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十二寨

第十章 三十二寨

?劉擎天怡然自得觀賞屠殺大哥的壯舉,鑲金綴玉的左手按住狂跳不止的右眼,左眼珠子往上翻出佈滿血絲的眼白。假惺惺的暴躁相當令人作嘔。兩條精壯的漢子像兩台憤怒的絞肉機晃動爆出青筋的胳膊,機械的握住鋒芒畢露的鬼頭刀。猙獰的刃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含冤受辱的劉雪峰劈砍過去。

豪門爭鬥,牆隙之禍尤甚。

劉雪峰絕望的瞪着三弟劉擎天梗着脖子寧死不屈。腦際閃過無數悲涼的念頭。早知如此,何必隱忍這麼多年。凌厲的刀鋒割裂空氣,金刃迅疾如電。

劉雪峰大吼,“來……,劉雪峰怕過誰?”

凄厲悲憤之聲直衝雲霄,震碎雪花山莊月夜的冷空。同袍如何?至親如何?能擁有統御武林的權利,誰還在乎同袍至親。讓金刃刀鋒來得更加猛烈些吧,剁碎世道輪迴的骯髒污穢。

劉擎天目注着鬼頭刀致命一擊,這是最後的審判。這一刀下去,雪花山莊的巔峰王座就算是穩如泰山了。正在得意之際,後背金刃破空之聲大作。眨眼間,數十點寒光化作數十點流光分上中下三路破空而來。所有的退路全被封死,除了等死別無他法。

聽迅疾的風聲,劉擎天就知道避無可避,而且也沒時間閃避。甚至超過思維的速度,抽出腰間錦帶,長蛇般飛出,纏住服侍在側的黑漢子,折到前面擋住流螢似的暗器。然後是細碎的噗噗聲和黑漢子的悶哼聲,接着是倒地的聲音。

一陣騷亂。持刀劈向劉雪峰的兩位漢子一愣,手上動作慢下來。只是這麼片刻的猶豫,黑暗中猛然竄出一條長蛇般的黑影。赫然是一條浸泡過油脂的牛皮鞭,披着火把的光彩狂舞如電。鞭梢纏住拿鬼頭刀的劊子手,鞭身掃向另一名幫凶。微微抖動,兩人就軟倒在地上,呻吟的機會都沒有。鬼頭刀在空中炫舞,彎勾的刀頭旋轉着往下墜。牛皮鞭瞬間擊斃兩名兇徒,不及抽回,又旋轉着纏住鬼頭刀的刀柄。刀尖不再下墜,而是橫着刃口左右避開。就像有人拿着它劈開。實際上,只是牛皮鞭的鞭梢而已。

皮鞭幾有幾丈,使將出來竟是如此靈活。一時間,衣着華麗的漢子們手忙腳亂,紛紛閃避。火把撲滅好幾根。其實,他們根本不需要拿着火把,因為翠玉閣熊熊的火勢足以照亮周圍的一切。可是他們就是找不到鞭子從哪個方向抖出來的。

劉擎天轉過身來,虎眼怒睜,一柄刃口肥大的金刀閃電般辟出。風聲如雷,所過之處寸草不生。這樣的聲勢,就像山巔滾下來的巨石,沉重而霸氣。長鞭的柄子就隱沒在左側的香樟樹後面。操縱牛皮鞭的人,似乎也大吃一驚。鞭子微微顫抖,鞭梢突然拐彎向劉擎天的後背襲來。可是有句話說得好,鞭長莫及。鞭梢還未回援,劉擎天兇悍霸道的金刀已迎頭劈到。

就在這緊要關頭,鞭梢不在襲擊劉擎天,而是向上纏住樹杈。與此同時,一條淡綠色的身影直飛上樹。

劉擎天金刀橫劈落空,不禁愕然,朝上望去。只見一個穿着淡綠色衣衫的少女戴着蝴蝶面罩,露着齊整的貝齒輕笑,腳上的雪白快靴前後搖晃。手裏握着的正是那條神出鬼沒的牛皮鞭。

“你!”

“嗯,還認得我呀,看來劉三個好記性呢,好幾年沒見過了,想我不想?”少女笑顏如花,聲音微甜。

“趕快下來,等三個辦完正事好好招待你,到山莊去,跟着他先去,讓李天專心伺候你,”劉擎天微紅着臉,向身後驚楞的漢子招手。

“不要,什麼重要的事?就是殺個看起來像死人的傢伙?”少女說。

“胡鬧,不聽話,三個可要生氣了,”劉擎天臉色微變。

“好,走也行,只不過……”少女依舊晃動着雪白的快靴,還很欣賞的看了幾眼。

“只不過什麼,三個都答應你,快點走,”劉擎天語氣緩和下來,那個漢子也到他身後,鬼頭刀反手握着。

“告訴我雪峰哥哥在哪?”少女遲疑說。

“我想你永遠也見不到他了,永遠,”劉擎天堅定說。

“什麼?你,你胡說八道,”少女怒道。

“隨你怎麼想,反正事實就是這樣,快點走,不然三個生氣了,”劉擎天大吼。

“嘿嘿,少擺雪花山莊三公子沒什麼了不起的,你要是不告訴雪峰哥哥在哪,我就是不走,看你能把我怎麼樣,”少女不在晃動快靴,牛皮鞭也緊緊握在手上。

劉擎天眼睛赤紅,金寶微微泛起冷艷的流光。所有拿着鬼頭刀的漢子迅速向少女圍過來。黑暗的地方也亮起來,幾十個手持火把的漢子很快截斷少女的退路。真是訓練有素,眨眼的功夫,他們已佔領全部有利位置。

“最後問你一遍,走還是不走,”劉擎天近乎命令的口吻。

“好,走也行,但是我要帶走那個病怏怏的傢伙,這麼可憐的人,你們也下得去手,”少女話未說完,牛皮鞭折斷樹杈,狂風也似的砸向劉擎天。

金寶撩起,風聲雷動。劉擎天暴怒一擊,威力驚人。頓時碎屑紛飛。刀鋒力道不衰,往上猛衝。可是那裏還有少女的一星半點影子?金刀橫插樹榦,憑高搜索。遠處綠影晃動,鞭影也在晃動。鞭梢上還纏着一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欲殺之而後快的大哥。暴怒一聲,展開雙臂,形同飛鷹撲兔。金刀也極不可思議的力道狂掃而出。霎時亂草悚然。

