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慾望的導火索
興許是由於白天是個艷陽天的緣故,夜晚的天氣也並不差。
一輪明月高懸在空中,月光似水一般灑在地上,本是極美的畫面,卻在此時顯得甚為凄冷。
衛卿笑就站在大堂的門外,抬頭看着天上那輪冷月,不知在想些什麼。
許是為了驅寒,許是為了消愁,他的手裏還提着一壺酒。
“竟然只有你一個人在守靈?”聞人落雪踏上台階,朝衛卿笑的身後看去,見大堂中只孤零零地停放着一具棺木,除此以外,屋中一個人都沒有。
他雖然這樣講,臉上與語氣中卻都沒有驚訝的情緒。
衛卿笑掃了他一眼,道:“因為我知道你有話要同我講。”
聞人落雪站上台階,立在衛卿笑的左側,目光落在停放的屍體上,道:“衛公子早看出那不是錦衣的屍體了吧。”
衛卿笑聞言,面色未改,只轉身走進大堂,站在棺木的前面,抬手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酒,待酒入喉,他才冷笑一聲:“她已經死了,你還想做什麼?”
聞人落雪也跨進門來,才一進大堂,他便聞到了屋中的檀香味道,興許是為了除屍臭,因此香味濃烈地有些不同尋常。
聞人落雪繞着屍體走了兩圈,道:“你表現地確實悲傷,可是,作為最愛她的人,你接受地太快了。”
衛卿笑抬眸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聞人落雪輕輕揭開遮在屍體上的白布,道:“若我是你,便不會放過一絲可疑的地方。只要有一點錯漏,我就不會相信這是她的屍體。而你,匆匆一瞥,便悲傷地失控,這似乎並不是衛公子的一貫作風。”
衛卿笑瞥了一眼那具屍體,道:“難道那件紅衣和那枚簪子還不夠證明?”
聞人落雪微微搖了搖頭,道:“當然不夠。”
說著,聞人落雪將目光落在屍體那被毀的慘不忍睹的臉上,微笑道:“除此以外,用傷疤來掩飾的這張臉也足夠可疑。”
衛卿笑將手裏的酒壺放下,抱臂道:“既然你認為這不是真正的錦衣,那為何不用你之前的計劃引她出來?”
聞人落雪道:“你是說楚修翳?難道你不先好奇一些,錦衣的死訊傳出去這麼久,他卻為何還沒出現過?”
衛卿笑沉眸道:“你是想說,這具屍體並非錦衣的。而若是錦衣還活着,那麼她此時定和楚修翳在一起。正因為這樣,楚修翳才有理由沒有出現。”
聞人落雪勾唇道:“這只是我的猜想,興許是楚修翳對錦衣徹底死心了也說不定。而這具屍體到底是不是錦衣的,還需要我自己進一步查驗。”
那時,他雖掀開了白布,卻也只是大致一瞥,為了不惹人懷疑,他並沒有仔細看過,他深夜至此,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弄清這具屍體究竟是不是夜錦衣的。
衛卿笑看着聞人落雪的動作,冷聲道:“那如果事實真如你猜測的那般,錦衣與楚修翳永遠不再出現,那你又拿什麼來贏這盤棋。”
“不是還有衛公子嗎?若是衛公子也練了忘川吟,她一定會捨得出現的。”聞人落雪正在慢慢掀開屍體的衣袖,聽到衛卿笑的這一疑問,他的動作微微一滯,卻在片刻后抬頭,嘴角帶着溫和的笑意看向衛卿笑。
衛卿笑皺眉道:“你覺得我會練忘川吟?”
“她若真的詐死,難保和楚修翳雙宿雙飛,一輩子不出現。那時,你想見她,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練就邪功,血洗武林。那時,她不想見你,也得出來見你。”聞人落雪輕笑一聲,低下頭來,用手探住屍體的右手,道,“反正,忘川志我已經給你了,你若想練隨時都可以。”
“不,也許他們會回來殺了你,脫離你的控制。”衛卿笑盯着聞人落雪的手,冷笑道。
“她不會動手殺我的。”聞人落雪笑道,“她若想殺我,早就動手了。但現實是,她寧可成為我手裏殺人的棋子,也絕不會動手殺我。”
“為什麼?”衛卿笑道。
他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他一直想不明白,夜錦衣與聞人落雪為敵,未必會輸。可夜錦衣為什麼從最開始就繳械投降,放棄與之為敵,甘願受其擺佈。
“你用不着知道為什麼。”聞人落雪用指腹摩挲着那屍體右腕上的疤痕,抬頭問道,“衛公子,你可記得這疤?”
