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歸來

第二百四十四章 歸來

聞人落雪雙手有些顫抖地握住那柄短刀,他手雖是在顫抖,卻很快速地將刀尖抵在了自己的胸口。

呲——

短刀已沒入聞人落雪的胸口。

“我雖然死了,可我並沒有輸。”他微微顫動睫毛,抬眸看向衛卿笑,不忘拭去嘴角的血跡。

姬陵和任子鈺也收斂神色,用極為嚴肅的神情看着衛卿笑。

衛卿笑從懷中拿出一本看起來很陳舊的冊子,將它揚在聞人落雪面前:“你是說它?”

聞人落雪勾起唇角,他相信沒人可以抵住忘川志的誘惑,楚鍾岳不能,楚修翳不能,夜錦衣不能,此刻的衛卿笑亦不能。

“不,你輸了。”衛卿笑的話音剛落,那本忘川志也從他的手中落下,隨之落下的,是棺木前的蠟燭。

他的腳邊是焚燒紙錢的火盆,那本陳舊的冊子不偏不倚正好跌在這火盆里,被隨之即來的蠟燭點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燃燒着,最後化成了灰燼。

火光映在聞人落雪雪白的頭髮上,倒有幾分壯烈的美感。

“不可能。”聞人落雪勾唇笑道,他盯着那盆灰燼,像是不能相信衛卿笑就這般把這本秘籍付之一炬。

“因為我不是楚修翳。”衛卿笑斂眸道。

說著,他下意識握住了腰間的玉佩。

他花了一下午的時間來修補這塊玉佩,縱使邊沿缺了一角,縱使中間多出了一道無法忽視的疤痕,可它終歸可以隱隱看出原來的模樣。

尤其是那玉珏中央的“琳琅”二字,那字依舊可以辨認。

玉碎了要補,犯了錯要彌補,而不是讓玉更碎,讓錯誤更深。

幸而,他不是楚修翳,他明白這個道理,他更明白避免犯錯就是此時對他而言最好的彌補方式。

所以,他不可以犯錯,他不可以用犯錯的方式逼夜錦衣出現,他不能用越來越壞的自己來等待夜錦衣。

他想讓夜錦衣看見的是更好的自己。

“棋手最後卻輸給了賭徒。”聞人落雪輕笑一聲,之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任子鈺看着聞人落雪閉上眼睛,心底卻感受不到絲毫如釋重負的輕鬆,他抬眸看了看面色冷然的姬陵,又看了看神情蕭索的衛卿笑,哀傷地搖了搖頭。

而後,他拿起桌上的酒壺,將裏面的酒盡數倒在檀香爐中。

香灰四揚。

“我要走了。”姬陵將聞人落雪的屍身扛上肩頭,側頭看向衛卿笑,道,“不出意外的話,我們也不會再見了。”

“她呢?”衛卿笑轉過身,抬手攔在姬陵的身前,“也不再見我了嗎?”

“阿姐受了重傷,在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養傷,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裏。她臨走時只說,要你不要找她。”姬陵側頭避開衛卿笑的目光,語氣生冷道。

衛卿笑的手臂依舊在攔在姬陵的前面,他死死地盯着姬陵的眼睛,沒有半分放人的意思。

姬陵似是也不着急離開,見衛卿笑不動,他將低垂的頭抬起,無懼地迎上衛卿笑的目光:“我不知道她在哪裏,也沒人知道她在哪。”

衛卿笑還是未動,眼中探究的意味依舊明顯。

任子鈺不動聲色地走到門口,將大門打開,而後,退到一旁。

姬陵瞥了任子鈺一眼,便扛着聞人落雪的屍身繞過衛卿笑,抬腳跨過大門。

“後會無期。”在與任子鈺錯身而過的時候,他頓住腳步,低聲道。

任子鈺眸色一沉,頷首道:“保重。”

而後,任子鈺便抬眸,目送着姬陵大步走下台階,穿過院子,最後消失在無境山莊的大門。

他知道,從此之後,姬陵與他們之間,便是永別。

衛卿笑還保持着方才的姿勢站在那裏,一動未動。

任子鈺轉過身來,走到衛卿笑的身後,猶豫了許久,他才抬手輕輕拍了拍衛卿笑的肩膀,寬慰道:“大哥,等姐姐養好傷,她一定會回來的。”

“是嗎?”衛卿笑側頭看向任子鈺,帶着一種無比期盼的眼神看着任子鈺。

這種期盼,像是對救命稻草保有的最後一絲希望。

任子鈺這才發覺衛卿笑的臉上掛着淚珠,他心頭一沉,強壓着心中的悲戚與喉頭的沉重,微笑着點點頭。

最後,他好不容易從喉嚨中擠出一個字。

“是。”

衛卿笑的眼淚又掉下來了,只是,這一次,任子鈺從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絲難得的喜悅。

三天之後,邪神殿少主姬陵宣佈解散邪神殿,從此江湖上再沒有邪神殿。

而無極門也果然像當日楚修翳在武林大會所說的那般已然覆滅,因為,江湖上也再沒有過無極門的消息。

只是,從那之後,姬陵和楚氏兄妹也再未有過音訊。

花開花落,春去秋來,轉眼已過了三年。

無境山莊任嘯決就在夜錦衣失蹤的第四年的春天一病不起,很快,便病逝了。

之後,無境山莊少莊主任子期繼任莊主,只是,新任莊主而立之年卻仍未娶妻。

“楚修翳還沒有回來么?”陸念放下手中的醫術,側頭看向在一旁侍弄花朵的柔嘉,柔聲問道。

柔嘉搖了搖頭,道:“沒有。”

“那楚姑娘呢?還是在湖邊么?”陸念又問。

“嗯。”柔嘉直起身子,想了想,道:“許是在湖邊等她哥哥回來吧。”

陸念勾了勾唇,像是對此話既不認同:“這三年她每天都會去湖的對岸,總歸不是每次都在等楚公子。”

柔嘉側頭看向陸念,問道:“那是在等誰?”