少女似乎感受到背後的巨大壓力。牛皮鞭向左邊的小丘甩去,身子向前猛撲。劉雪峰也很自然的飛向小丘。奇異的是,小丘上挺立着一匹健碩的黑馬,他的雙腿剛好夾在馬鞍上。遠處陡然響起尖銳的呼哨聲。黑馬揚起前蹄,長嘶一聲,拚命向密林深處狂奔。纏住身子的長鞭一緊,差點把他扯下馬來。就在黑馬跑到林子邊上,身後清香撲鼻,嗯,是少女的處子芳香。

綠衫少女將劉雪峰甩出攻擊圈,身子前撲的瞬間撮唇為哨,讓那匹叫黑珍珠的黑馬奔跑。藉助黑馬狂奔之勢也逃離劉擎天狂怒的暴擊,輕輕鬆鬆落在馬上。長鞭收回,狠打馬屁股。黑馬吃痛,跑得更快。一溜煙就消失在密林里。

劉擎天一擊落空,還想追已來不及。落下地來,鐵青着臉。手下們也蜂擁趕來,面面相覷。這麼多人,竟然讓一個小女人把劉雪峰救走,說出去不被笑掉大牙才怪。

“給老子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劉擎天火辣狂吼。

密林里有條隱秘的小路,可以直插到雪花大道。劉雪峰他們就是從這條路逃命的。躍上雪花大道一路狂奔,就能直抵山下的雪龍花小鎮。鼎盛時期,這條闊及兩丈的山道總是擠滿上山莊謁見的武人。可惜風光不再,加上又是午夜,所以寂靜無聲,唯有馬蹄空響。

劉雪峰可沒心思去看周圍的寂寞的景物,坐在馬背上搖搖晃晃,腸子都快顛出來。要不是身後的少女一隻玉膀扶着,恐怕早跌落馬下。對剛才兇險的戰鬥,也只是記得零碎的片段。就覺得刀光劍影,喊殺震天,其餘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黑馬越過一個小坡,劉雪峰就差點掉下去。少女一手提韁,一手抓着他起皺的手平穩的飛出十幾丈。

“越過那個山坡,會安全許多,”少女回頭看了一眼,二哥的人馬還沒追上來,長吁一口氣。

馬蹄漸漸緩慢下來。天上的冷月好像掛在斜坡上那棵碩大的樹上,山很靜默,能看到向西延伸的輪廓。雪花大道忽上忽下,彎彎曲曲,兩旁樹蔭遮蔽,很適合伏擊。這會不會是追兵遲遲未趕到的原因?劉擎天吃了這麼大一個啞巴虧,豈有不立馬報復的道理。

劉雪峰轉過頭來想看看後面坐着的是何方神聖。可是太疲憊,頭竟然抬不起來,只能看到綠衫飄飄,以及纖細的腰肢上纏着的黑黝黝的牛皮鞭。是那種浸泡過油脂的鞭子,抽在身上別提多疼。

“還不到空閑的時候,先轉過頭去,到時候有你看的,”少女巧笑說。

劉雪峰被當面戳破心事,面紅耳赤,趕忙調整坐姿,目視前方。

爬過山坡。一邊是山壁,一邊是懸崖。山壁光禿禿的,連一根草都不長。懸崖則鬱鬱蔥蔥,長滿高大的香樟樹。似乎雪花山莊的香樟樹特別多。也使這裏有古色古香的味道。黑馬就在古色古香的香樟樹邊停下來。少女跳下馬,略一遲疑,又把劉雪峰抱下來。

劉雪峰能感受到少女柔軟而起伏的胸膛。蘭花般的呼吸也輕輕的吹在臉上,就如同走在三月的十里長堤上,春風拂面。很美,很柔。

劉雪峰產生強烈的衝動,好像看清全身都是香氣的姑娘長得如何。當然,他沒有聽到少女同劉擎天的對話,否則就不會這麼想了。綠衫少女不曉得同他見過多少次。嗯,恐怕連佛主都記不清了。

少女放下劉雪峰,湊近馬耳朵悄悄說了幾句話,又在馬屁股上輕輕拍了三下。黑馬鼻腔里噴着粗重的白氣,甩開四蹄朝山下奔去。只是一溜煙的功夫,連蹄聲都聽不到了。看到黑馬消失不見,少女才轉過頭來回答劉雪峰的話,“不是說話的時候,更不是說話的地方,來,到下面去。”

少女說的下面,自然是蔥鬱的香樟樹旁的懸崖。幾棵樹並排成一線,就像一堵天然的牆壁。少女躍上樹杈,雙腿岔開騎在上面,抽出腰間的牛皮鞭投下來纏住劉雪峰,一扯一拽,一個大活人就飛上樹去。不等劉雪峰問話,少女突然縱身跳下懸崖。劉雪峰幾乎要叫出聲來,驚呼到嗓子眼,他也在鞭子的扯拽下翻身跌落下去。

掉在地上,痛的眼淚都快流出來。劉雪峰睜開眼,就看見少女俏生生的背影,一顆心也安定下來。原來,樹後面有一塊半丈寬的平地,高高的懸在空中,一般人肯定想不到懸崖上還有這麼一塊空地。劉雪峰緊靠着崖壁正要開口問少女芳名。少女鑽進樹根盤結的地方打手勢叫他安靜。劉雪峰只好三緘其口。他正準備喘口氣的功夫,就聽到上面馬蹄雜沓,雷動而來。漸行漸近又漸行漸遠。他嚇了一跳,暗叫好險。不必多言鐵定是劉擎天派出的追兵趕來了。

少女躍上樹去左右張望,又輕巧跳下來。劉雪峰抱拳欲開口。少女背對着他連連搖手。劉雪峰又只好閉嘴。此時又聽到馬蹄聲急,震顫得崖壁上的小石子撲簌簌往下落。如此七八趟才算停止。少女這才吁了口氣,“總算甩掉啦。應該安全了。”

劉雪峰終於說出想說的話,大半天功夫實在憋悶得厲害,“姑娘神機妙算,敢情姑娘芳名,救命之恩萬世不忘。”

少女轉過頭來取下蝴蝶面罩,這才在劉雪峰面前露出真容。柳葉彎眉,瘦削臉頰,眉宇間露出高貴的氣質。一看便知不是大家閨秀,就是名門之女。鬢角插着蝴蝶結別有一番味道。跳過去拉着劉雪峰的手說,“峰哥,不認識我啦?”

