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相似夢境
?夜錦衣盤腿端坐在篝火旁,他微闔着眼睛,思考着整件事情中唯一的矛盾點。
一旁的衛卿笑抱臂沉沉睡去,頭恰恰枕在夜錦衣的大腿上,睡得正香,或者說昏迷地正香。
那毒是被夜錦衣下在兔子上的,遇火則揮發,和兔子的香味混在一起極難被分辨出來,作用倒是跟軟筋散無異。不過即使有夜錦衣的血給衛卿笑解毒,他卻還是得沉睡上一會兒才成。
夜錦衣沒有推開他,許是因為他只能在衛卿笑這裏找到一絲親切的感覺,這是一種夜錦衣久違的感覺。
夜錦衣從袖中拿出那枚無極門的飛鏢,放在手裏端詳。
這件事情中,讓人不解的地方便是無極門與楚家兄妹究竟是何關係。若真如衛卿笑所說,那楚家兄妹如此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夜錦衣不解,他手指摩挲着那枚飛鏢喃喃道:“無極門?”
無極門,這個突然出來的殺手組織,究竟背後是何人在指示,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另一方面,楚修翳在絕崖山莊出事之後便去找釋行,看來未央樓的事情給他帶來了不小的震動。不過,短期內楚修翳應是查不出什麼的,給他亂亂心神倒是很好。
畢竟,楚修翳可能是唯一能與他匹敵的對手了。
想到這裏,夜錦衣的手撫上自己的銀色面具,涔冷一笑,心裏默道:“楚修翳,你猜這次,是我們誰先下地獄呢?”
冷風吹過,拂起他的一縷發,他的衣角也帶着地上的落葉輕輕拂動,他的手是冰冷的,心也是冰冷的,好像如何熾熱的東西都無法帶給他一絲溫存。
但他,像沒有感覺一樣,眼神木然。
因為,他早就是一個死人。
“琳琅。”衛卿笑夢囈道。
這聲夢囈將夜錦衣拉回了現實,他側頭看着臉色有些蒼白的衛卿笑,微微皺起眉頭。
衛卿笑似是有些冷了,翻了個身,更靠近那堆篝火,身子也微微蜷起,此時的他看起來脆弱無比。
夜錦衣盯着衛卿笑沉默一會,伸手將衛卿笑靠近柴火的衣袍拉得離篝火遠了些,冷聲問道:“冷?”
自然無人應他。
他伸出手,正打算搭在衛卿笑的手上,卻想起自己的手是冰冷的,便將手隔着袖子搭在衛卿笑的手上給他輸送真氣。
因着這足夠真氣帶來的熱浪漸漸驅散了深秋夜晚的寒冷,衛卿笑的臉色稍稍恢復了些。
夜錦衣正打算把手拿開,卻被還在睡夢中的衛卿笑突如其來地抓住,怎麼掙都掙不開,他正打算掰開衛卿笑的手指,讓自己的手解脫出來,卻又聽到衛卿笑喃喃道:“琳琅······琳琅······”
衛卿笑似是回到了某一年的寒冬臘月,那個紅梅開的正好的季節。
“你生來就是自由的,而我不同,我有自己的使命。”衛卿笑永遠都想不到,那是一個只有十七歲的姑娘對自己說的話。
之後,那個叫琳琅的女子便推開自己,如同一個自己偶遇到的旅人,一個只能陪自己走過一小段路的旅人,匆匆登上一艘破開江上寒冰的客船,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從此自己再沒見過她。
千里冰封都未攔得住她,他,一個中了催情蠱的人,當真可以攔得住嗎?
所以,他沒有追,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艘船在大江上慢慢變成一個小黑點,最後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
他快記不清那個姑娘的模樣了,唯記得她離開那天,江邊的那株紅梅開的正好。
那年,他二十四歲,卻仍然如最初一樣,連自己的命運也無法掌握。
仍舊是一個冬季,他第一次遇見紅梅的冬季,他第一次愛上紅梅的冬季。
雪下得好大好大,他站在原地,衣着單薄,幾乎快要凍僵。因為他的母親臨走時說過不許走動一步。
他從小到大都很聽母親的話,這一次也不例外。所以,即使不遠處就是寬闊的房檐可以讓他容身,他也沒有挪動半步。
“天天跟我說海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看的花,我今天一定要告訴他,哥哥給我種的紅梅才是最······”悅耳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他直起僵硬的脖子,恰看到面前一個披着紅色狐裘斗篷的少女拿着一枝紅梅踩着雪蹦蹦跳跳地跑過來。
“好看的~”那少女看到他,聲音越發小起來,最後一個字幾乎聽不真切。
她慢慢停下了腳步,因為自己的失態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又環顧四周,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
“你是誰?”