陸念未答,只是勾了勾唇角,又將目光放回手中的書上。

透過手中的書,他好似看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

時至今日,他仍覺得慶幸,慶幸自己當日竟會想到去給夜錦衣送上大婚的賀禮,若非如此,他還不能遇上失魂落魄的楚修翳和手足無措的楚雲棠。

當時的楚修翳,眼神麻木,如同一個死人一般,與當初在陸家爭奪泣血劍的青岳山莊少莊主簡直判若兩人。

當時的楚修翳手裏死死地抱着一個骨灰盒子,嘴裏不停地重複着一句話。

“你就這麼喜歡死在我面前。”

而楚雲棠見自己的哥哥成了這般模樣,不該如何是好,哭成了淚人。

陸念記得楚修翳,不只是記得楚修翳,他還記得江湖中流傳着的關於玉展顏和楚修翳的故事。不知出於什麼心理,興許是為了報答夜錦衣當年的恩情,他將楚氏兄妹帶回了御靈渡。

他覺得,遠離痛苦記憶的出生地也許就會不那麼痛苦。

這三年來,楚氏兄妹從未出過御靈渡。

直到幾天前,無境山莊莊主任嘯決逝世的消息傳到了這裏,然後,楚修翳便留下一封書信離開了。

信上只有五個字。

“十日內定歸。”

青煙繚繞,湖水微瀾。

楚雲棠打着赤腳坐在船邊,手裏還握着一根魚竿,但只有這根魚竿是證明她是在釣魚的,因為她的面上並沒有流露出一絲對釣魚的興緻。

“哥哥什麼時候回來?”許是有些累了,她抬臂支着下巴,自言自語道。

又過了一會兒,她直起身子,盯着魚線沉入水中的那一點,喃喃道:“他呢,什麼時候來?”

“你這樣毫無誠意地釣魚,釣到晚上也釣不上來的。”突如其來的,一個聲音突然在她背後響起,險些讓她從船上掉下去。

楚雲棠先是一愣,待意識到這個聲音是有多麼熟悉又陌生,她才流着眼淚笑了一聲:“你不知道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嗎?”

“那我就是那隻自願上鉤的魚了?”身後的人沉沉道。

“你這隻魚游的也太慢了,遊了三年才游到這裏。”楚雲棠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她覺得委屈,她覺得實在太委屈了。

當年走的時候,這個男人分明說過,會很快來找她的,無論她在那裏,他都會找到她的。

她哪知道,這男人會這麼蠢,找了這麼久,久的她覺得自己都快老了。

姬陵看着背對自己坐着的楚雲棠,看着她的肩頭因為抽泣而不停地聳動,忍不住彎下腰,環住楚雲棠的肩膀,輕聲道:“我怕衛卿笑會跟着我來這裏,所以來的晚了。阿姐用賽貴妃的屍體來掩人耳目,甚至不惜挫骨揚灰毀掉自己的屍體,為的就是不讓衛卿笑知道她的死訊,我不想讓她所做的這一切功虧一簣。”

聞言,楚雲棠腦海里突然浮現出楚修翳當年看到夜錦衣死在面前的絕望神情,只覺得悲從中來,哭的更厲害了。

一個縈繞她心頭多年的問題,好似在這一刻突然有了答案。

任氏陵園。

楚修翳站在任嘯決的墓前不知有多久了,他看着墓碑上面“慈父任嘯決”的名字,莫名有些怪異的感受。

他並不痛苦,卻有一種傷感與遺憾交織的情緒一直縈繞在心頭,但這種情緒也並不強烈,因為他現在對情感的感知已很麻木了。

頭頂一直不知名的鳥撲楞着翅膀飛過。

楚修翳握緊手裏的劍,緩緩轉過身,這一轉身,他便對上了遠處檐下一個男人的眼睛。

霎時,他的眸中劃過許多複雜的情緒,然,這一眼之後,他的眸光最終很快恢復平靜。

“我不殺他。”他垂下眸子,看向手中的無憫劍,自言自語道。

而後,他運起內力,腳尖點過陵園茂密的樹枝,最後騰空而起,越過陵園的圍牆,再也不見了。

“莊主,不追嗎?”沈淵眼見着那人影消失在眼帘,立刻側頭看向衛卿笑,皺眉道,“私自闖入山莊陵園,是死罪。”

衛卿笑盯着楚修翳離開的方向好一會兒,眸中第一眼所起的殺意漸漸消退,最後,他斂了神色,搖了搖頭,只是握着手中的酒壺朝任嘯決的墓碑大步走去。

他沒答話,沈淵也沒有再追問。

正是四月的季節,園中的海棠花開的正好。

衛卿笑在任嘯決的墓碑前停下腳步,他將壺中的酒盡數灑在墓前,而後,盤腿坐下,盯着最下面“任子期立”幾個字許久許久。

他顫了顫眸,帶着寬慰的語氣,輕聲道:“我不殺他。”

春風微起,一片海棠的花瓣飄落在他的衣擺上。

衛卿笑看着那片紅色的花瓣,下意識握緊了腰間的玉佩,他垂下眸子,沉默了很久。

最終,他微微抬頭,看着滿院盛開的海棠,一字一句道:“你,何時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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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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