劉雪峰一臉木然說,“贖小可眼拙,恩公是?”

少女嗔怪,“這麼快就把人家忘了。虧得人家不願千里來找你。還叫人家恩公,也不怕閃了舌頭。”

劉雪峰一臉緋紅期期艾艾說,“小可愚鈍,還請姑娘示下,我們何處相識?”

少女說,“算了,早忘乾淨啦。不記得算了。喝水嗎?”

少女從腰間取下水囊遞給劉雪峰。劉雪峰紅着臉接過來仰頭喝了幾口。入嘴甘醇,有股異香。喝完水,他感覺好很多。中毒以後,他啥都不缺唯獨缺水。水囊里的水的確有奇異效果。精神為之一振,力氣也恢復不少。喝完水,他又將水囊遞迴給少女。少女接過湊着嘴仰頭就喝。如此豁達,倒使劉雪峰不好意思。

喝完水,少女掛好水囊背靠山崖雙手枕着頭說,“峰哥,你要叫我急死么?真不記得我啦?”

劉雪峰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少女說,“好吧,小老頭。告訴你吧,看把你急的,我是阿雪呀。想起來了嗎?連殺千刀的劉擎天都記得,你怎麼會忘記?”

劉雪峰當然記得,只是現在這幅尊榮有何面目見舊日情人。阿雪,這個名字很多年沒人提起過了。多麼美妙的名字,多麼叫人嚮往的名字。記得那個初夏,爹爹的之交好友前來拜訪尾巴後頭跟着個小女孩。那女孩叫阿雪。活潑可愛,又情深義重。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彼此交換信物。是一對玉質鴛鴦。雄的在他手裏。雌的在阿雪手裏。雙方說好,長大后彼此結為夫妻。可是後來事情太多,雪花山莊又遭受百年難遇的浩劫。一再蹉跎,事情也耽擱下來了。

劉雪峰含着淚說,“我的好阿雪,我怎麼會忘,只是……”

“沒有隻是,即使你現在這樣子我一樣喜歡,小老頭,阿雪一輩子都會等你的,”阿雪雙目含淚,冷月照在她凄美的臉上,更增俏麗。天底下還有這樣楚楚動人的女子,這樣情深義重的女子,多麼叫人驚嘆。

阿雪捧出玲瓏的鴦,淡月下透着幽幽光暈煞是好看。劉雪峰也掏出另一隻鴛。彼此放在一起嘴對嘴正是一對。兩人相視落淚。

阿雪說,“峰哥,要不是你最後喊出你名字來,我還真認不出來了。到底發生什麼事,怎麼你變成……。”

劉雪峰黯然說,“一言難盡,中了冰毒掌,所以容顏大變。”

阿雪渾身戰慄,臉色相當不好看。她也聽說過中冰毒是無葯可醫的。剛見到心上人又要面對死別。痴情的少女如何承受得了。兩行清淚忍不住往下掉。

劉雪峰苦笑說,“不用傷感,命該如此。”

突然,馬蹄聲響。嗯,只有一匹馬在空山中奔跑。阿雪臉上露出笑容,躍上樹梢,呼哨一聲。只聽到一聲馬嘶。馬就停下來了。鞭影如空中閃過的雷電,緊緊纏住劉雪峰是腰身往樹上飛。阿雪在樹上接住他,又輕輕落在馬背上。還是那匹叫黑珍珠的駿馬。

阿雪輕拍馬蹄,黑馬四蹄如飛,風馳電掣般朝着山下的雪龍花小鎮奔去。

劉雪峰不曉得什麼時候睡着的。太疲憊了,即使一路顛簸也未能驅趕走睡神。這段艱辛的路程好像做了個夢。奇怪的夢。醒來時,才發現自己躺在溫香軟玉床上。此時,白茫茫的陽光透進窗格里來,斑斑點點,彷彿漂浮在地板上的浮萍。倒挺應和江湖兒女浪蕩天下的習性。屋內擺設浮華,中央是張圓桌,鋪着桃花印花桌布。小米粥正冒着遊絲般的熱氣。即使躺在柔軟的床上也能聞到香味。他掙扎着爬起來,小跑到圓桌旁,簡直如惡狗撲食,端起滾燙的白瓷碗,囫圇着往嘴裏灌。幾乎把嘴皮都燙掉。一碗米粥下肚,出了一身熱汗,感覺好很多。這些日子簡直沒吃過像樣的東西。也就是說,在雪花山莊喝過蛇羹后,就再沒吃過東西。

吃了東西,才有力氣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嗯,阿雪呢?不會是一場夢吧。

這時候,吱呀一聲,門往兩邊一開。冷冽的秋風立馬搶攻進來,打在他冒汗的臉上,說不出的難受。朝門口看去,阿雪盈盈走進來,手裏端着洗臉盆,放在旁邊的架子上,又轉身關上門。

阿雪陽光似的臉上綻放如花朵,擰着濕漉漉的毛巾,“嗯,看來真是累壞啦,一睡就是幾天,不過氣色比起以前好很多。”