衛卿笑將目光落在聞人落雪所說的位置,只一眼,他便看到了那屍體右腕上的一道疤。
那疤很長很深,也很齊整,像是用什麼利器一刀割破的,且恰巧割在手筋的位置。
只一眼,衛卿笑便將目光收回,他鎮定道:“記得,那是許久前,任嘯雲下的毒手。”
聞人落雪放下那屍體的右臂,挑眉道:“是嗎?可我看這刀口卻是新的,像是今天才割的。這屍體上的毒,好似是為了加速這傷口的癒合而存在的。”
“所以,我斷定,這屍體並非是夜錦衣的。”聞人落雪將白布又重新蓋回在屍體上。
“是嗎?那太好了。”衛卿笑的眼神有一絲黯然。
聞人落雪走到衛卿笑的面前,笑道:“錦衣沒死,自然是好事,可為何在衛公子的臉上,我卻看不到如釋重負的情緒。該不是因為我看破了其中的真相,衛公子覺得害怕。”
衛卿笑也覺得與之周旋實在有些費神,如今見聞人落雪已看出屍身並非夜錦衣的,便迅速後退一步,拔出腰間的骨扇,冷冷道:“你既然什麼都明白,那還與我演什麼戲?”
“好,不演了。”聞人落雪笑了笑,順勢抬起右手,露出指間的數枚銀針,“看來她是從棋子變為我的對手了,不過,幸好,衛公子,你是引她上岸最誘人的那個餌。”
“二位是我姐姐的靈前打鬥,未免有些不妥。”任子鈺和姬陵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前,看見大堂中兩個人的架勢,任子鈺下意識提醒道。
“若是要打,也不該讓別人看見,免得別人笑話才是。”姬陵冷哼一聲,轉身將大堂的門關上,還不忘拿一把大鎖將門鎖死。
完成這一系列的動作,姬陵才轉過身來,和任子鈺一起從衛卿笑的身後走過,站在了棺木的前面。
聞人落雪笑道:“姐姐?這屍體是二位送回來的,想必二位也早已知道這不是錦衣的屍體才是。”
姬陵按緊手中的劍,冷聲道:“我阿姐好得很,不僅如此,她還叮囑我們一定要把你的命留在這裏。”
聞言,衛卿笑的表情有所鬆動,連方才黯淡的眸光也霎時間明亮起來。
“好,很好,我以為她只是被動地詐死逃避而已,沒想到現在是在主動設陷了。”聞人落雪收回手中的銀針,不屑地輕笑一聲,“你們想用什麼殺死我,就憑這檀香裏面摻的鳳離凰,難道你們不知這離凰香是由我親手所制的。”
離凰香?
衛卿笑下意識側頭看向桌上的那壺酒,那是此前任子鈺給自己的。
在把酒交給自己后,任子鈺便遣開了守在大堂里的所有人,點上了靈位上的檀香。那時,任子鈺特地叮囑說,那是夜錦衣曾經親手釀的女兒紅,夜風寒涼,要自己保重。
他當時只覺得任子鈺興許是在用夜錦衣的名頭怕自己做傻事,現在發覺,這酒的真實作用不在禦寒,也不在消愁,而在解毒。
姬陵看着聞人落雪從袖中拿出解藥服下,搖頭道:“自然知道,所以我們壓根沒打算用離凰香殺了你。”
任子鈺接着道:“你方才說的很對,我姐姐不會動手殺你,因為她要你親手殺死你自己。”
聞人落雪皺起眉頭,他心念才剛剛一動,心頭便突然傳來刀絞一般的劇痛,險些讓他無法呼吸。
緊接着,心頭的劇痛開始蔓延開來,他感到皮膚下面有什麼東西在涌動,在一點點啃噬着他的血肉。
“催情蠱。”衛卿笑道。
他看見聞人落雪的脖頸與手臂突然湧上來無數條血紅色的蠱蟲,那蠱蟲在聞人落雪的肌膚之下肆意游竄,沒人會比他衛卿笑更熟悉那蠱蟲,因為過去的很多年,他都深陷在這種蠱蟲的控制之中。
聞人落雪眉心一皺,側頭看向躺在棺中的屍體。
他一直對自己保護地很好,也一直很警惕,唯一一個會讓他被種上蟲蠱的途徑便是那具屍體。
任子鈺順着聞人落雪的目光看過去,像是揣摩到了他的心思,因此走上前去,道:“我姐姐說,她賭你一定會去檢查屍體上的刀痕。”
聞人落雪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即使在這種時候,他仍能夠保持住臉上柔和的笑意,只是,說話卻聽起來有些吃力。
他說:“她賭贏了。”
“只可惜,這區區疼痛並不足以讓我自斷性命。”說著,聞人落雪將視線轉向衛卿笑,勾唇道,“衛公子可以忍受這催情蠱數年,我又如何不能?”
