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我有一個夢想
“好你個達里高利,你可真會挑,也真敢挑啊!”手揚一卷精莎紙,高聲怒斥的正是瓦西里斯特軍團長。
向來威嚴肅穆的他,此時卻頗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
“軍團長,是您答應高歌男爵可以挑選任何人的。”達里高利雖然低着頭,卻依然寸步不讓。
“你……”瓦西里斯特一時語塞,氣得虎目圓睜。
一個堂堂的軍團長,一個小小的上士,居然一時相持不下。
這便是高歌剛到軍團長辦公室門口時看到的情景。
“高歌男爵,你來得正好。”瓦西里斯特一眼看見高歌,便將手中的精莎紙晃得“嘩嘩”響,“難怪今天有好幾位聯隊長來我這裏告狀。你看看達里高利,你的這位幕僚長向我要人的這份名單!他把我最好的戰士都挑走了!”
高歌接過寫滿了名字的精莎紙,上面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
“三枚金松勳章的獲得者,漢斯佳上士;在兩場戰役中奪取敵軍帥旗的海德森上士;棲霞關奇襲戰的功臣,卓拉納馬中士;軍需處的活算盤,查里曼因中士……”
瓦西里斯特一臉肉疼地一個個介紹過來。
高歌卻是越聽越開心,達里高利大叔這次幹得太漂亮了,這些人可都是人才啊,而且是各方面的人才都有,都考慮到了。
心裏雖然激動,但高歌的臉上,可一點都沒表現出來,他等瓦西里斯特一一說完,才緩緩說道:“軍團長大人,我想,達里高利上士只是忠誠地履行了王子殿下、軍團長大人您以及我共同的命令。”
“高歌男爵,你已不再是金獅鷲的準尉,而是一名擁有一城之地的貴族,不必再以軍中職務稱呼我,我們只需以爵位互稱即可。”瓦西里斯特擺擺手,表示不接受高歌的敬稱,顯然還在氣頭上。
“不!”高歌上前一步,言語懇切,“您永遠是我的軍團長,我也永遠為自己是金獅鷲的一員而自豪,我的一切,都是由金獅鷲而來。薇山城是金獅鷲打下來的,也將由金獅鷲的人管理和守護。我想,您的這些戰士不是離開了金獅鷲,而是以另一種方式在延續和擴大着金獅鷲的榮光。”
“首先,我就將在山頂廣場上樹立紀念這一戰的紀念碑,讓人們永遠記住這一戰,記住金獅鷲。”高歌最後說道。
真正的軍人最看重什麼?
榮譽。
瓦西里斯特看着不卑不亢的高歌,沉默良久后才說道:“高利準尉,你顯然不像傳說中那樣木訥和遲鈍,而是剛剛相反。我想,我的損失名單上,又要多記上一筆了。”
話雖如此,語氣卻已開始鬆動。
“我是一個天生遲鈍的人,可金獅鷲錘鍊和改變了我,所以我才說,我的一切來自於金獅鷲,這可不僅僅指的是我的爵位和封地。”高歌深深行禮。
他的這一禮,是發自真心的,他的一切的確是都從金獅鷲開始,連生命都是。
“你很會說服人。”瓦西里斯特嘆了口氣。
“更主要的還是軍團長的寬厚。”高歌知道時機已到,及時送上馬屁一枚。
“達里高利大叔,你是怎麼說服這些人的。他們可都是金獅鷲里最受尊重的戰士。”在告別瓦西里斯特后,高歌輕聲問達里高利。
“這些人,不僅忠誠、英勇和能幹,而且都很有抱負。他們雖然受到軍團上上下下各方面的敬重,但是,他們都出身於平民,在軍中,他們已經沒有空間施展自己的抱負了。而我告訴他們,來薇山城,將會找到新的天地。”達里高利看着高歌。
高歌挺起胸膛,正色道:“達里高利大叔,他們對你的信任,不會被辜負的。請帶他們來見我。”
……
當卓拉納馬中士走入房間時,看到裏面已經坐得滿滿當當了,都是金獅鷲里的老熟人。
“嗨!卓拉納馬,你這頭狡猾的狐狸,也被我們的達里高利大哥給忽悠來了?”一個身材不高卻結實強健的漢子一掌拍在卓拉納馬的肩膀上,呵呵真樂。
“漢斯佳,你這頭犟驢,不也乖乖被套上嚼頭了嗎?”卓拉納馬一邊摸着被一掌拍痛的肩膀,一邊反唇相譏。
“誰叫達里高利大哥救過我的命呢!只要是他讓我留下,哪怕薇山城就是刀山火海,我也眉頭不皺一下。”漢斯佳粗豪地大聲道。
“是啊,我也完全是因為達里高利大哥留下的,至於這位霍頓男爵老爺,我才不關心他是什麼人呢。”身材高大,卻動作表情甚為活潑的是海德森上士。
“我還曾經幫我們的主官,軍需官傑里夫捉弄過他一次呢!不知這位男爵老爺會不會記仇呢。”天生整天一副苦瓜臉的查里曼因中士憂心仲仲。