“阿雪,真的是你呀,還以為是做夢呢,”劉雪峰按着圓桌,激動得顫抖起來。

“當然是我啦,嗯,看來睡了幾天腦子都燒糊塗了,難道雪花大道的事都忘了么?”阿雪黯然的望着劉雪峰。

“沒,只是做了個夢,夢見你來找我,醒來又沒看到你,還以為是夢呢?嗯,我睡了幾天了?”劉雪峰看看兩肩膀,又伸出手來看,皮膚還是像蛇皮似的起着褶皺。搖搖頭,嘆息着頹然坐下,“你還是走吧,好阿雪,我現在的樣子陪不上你的,別沒來由的耽誤了你一輩子。”

“不許胡說,難道我就那麼膚淺?好哥哥,答應我不要胡思亂想,一切會好的,天底下就沒有解不了的毒,”阿雪白玉小手捂住劉雪峰乾裂的嘴巴,說完話又去擰盆里的毛巾,很認真的擰,然後遞給劉雪峰。

劉雪峰感激的接過毛巾,很認真的抹臉。熱氣罩在臉上,使皮膚感覺沒有那麼乾燥。靜靜等着熱氣完全散盡,他才放下毛巾。

阿雪接過毛巾,在盆里揉搓着,俏臉微偏,含情脈脈望着劉雪峰。

時間無聲,歲月靜好。

過了很久,劉雪峰才打破沉默說,“嗯,小丫頭片子,還沒說我睡了幾天呢。”

阿雪嫣然一笑,“嗯,病還沒好又開始欺負人了,說,誰是丫頭片子?”

冰山瞬間融化。阿雪勾起指頭就要刮劉雪峰鼻頭。腳下故意一滑,順勢撲進情郎的懷裏。

劉雪峰猶豫了一下,還是抱着阿雪的纖腰,“多年不見,你還是那麼調皮。”

阿雪狡辯說,“這叫不忘初心。”

劉雪峰微笑着說,“這是哪裏呀?”

阿雪說,“那天晚上,你可真夠可以。沒幾句話就人事不省了。我怎麼叫都不醒。害怕追兵趕來,只好沒命的往山下狂奔。一連跑出很遠,才敢停下來歇息。你曉得,雪花山莊勢力很大,所以就不敢在山西境內待着了。”

劉雪峰訝然,“出山西了?輕問小姑娘,我們這是在那裏?”

阿雪又說,“聚攏客棧,離雪花山莊可十萬八千里啦。翻過前面的山頭可就進入西川境內了。這段時間也真辛苦,又要躲避追兵,又要照顧死人一般的你,看我的手都紅了。”

雪花山莊在山西的中條山,阿雪帶睡死過去的穿越千里,其辛苦可知。敵人圍追堵截,其危險可知。劉雪峰只能默默望着眼前堅毅的美少女,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現在,他迫切想弄清長白山之役發生了什麼情況,又想問阿雪父母境況。阿雪用眼淚做了回答。長白山的事無疾而終是兩個人一生的隱痛。

劉雪峰護送阿雪一家回冰晶宮。在長白山中途遇險彼此失散。大自然的力量何其偉大,即使竭盡全力尋找也沒有半點斬獲,只能帶着遺憾返回江南。那是他也不過十八歲。阿雪只有十歲呢。

“都過去了,我父母……也很好,你不用掛懷,”阿雪說。

“有些事永遠過不去,我現在又成這樣子,”劉雪峰說。

“好啦,這樣自怨自艾有什麼用處呀,來,我告訴你些事情,”阿雪說。

“什麼事情?就是青雲莊主怎麼死的,沒想到他們殺了他,來嫁禍給你,要不是危機時刻你叫出了你的名字,我是沒勇氣和他們對着乾的,”阿雪說。

“他們?誰?”劉雪峰說。

“瞧你多心急,這就要講了,不過盡量別打斷我,否則幾天幾夜也講不完,”阿雪不讓劉雪峰再問,繼續道,“哎,找到雪花山莊來的確吃了不少苦頭,到了兩頭雄獅看護的朱紅大門,我就用力的敲,當時真的很累。過了很久,才有個應門童子來開門。我還沒問呢,他就冷冰冰硬邦邦說莊主不在,有事改天再來。前兩天,我還看到群雄上山,也沒見他們下來,怎麼就變成莊主不在了,我想庄內一定發生了很大的事情。正門既然走不了,我只好想別的辦法。峰哥哥,還記不記得翠玉閣那天小路?”

“當然記得,還是我帶你去的呢,怪不得黑馬能從那裏衝出去,原來你就是從那條路來的,”劉雪峰說。

“沒錯,剛從小路躍出來,我就看到兩團飄忽的黑影在閣樓上移動。你曉得我好奇心重,悄悄溜過去躍上二樓,我知道那是翠玉閣,雪花山莊藏書之地,你以前講過,”阿雪溫柔的看着劉雪峰,拿起桌上印着翠竹的茶壺倒了兩杯水,放在劉雪峰面前一杯,端起另一半來呷了一口。

“別賣關子啦,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劉雪峰摸着熱氣騰騰的開水,並沒有要喝的意思。

“先喝一口,我再說,瞧你心急的,”阿雪說。

劉雪峰端起杯子猛喝一口,望着阿雪,意思是你滿意了吧。

“然後,我就聽到沉猛的聲音,‘清水呢?’當時,我身子還沒站穩,嚇了一跳,差點摔倒。如此威猛的聲音,江湖上是很少見的,”阿雪說。

“的確少見,是聞名天下的獅子吼,說話的是歐陽世伯,歐陽清水是我表弟,青雲山莊的三公子,”劉雪峰說。

“好啦,誰要你說家譜的,若是我不知道前因後果怎麼告訴你?”阿雪做了個鬼臉。

“我矮下身,蹲在窗戶旁,就聽到一個很熟悉的聲音說,‘那裏,自己去看吧。’忍不住好奇心,我就想戳破窗戶紙,又擔心屋裏的高手發現。沒辦法,只好貼着牆壁,屏住呼吸聽。可是根本聽不清楚。於是,我小心翼翼的沾濕手指把窗戶紙戳爛了個小洞,嗯,真的很小的洞。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屋裏的兩個人,我都認識。穿紫袍的是青雲莊主歐陽天水,錦衣華服的是二哥劉擎天,”阿雪眼睛含笑,看着劉雪峰。