說罷,他按着一旁的棺木,費力地站起身來。
“當然不能,所以我們在檀香中加了些特殊的東西。”姬陵冷眼看着聞人落雪,語氣中帶着要把聞人落雪的希望一點點撕碎的決絕和殘忍,“知道聞人神醫鼻子好使,所以特地拿鳳離凰的味道掩蓋。”
“什麼?”聞人落雪一直以來的鎮定突然這一刻好似不再那樣堅定,不只因為姬陵的話,還因為他此刻身體的異樣感受,他覺得身體突然間開始有些燥熱。
尤其是小腹下三寸之地。
“媚香。”姬陵彎下腰,在他耳邊清晰無比地開口。
“不!”聞人落雪此前所有的防線霎時間土崩瓦解,他方才的鎮定也頓時消弭殆盡,然後他整個人都像是失去了鬥志,跌倒在地。
有時候,愛這個字會讓人不自覺地想起慾望,但若是愛的太深太久了,一旦有了慾望,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愛。
媚香,是慾望的導火索。
而愛,是催情蠱的養料。
聞人落雪已癱倒在地上,興許是為了抵抗媚香和催情蠱的雙重摺磨,他耗費了不少的精力,是以額上的汗水很快就浸濕了地板。
衛卿笑俯視着此時頗有些狼狽的聞人落雪,一動未動。
媚葯與催情蠱的雙重摺磨。
他突然想起,當年他和夜錦衣從御劍山莊出來后,他被賽貴妃哄騙,給夜錦衣喝下了加有媚葯的雞湯。
那時的夜錦衣早將他身上的催情蠱轉移在了自己的身上,那時的夜錦衣,在慾望和痛苦的夾縫中也是這樣痛苦。
那時的夜錦衣……
衛卿笑突然很想念夜錦衣,很想很想。
明明他們只分開一天,他卻覺得他們像是有很久很久不曾見過了,明明他們昨夜還相擁而眠,但此刻他卻覺得很久沒有抱過夜錦衣,很久很久沒有感受過她的體溫,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我不知道阿姐為什麼要你死,但她說這是她唯一的心愿,那麼我就一定要做到。”姬陵站直身子,側頭看了一眼棺材裏的屍體,眼神黯然道,“這屍體的確不是我阿姐的,因為我阿姐並沒有死。”
任子鈺見聞人落雪依舊在痛苦地掙扎着,他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握緊拳頭,走上前去,帶着善意與冷漠的矛盾目光,俯視着聞人落雪,道:“姐姐說,若是你太痛苦,就讓我說一個人的名字。她說,那是你的止痛藥。”
說罷,他跪下身子,彎腰,貼近聞人落雪的耳朵,他生怕聞人落雪因為痛苦而聽不清他的聲音,所以他特地提亮聲音來,用自己曾經在書塾背書的高亢聲音,清清楚楚開口。
“阿瑤。”
聞言,聞人落雪不動了,如同死人一般,但卻還有從他眼角淌下的淚水證明他並非死人。
任子鈺直起身子俯視着他,但還是跪在他的身前。
“刀。”聞人落雪轉動眼珠,將目光費力地放在任子鈺臉上,他的語氣中好似帶了些懇求的意味。
任子鈺從自己的袖中抽出一柄短刀,雙手放在聞人落雪的身前。
“謝謝你給了姐姐十一年的生命,這柄刀是子鈺的謝禮。”任子鈺的聲音很小,小到他自己都不確定距他咫尺的聞人落雪是否有聽到這句話。
但說完這句話,他便立馬拂了衣袖,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