“那必須記仇啊,貴族老爺可沒一個仁慈的,他們的仁慈,永遠只在嘴上,你啊,就等着吃苦頭吧。”海德森上士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諸位!”不知何時,達里高利已經站在了房間內,大聲說道:“感謝各位賣我的面子留在薇山城,你們很快會發現,你們的這個決定將是這輩子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
見大家都安靜了下來,達里高利宣佈:“接下來,男爵大人將一一接見你們,第一位,卓拉納馬中士。”
卓拉納馬應聲出列,沿着達里高利右手指示的方向,走到內室的大門前,正了一正軍裝,緩緩推開裝飾着銅雕的精美大門。
很意外的是,偌大的房間裏只有男爵一個人,他坐在一架屏風前面,身前的桌子上只有一支鵝毛筆,還有一本由莎紙裝訂成的記事本。
年輕的男爵臉上洋溢着恰如其分的微笑,湖藍色的眼眸炯炯有神,卻並不咄咄逼人,這是一個充滿自信和從容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不久前,卓拉納馬還見過眼前的這位男爵,那時的他,緊緊跟在達里高利身後,木然又茫然,畏縮得像個孩子。
“這真的是同一個人嗎?”卓拉納馬心裏直嘀咕,“不過,管他呢,反正我也不是因為他而留下的。”
“中士卓拉納馬見過男爵大人,”卓拉納馬行了個標準的軍禮,朗聲道。
“不用這麼多禮的,卓拉納馬中士。喔,你很快將不再是一名中士,在這裏,你將會有新的身份。今天,我們就是來聊聊這件事情的。”男爵微笑着示意他在桌子前的空椅子上坐下。
卓拉納馬坐在了椅子上,依然保持着良好而訓練有素的軍人坐姿。
男爵看着卓拉納馬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笑了笑,忽然問:“卓拉納馬,你的夢想是什麼?”
“夢……夢想?!”卓拉納馬一愣,萬沒想到男爵會問這樣的問題,本能地答道:“我……我沒什麼夢想。”
“沒有夢想?!”男爵笑着搖了搖頭,“人怎麼會沒有夢想呢,沒有夢想,和一條鹹魚有什麼區別呢?”
“咸……鹹魚!”卓拉納馬一時反應不過來,完全跟不上這麼跳脫的比喻。
“是啊!沒有夢想的人不過是一條已經死透,只是被鹽腌着所以還沒腐爛的鹹魚而已。人應該要有夢想,我就有,你想不想聽聽?”男爵認真地看着卓拉納馬。
不等卓拉納馬回答,男爵已經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從小就是一個遲鈍的人,過着渾渾噩噩的日子。直到我父親去世后的第二天。”
男爵頓了一頓,強調道:“是第二天,不是第三天,更不是第四天,夫人和大哥便將我母親、我妹妹和我從大屋裏趕了出來,逼我們住進了僕人所住的地方去。霍頓家已經養了你們十幾年了,不能再讓你們吃白食了,從今天開始,你們必須工作,就像僕人一樣。我記得很清楚,夫人站在大屋的高高台階上,說出這番話時,臉上那種惡毒而快意的表情。”
“可那時,我依然沒有夢想。夫人的尖刻,大哥的咆哮,都有母親那柔弱而堅定的身軀在前面擋着。甚至於,連我那瘦小的妹妹,也會毫不猶豫地護在我的身前。而我,只會茫然地躲在她們的身後。”
男爵似乎慢慢陷入了回憶之中,卓拉納馬也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敘述吸引了。
“那天,因為我的笨拙,打破了一個陶碗,夫人便將我的耳朵都差點揪下來了,大哥則掄着鞭子就要抽我。我的母親和我的妹妹緊緊將我護在身後,啪啪直響的皮鞭,都落在了她們的身上。”
“當我的母親臉上還帶着鞭痕,流着淚,緊緊地抱着我,哽咽着說:‘孩子,是娘沒用,娘沒保護好你!’時,我那顆愚鈍的心,第一次被深深地刺痛,生出一個強烈的願望:終要有一天,我要讓我的娘,不再因我而哭泣,而是因我而歡笑,因我而自豪。我要讓我的娘,不用再用她那柔弱的身軀將我保護,而是在我強健的背影后安心地微笑。”
“這,便是我的夢想啊!”男爵微閉着雙眼,深深嗟嘆,“卓拉納馬,你的夢想呢,你的夢想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