劉雪峰當然知道什麼意思,紅着臉低下頭。

“我還在想,他們怎麼勾搭在一起了,情況真的不妙,他們都是當世的一流高手,哪怕細微的呼吸,十丈之內也是能聽到的,我心裏有點慌,想跑又怕被發現,只好硬着頭皮蹲着。劉擎天說了幾句話,歐陽天水就往靠牆的書架跑去。順着方向看去,那裏竟然躺着個穿白袍的漢子,臉是朝着牆壁的,只能看見背影,地上有一灘殷紅的血。歐陽天水雙膝跪在漢子地上,顫巍巍伸出手去想抱死屍般的漢子。誰知白袍漢子突然轉過身來。在他轉身的同時,一柄青光閃閃的匕首已插入歐陽天水的胸膛里。匕首的鋒芒都看不見了,只能看到柄,”阿雪輕輕喘氣,好像又經歷了一遍那血腥而殘忍的殺伐場面。

劉雪峰臉色慘白,起皺的皮膚更顯蒼老。他這才知道二弟喪心病狂到何種地步。殺人嫁禍,不顧親情,“世伯就這樣死了?”

“當然沒那麼容易,青雲莊主雄霸江南武林,可不是平凡之輩。胸口中招的瞬間,蒲扇般的大手掌猛拍下去。這是他垂死一擊,威力何等生猛,整個閣樓都在微微震顫。無論是威力,還是速度都堪稱完美。我想白袍漢子也算咎由自取,這下不被打的腦漿迸裂才怪。可是歐陽天水的掌勢厲害,白袍漢子應變的速度也不含糊。尤其是那身驚世駭俗的輕身功夫,只怕當今世上沒幾個人能比得上。我眨了眨眼,只看到地板破裂,白袍漢子在電光火石的瞬間消失不見了。這時候,劉擎天也在背後劈出快捷無倫的金刀,瞬間連揮三十二刀。刀光停下來時,一代豪雄血肉模糊。眼見是不行了。白袍漢子這才從房樑上輕飄飄落下來,就像沒有重量的鵝毛那麼輕。我沒從沒見過這個人,很高,很瘦,手裏晃動着紫色的長笛,瀟洒儒雅,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偷襲歐陽天水,我回認為他是世家公子,”阿雪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不曉得在想什麼。

“在想什麼?”劉雪峰說。

“想要不要告訴你後面的事情,”阿雪說。

“好阿雪,別玩了,快點說吧,”劉雪峰雙手仍舊捧着杯子。開水變冷了。是開水都有冷的時候,也沒什麼好惋惜的。

“哈哈,急了,一會兒我說的事,你會更急,”雪花說,“那個人好像叫驚崖,劉擎天是這麼叫他的。”

“嗯,是鏡湖老人的嫡傳弟子,此人竟然如此陰毒,真是有辱門楣,”劉雪峰憤恨道。

“確實不是好人,你知道他為什麼甘為下流?”阿雪說。

“為什麼?”劉雪峰說。

“為了紫菱姐姐,劉擎天答應事成之後為他們完婚,”阿雪說。

劉雪峰捏着杯子的手直響,眼裏好像要噴出火來。

“二妹找到了?在哪?”劉雪峰問。

“不曉得,他們沒說,不曉得他們是耳朵不靈,還是粗心大意竟然沒有發現我就在閣樓上,”阿雪淡淡說。

“不奇怪,做虧心事的人,心裏有鬼,難免疏忽,”劉雪峰說。

“對了,他們還說起了暗門,更提到樓蘭寶刀,”阿雪說。

劉雪峰走到窗戶邊,推開窗戶。冷峻的秋風怒吼着擠進屋來。江湖真的風雲變色,烽煙再起。一把樓蘭寶刀竟然讓江湖上的各種勢力蠢蠢欲動。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在驅使這一切呢?是貪婪,還是血腥。

秋意闌珊,他微微顫抖。天地竟如此凄迷。

阿雪走過來,攔腰抱着劉雪峰,無端生出一絲哀愁說,“峰哥,以後咋辦。山莊是回不去了。”

“浪跡天涯,”劉雪峰苦笑,能怎麼辦,黑暗勢力來得如此迅猛,直叫江湖變色。自己又肩負着尋找樓蘭寶刀的使命,轉過身,撫摸阿雪的青絲,“好阿雪,我們分道揚鑣吧,回長白山好好過日子。我現在廢了,保護不了你了。整個江湖都沒我的容身之處。跟着我太危險。”

阿雪含着淚說,“不行,你我生死與共,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劉雪峰苦笑,“我哪有地方可去,真的太危險。”

阿雪胸口起伏不定,雙眸含淚。

劉雪峰說,“唉,何苦哩。”

阿雪不語,只是搖頭。

“好吧,天涯淪落,我們一起紅塵作伴,管他未來怎麼樣呢,”劉雪峰豪氣頓生,夾着阿雪雙肩,一雙黯然的眼睛也恢復些許光彩。

兩人打點行裝啟程入川。當然這些瑣事都是阿雪一手操辦。劉雪峰想幫忙,阿雪不答應。

雪花山莊的勢力範圍在北方,青雲山莊的勢力範圍是江南。要擺脫他們追捕的最好方法是逃進西川。這裏山勢陡峭便於藏身。

當然,劉雪峰去四川還有另外一層目的。父親死前沒說樓蘭寶刀,而是提到一個地名。這個地方相當出名,峨眉山。他打算到那裏尋找蛛絲馬跡。峨眉的寧靜師太二十多年都沒在江湖上露過面了。她可是天下五絕之一,德高望重。一定要去拜謁一番的。

西川最強大的兩股勢力,除了峨眉山,就是新興崛起的西川三十寨。這股勢力兇狠霸道,聽說寨子裏的土匪都是黑道上的成名人物,端的不容小覷。

一路上由於劉雪峰病體之故,走走停停。進入川境,道路更加難行。阿雪絞盡腦汁使艱難的旅途變得舒服一些。當然,想要舒服自然少不了錢。有句話不是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嗎,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劉雪峰沒錢,阿雪也是窮光蛋。嗯,兩個窮鬼想要舒服過日子,只好去借錢了。當然,沒人願意借給陌生人錢財。阿雪有辦法,問大戶人家借,套用強盜的話叫搶,盜用飛賊的話叫偷。阿雪不是強盜,也不是飛賊,只好借。留張借據就行了嘛。

