讓我去吧,我初中還有高中一直都是短跑冠軍。”

我看着他的臉,那張熟悉的臉,想望已久的機會終於來到了——程雲飛或許在某些時候很懦弱,但決不是個坐失良機的人。

“說得對。”本傑明的聲音聽起來很疲倦。

“我們最好快點。”

我們按照表決進行,首先是去取鑰匙的人,高瘦男子一票、程雲飛四票、顧明兩票,其餘棄權。

程雲飛他毫無怨言地走了,帶着笑容和喜悅,手、腳、頭慢慢消失在迴廊的那一頭。

計劃毫無疑問的被展開了,人群四散而開,準備一切可以用得到的東西,藥物、食品、直升機的燃油、擋風玻璃、不透光雨衣;一邊,禿頂富豪正抱着本手掌厚的說明書看個不停,嘴裏還在念念有詞;山姆和我則在清理直升機四周的雜物,當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已經是一刻鐘后的事情了。

噢了一聲表示同意,我走着走着,將不安的預感拋在腦後,繼續朝迴廊入口處的燈光走。

甲板廣場的右邊是狹長的迴廊,左邊是一排排小吃店、奶茶店和服裝店,為了躲避風寒絕大多數人都在這裏收集物資,就像機場一樣,這裏的物價偏高,東西的質量卻得不到保證,與其在一個小時后做餵魚的餌料,更加物盡其用。

我看了看沒見到幾個同學的身影,也沒瞧見山姆,略懂醫術的波利亞太太正在用“祖傳方子”給一個臉色蒼白的男人看病,在旁邊雍容華貴的女人急得直跺腳,恕我直言,我覺得他就是單純的喝多了,有些發暈。

走進去,我見到不少食品店的窗口被砸碎,玻璃碎布撒的滿地都是,架子上的罐頭麵包多數不翼而飛,顯而易見聰明人不止我一個。

我走過收銀台隨手撤下一個膠袋,上面的請少用膠袋的標語和煙盒上吸煙有害健康的字一樣諷刺,冰櫃裏的火腿已經所剩無幾,一根甜臘腸(南方人喜歡吃的那種)孤零零地懸挂在那,連各種牌子的酸奶也只剩下一箱快要過期的。

從架子頂上拿了一罐花生醬、兩袋芝麻糊,還有五包早餐餅乾,能快速補充熱量的東西非巧克力莫屬,不管是劣質還是精品我都招收不誤,除這些外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選了些辣條放進袋子裏,雖然自從食品衛生局放出了辣條的製作視頻后,我就對這東西很不感冒。

往回走,我經過水果區,地上鋪滿了因踐踏而被踩爛了的果蔬,散發出絲絲甜味和刺鼻的腥臭,這條“爛泥路”格外綿延漫長。

經過放置酒類的架子是我上去拿了一瓶,九二年的拉菲,價格堪比鑽石,我卻有幸能嘗此神品。

“噠噠噠。”偌大的商店裏只有我自己的腳步聲,嘴裏有一搭沒一搭地哼着小曲。

經過狹窄的收銀台時,我下意識的要掏出手機掃碼,卻看見收銀台機器已經被人撬開了,護送紅綠綠色的鈔票散得滿地都是,我自嘲地搖搖頭,我想大概只有我這樣的怪人才會對滿地的錢視而不見了吧。

小心抬腳走出店門,越過那條水道,然後左轉,我在過道的一側找到了山姆,亮橘色褲裝的性感女人的簡直像個衣架子,他們兩有說有笑,還有一個穿哥德式公主裙的小蘿莉趴在他的肩上好奇地摸他的大光頭,看到這個哪怕路遇屍骸也面不改色的硬漢,此刻嘴角翹着的儘是無奈和溺愛,我就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我走向他,看見不少蹲在角落裏抽煙的人,山姆用雙手從後面將小蘿莉抱起來,慢慢放到地上。

我開口問:“你們還好嗎?”山姆立即回頭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顯然如釋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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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臉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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