他沒有開口,他不喜歡跟人說話,並非驕傲,而是自卑。
“你不冷嗎?”那少女看到他僅穿着單薄的白袍子,黛眉輕皺,抬起頭問他。
他不答,仍舊是斂眸站着。
“幫我拿一下吧。”沒有絲毫預兆地,一枝開的正好的紅梅插在他的手心。
對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視線內那雙白色的女靴又離自己近了一步。他微微抬頭,卻看到那少女解下自己的斗篷,站在距他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徑直將斗篷披在自己身上。
因為那自己比那少女高出一些來,那少女看起來有些費力地踮起足尖靠近他。他的鼻間充盈着一股淡淡的香味,還有少女身上的一絲溫熱的氣息,他有些失神。
他本不喜歡紅色的衣服,此時卻覺得身上這件紅色的,染着紅梅香味的斗篷格外地好看。
直到給斗篷前面的帶子也給他系好,帽子給他戴好,那少女才點點頭退後一步,滿意地看着他,咧開嘴笑了:“應該好了點。”
說罷,那少女正打算從他手上拿回那枝紅梅,卻瞥見他手上縱橫交錯的傷口,那些自己練劍傷到,或者是沒有練好被母親用荊條打的傷口,因着寒冷,似是更加嚴重了,有些地方開始化膿。
他本覺得受傷是小事情,用不着大驚小怪,可無奈看到那少女眼睛有些濕潤,像是要哭出來了似的,他有些緊張起來。
他迅速抽回自己的手,倔強地說出兩個字:“沒事。”
可那少女沒有打算就這麼放過他,她紅着眼睛拉過衛卿笑的手,從自己的袖中拿出一塊帕子,仔仔細細地給他包紮手上的傷口。
其實,衛卿笑想告訴她,這樣的傷,是好不了的。因為舊傷好了還會添新傷,倒不如不管不顧,一直痛着,這樣在添新傷的時候也會慢慢地麻木起來,沒有知覺。
可是他沒有,他很喜歡這個時刻,莫名地。
他低頭看着她耐心幫自己包紮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地勾出一個微小的弧度,而在這之前,他以為自己是不會笑的。
與此同時,他瞥到那少女的腰間一塊半圓形的白玉珏,他看的很認真,上面刻的是“琳琅”二字。
滿目琳琅的琳琅,而此刻的他,便是滿目“琳琅”。
不多時,那少女抬起頭,皺着眉有些擔憂地看着他:“等我一下,我去拿些金創葯過來。”
沒跑出幾步,那少女又拐回來,把手裏的花放在他另一隻手,墊腳輕輕拍拍他的頭,像是在安撫他:“我最喜歡這枝梅花了,所以,我一定會回來的。”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將那枝梅花護在自己懷裏,他一直在等,等那個少女回來。
可是,直到落花夫人回來帶他走,他也沒有再見過那個女子,她像是消失在這片皚皚白雪裏了,卻給衛卿笑留下了一枝開得美麗的梅花,留下了很多年的牽挂。
那年,他十四歲,他站在原地,等來了一個讓他學會笑的人,卻也站在原地,放走了一個給他留了一枝紅梅的人。
只是,從那之後,他不再喜歡讓自己遍體鱗傷了,因為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會因為他手上小小的傷痕而紅了眼睛。
夜錦衣看着玉千樓一直皺着的眉頭,聽着他一直未間斷的囈語,沒有再試圖抽出自己的手。
他只是諷刺地笑了笑,喃喃道:“人的夢,難道都一樣嗎?”
他微闔上眼睛,睫毛一直在顫動,似乎他也墜入到久遠時光里極深的夢境中去了。
他似乎看到,在一片紛飛的大雪中,一個藍衣的少女緊緊地抱着懷裏沾滿血的少年哭泣,她看起來很害怕的模樣,她的臉貼着那少年的臉,她一直在哭着重複一句話,安慰少年,也在安慰自己。
“別怕,我在,他們會找到我們的。”
那個身上中了多處劍傷的少年意識已經模糊,卻仍然死死地握着少女的手,嘴裏喃喃道:“展顏······展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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