對借錢這件事,劉雪峰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是沒牙的嬰兒必須要人照顧。換做以前不義之財鐵定不會取。好聽點說是由人照顧,難聽點話就是廢物一個。好幾次都想死想放棄,受夠了體內冷一陣熱一陣的苦痛折磨。若不是阿雪無微不至的關懷鼓勵,真不曉得能堅持多久。不能辜負阿雪的一番苦心。而且江湖正遭受巨大浩劫,必須找到樓蘭寶刀力挽狂瀾。

阿雪在附近找到幾個苦哈哈,又不知在那裏找到滑竿。這種原始古老的交通工具,只有靈秀巴蜀才會有。兩根筆直而金黃的竹竿,固定上藤條躺椅,就可以上路了。劉雪峰就是躺在上面進入巴蜀之地的。

蜀道狹窄,地勢兇險,一路走來也不是很輕鬆。有些地方只能側身才能通過。阿雪死都沒放棄滑竿。這就害苦了賺苦力錢的腳夫了。

翻山越嶺,一路無話。越過一段陡峭的山石道路,地勢漸漸平緩。遠遠的,能看到路邊有座竹搭的茶棚。四面通風,能看到裏面擠滿了人,還算生意興隆。

走到茶棚前的空地,苦哈哈放下滑竿,長伸懶腰,很自覺的,跑到一個大缸旁,舀起裏面的水就喝。其實不是水,是茶棚老闆為了方便過往的窮苦人免費提供的茶水。

阿雪不理苦哈哈,扶着劉雪峰往茶棚走。還沒走到門口,茶棚小二肩上搭着白毛巾喜滋滋跑來說,“客官,喝茶還是喝酒。”

“有酒?”,阿雪說

“嗯,誰說的茶棚不能賣酒了?”茶棚小二摸着後腦勺,一臉憨態。

“沒人說,”阿雪冷淡說。

“那就對啦,客人都喜歡到茶棚喝酒的,”店小二咧嘴笑道。

“這麼說來,客人也喜歡到酒樓喝茶了,”阿雪揶揄說。

“這個我不知道,”茶棚小二說。

“好啦,那麼可愛的店小二,你知道什麼?”阿雪不耐煩說。

“我知道我們這裏提供酒,”茶棚小二說。

“我不喝酒,”阿雪氣得臉色發白。

“我們也提供茶,還有點心,”茶棚小二弱弱說。

“好,那麼來壺茶,來幾碟點心,”阿雪自個兒找了張桌子,扶着劉雪峰坐下。環顧周圍一眼,霍,不得了。過往的商販,行役的旅人,佩刀的武人。形形色色五花八門的人都有。

店小二弓腰退下去嚷道,“一壺雨前,幾碟點心,”接着後堂小廝端來兩個茶杯,四碟點心。花生瓜子紅棗豌豆。茶杯放好,茶博士開始賣弄長嘴壺藝術。這玩意歷史悠久得很,簡直可追溯至唐宋時代

阿雪常年居住雪域高山幾時見過如此怪模怪樣的東西。睜大眼睛跟着長嘴轉來轉去。疑惑這麼長的壺嘴能不能倒出茶水來。

壺嘴真的很小,像兩尺長的細棍子。茶博士耍得風生水起。長嘴壺時而靈蛇纏脖,時而蛙跳至手臂,如一隻可愛的小松鼠周遊在身體各部位。好小子,玩得輕鬆愉快。

阿雪總怕長嘴壺掉下來,又怕戳瞎別人的眼睛。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精湛的茶功夫完畢,空杯蓄滿茶水,冒着騰騰熱氣清香撲鼻。的確是上好的雨前茶,幾片嫩芽般的茶葉還在面上打轉。

阿雪輕聲說,“好小子,功夫真不錯。”

劉雪峰搖頭說,“他不會功夫。”

阿雪才不信呢,沒有上乘功夫豈能將一把那麼長的茶壺玩得行雲流水。

劉雪峰似乎想到什麼,茶博士不會武功一手茶藝卻勝似高妙功夫。閉上眼睛回想茶博士的每個動作,一招一式都貼合武學之道。茶博士的身體每個動作與長嘴壺的配合恰到好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起承轉合的銜接妙到分毫。刀法的一流境界不正是招式與招式的銜接么?世間萬物皆有靈性,一草一木都可能觸及武學至高無上的奧秘。

劉雪峰陡然睜開雙眼,金光爆射。一絲真氣遊走丹田一閃即逝,全身痙攣,差點把茶水灑在地上。

阿雪半起身子,“峰哥怎麼了?”

他淡淡說,“沒事,頓悟了點東西。”

阿雪坐下來捧着熱氣騰騰的雨前茶甜甜的啜飲一口,一股清新涼爽的流線從嘴角流進胃裏。美妙的感覺。從小喝鹿血,幾時品嘗過這種清淡的味道,就像驟然遇到絕域美人般新奇。殊不知,她才是絕域美人。

阿雪環視茶亭正對面坐着的一群鏢師,斜對面一桌是幾位正在談笑風生的江湖豪客,桌上杯盤狼藉。還有就是販夫走卒,商旅行人。江湖豪客出手闊綽不斷吆喝打賞茶博士。相比之下滿身銅臭的商販們倒小氣得很。鏢師也不大方,正用狐疑的眼睛注視周圍的動靜。跋山涉水賺點錢不容易能省就省,誰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茶博士將一錠銀子塞進兜里又免費送上一段精彩表演。引得豪客們吆喝鼓掌。茶博士頻頻為豪客倒茶,故意冷落慳吝的商販。只見他們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阿雪零星聽到幾句,說豪客們的錢來路不正,才會不把錢當錢使。阿雪心道,這些話被豪客們聽見,非擰斷他們的脖子。

這時,外面闖進來幾條兇狠惡煞的漢子。清一色紅頭巾,綠色的束身短打,走起路來像螃蟹似的大搖大擺目空一切。黑色眼球統一向上翻,嘴裏吐着粗氣。商販們紛紛躲到茶亭死角。惡漢們威風凜凜頓時壓住場面。那幾個江湖豪客也偃旗息鼓和膽小的商販擠在一起。鏢師當然更不願意惹事了,他們認識臭名昭著的鬼頭刀,刀柄一綹綠色綢帶,是西川三十兒寨的標配武器。

劉雪峰低頭躲避惡漢目光,這種刀使他心驚,赫然和翠玉閣出現的刀一樣。刀頭如血,刀身墨黑。

阿雪也是心中一寒。

茶博士戰戰兢兢迎上去點頭哈腰,渾身篩糠似的哆嗦,對滿臉絡腮鬍子的丑漢子道,“虎……爺……怎麼親自來了。”

叫虎爺的丑漢子一屁股坐下差點壓斷椅腳,昂着頭粗聲粗氣說,“少啰嗦。”

剛才貧嘴的茶棚小二迅疾的放好空茶杯。這次他不敢俏皮了。茶博士立馬施展渾身解數展示茶藝為每位爺獻茶。可能是緊張過度行雲流水的茶藝喪失了準頭,幾滴茶水灑在桌面上。虎爺怒道,“沒用的東西,誰有心思喝茶,上酒。有紹興女兒紅沒?”

胡鬧,真是一群莽夫,西川哪來江浙一帶的女兒紅。簡陋茶肆又不是裝飾精雅的酒樓。很明顯,這群龍威虎猛的丑漢子是來找茬的。茶博士早嚇破膽,趕緊去找女兒紅,或許前面的小鎮有賣的。當然這樣的苦差事又落在茶棚小二身上。他憋着嘴,嘟嘟囔囔往鎮上去。

茶博士也不能空閑着呀,又跑去殷勤獻茶。

虎爺怒視擠成一坨的商販們。目光落在江湖豪客身上,最後才落在鏢師頭上。鏢師們立馬緊張起來,他們壓着一匹紅貨呢。

虎爺冷冷的拍拍桌子,橫掃眾人一眼。

商販們當然明白什麼意思,小心翼翼的走過去,解開腰包倒出銀子,長長吐出口氣走出茶棚。片刻,茶棚里只剩下江湖豪客和鏢師,嗯,還有劉雪峰兩人。

虎爺有點不愉快的咳嗽一聲。身旁的丑漢們揚起鬼頭刀,綠綢帶輕飄。

江湖豪客氣沮,也掏空銀兩。正準備走出去,虎爺爆辣說,“難道想在西川地界上行兇?”江湖豪客鐵青着臉,猶豫片刻取下腰間佩劍。

西川三十兒寨就是這裏的土皇帝。

虎爺猛啜了口茶,瞪着鏢師們,大吼,“還要老子親自動手不成?”

其中一名臉上有疤的鏢師越眾走出抱拳道,“四海都是兄弟,高抬貴手日後必有厚報。”其餘的鏢師則圍住鐵箱子。

虎爺說,“少他娘的廢話,東西留下,人他媽的滾,有多遠滾多遠。”

疤臉鏢師鐵青着臉不發一言。

虎爺的名聲在這一畝三分地可響亮得很,雁過拔毛沒有那個行旅商販沒遭過殃,怎麼可能獨獨放過油水十足的鏢貨呢,怒道,“怎麼還要老子動手?”話聲未了,他身後竄出兩條肌肉盤根錯節的醜惡漢子,提着根根倒刺的狼牙棒。四條粗壯胳膊晃動猙獰。

鏢師們嚇得兩腿發軟。疤臉鏢師亮出單刀步步後退。醜惡漢子視而不見舉起狼牙棒就砸,風聲虎虎挨一下非腦漿迸裂不可。疤臉鏢師被逼上死角只能硬着頭皮橫刀檔格。刀棒相交,碰的一聲巨響。疤臉鏢師飛出數丈之遠,一顆腦袋直剩下半邊。鏢師們面無人色,明顯疤臉鏢師是他們的頭。這下都紅了眼,拔刀霍霍紛紛衝上去。醜惡漢子毫無懼色狼牙棒使得如魚得水中者就是一死。單刀和軟皮糖差不多,粘上倒刺不是折斷就是脫手飛出。

戰鬥片刻停止,茶棚瀰漫濃烈的血腥味。

醜惡漢子一前一後扛着鐵皮箱回到虎爺面前。虎爺嘿嘿冷笑說,“不自量力。”接過狼牙棒砸掉箱子上的銅鎖,滿目珠光寶氣。群賊個個喜笑顏開。

虎爺關上箱蓋瞥向劉雪峰冷道,“不懂規矩么?銀子交上來。”

劉雪峰一聽心頭大石落下,不是雪花山莊的追兵就好。

阿雪冷道,“姑奶奶在此輪不到你們這群臭魚爛蝦囂張。”

“哈哈,虎鬚也敢拔。小娘子長得不錯,當個壓寨夫人挺好,”虎爺說,“至於那病秧子老子就發善心送他早登極樂。小娘子對你不錯吧,嘿嘿。”

阿雪說,“是不錯,怕你沒命享。”

虎爺怒道,“不知死活,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有你好的。”

阿雪說,“你腦袋是尿壺做得么?不捏碎你的鳥蛋本姑娘就不叫阿雪。”

提狼牙棒的醜惡漢子早忍不住沖了出來,狼牙棒劈頭狂砸。阿雪冷笑說,“來的好,”迎着狼牙棒攻過去,施展空手奪白刃手法扣着其中一條醜惡漢子脈門。拳頭上撩結結實實打在他下巴頦上,轟隆一聲倒地,口吐白沫再也爬不起來。另外一條醜惡漢子一愣狼牙棒尚未收回,腰眼生痛,軟綿綿倒在地上。阿雪嫌他醜惡,用狼牙棒一掃半個腦袋飛出去。

群賊震恐紛紛舉起兵刃衝過去。

虎爺怒吼,“西川三十兒寨的人也敢殺,活膩味了。二郎們,給我把這兩個狗雜碎剁成肉醬。”

阿雪毫無懼色抓起茶桌砸過去,立馬兩名小賊人仰馬翻,“不過一群強盜,本姑娘怕了你們不成。”

虎爺嘿嘿冷笑,“不知死活的東西,連青雲山莊少主歐陽追風都喪身在這裏,無名小輩報上名來。”

阿雪掀翻兩條漢子,“報個屁的名,有本事全上。”

劉雪峰疑惑不解,追風表弟怎麼死在西川?屍體怎麼到了後山聖地?

一場混戰,茶棚幾乎沒有完整的東西。茶博士躲在遠處哭天搶地。

虎爺怒道,“哭個鳥,老子一把火燒了你這破地方,叫你哭。”

茶博士趕緊閉聲。

虎爺把住門口大吼,“堵住所有出口。”

四個窗戶立馬人頭攢動,刀光霍霍。

阿雪冷哼,“不用急,一個也跑不掉,不用你好心封路。”

阿雪抽出靈蛇似的黑鞭捲住桌腿向虎爺砸過去。虎爺雖然肥胖,不過真有兩下子,斜身避開茶桌,揮着鬼頭刀狂殺過來。竟然能聽到金刃破風聲。群賊見頭兒加入戰團一把鬼頭刀風聲水起,重整旗鼓裏三層外三層圍住敵人。阿雪閃身避開虎爺威力十足的一刀,手肘向後撞翻偷襲的小賊。黑鞭適合遠戰,近戰破不順手。猛然抖起鞭花纏住橫樑,身影閃動已坐在橫樑上。居高臨下,鞭梢不停卷出各種大小的麻花,接連掀翻數名大漢。群賊束手無策。他們打不上敵人,敵人的鞭子卻能打到他們。紛紛叫嚷,急的好像熱鍋上的螞蟻。

阿雪悠閑的斜躺在橫樑上,蓮藕似的手臂輕輕甩動。兇惡漢子就只好抱頭鼠竄。有的還未逃到門口就被拉到,摔個人仰馬翻。

虎爺怒喝,“把茶棚拉倒。”

強盜兇悍異常,聞言四散開來,鬼頭刀亂劈。阿雪豈容他們得逞,黑鞭舞動如風。誰敢動茶棚樑柱,脖子上必然纏上鞭梢。可是敵人實在太多,阿雪顧首不顧尾,轟隆巨響,茶棚還是倒塌。閃電般竄出,同時捲住劉雪峰腰間一同逃了出來。

虎爺提着鬼頭刀嗷嗷叫。阿雪回身,靈蛇般的長鞭纏住他雙手,往前一拉來了個狗啃屎。他後面的幾條漢子見機不對轉身想逃。

阿雪可不會給惡人機會,腳尖連動幾十根斑竹激射而出。賊人個個穿胸而死。虎爺面如死灰瑟瑟發抖,跪在地上。

劉雪峰說,“得饒人處且饒人,算了吧。”

阿雪不依說惡人都該死,一腳踩碎了虎爺的腦袋。

劉雪峰搖頭說,“唉,值得嗎?”

阿雪說,“問問被他殺死的人值不值得吧,峰哥不要心慈手軟,看看你現場的樣子吧,好人難做,以殺止殺才是硬道理。”

劉雪峰無語。

阿雪拉着劉雪峰衣角撒嬌。劉雪峰不好發作只好搖搖頭說,“也罷,反正人都死了。對了,還有錢嗎?”

阿雪說,“嗯?怎麼。”

劉雪峰說,“茶博士餬口不容易,家當毀了,又在他這裏出了命案,拿點錢給他也好逃命。”

阿雪笑着說,“忘了么?有一箱子錢哩。隨便拿點不為過吧。”

劉雪峰說,“嗯,給他些,其他的埋起來,會有用的。”

阿雪打開鐵箱子,拿出幾錠金子給茶博士說,“逃命去吧。”

茶博士感恩戴德連連叩頭,然後轉身向邊界走去。

劉雪峰說,“這些人可是這裏的地痞以後要小心行事了。”

阿雪說,“峰哥教訓得是,下不為例。呵呵。”

劉雪峰說,“儘快趕到峨眉山吧,別節外生枝啦,看他們的架勢,西川三十二寨恐怕也不是省油的燈。”

阿雪輕蔑道,“小心的是他們,把本姑娘惹毛了端了他們老窩。對,去端老窩去。就當為民除害。”

阿雪看見廢墟茶棚廢墟里爬出幾條漢子來。心生一計尾隨漏網之魚去端土匪窩子。劉雪峰勸不住只好硬着頭皮跟去。那幾條漢子受傷很重,走的很慢。

越過兩個山樑子,漢子走進林子裏。阿雪藝悄悄尾隨進去,完全不擔心會被伏擊。漢子們很快走出林子,前方是一片開闊地,長着很淺的枯草,巴山之地的秋天來得比北方晚。熙熙攘攘分佈着幾棵黃角樹,盡頭事一條寬敞的護城河。高大的城垛近在眼前,鱗次櫛比的樓宇依山傍水而建。漢子門走到河邊拍擊三下,牆頭放下橋板。只聽牆頭有人嚷道,“小毛子,你他娘的咋搞成這副熊樣子?”小毛子仰頭回答,“別提了,全栽了。點子他娘太硬。虎爺也叫人廢了。”很快,有人跑出來扶着小毛子等幾個手上漢子進入城內。片刻光景,城門內湧出幾十匹黑色駿馬,分不同方向狂奔而去。

看到眼前陣勢,劉雪峰咽了口水說,“惹上馬蜂窩啦。”

阿雪說,“嘿嘿,捅的就是馬蜂窩。”

劉雪峰說,“看這架勢,哪裏像強盜,比朝廷的軍隊還有氣勢。城郭高大,千軍萬馬也不見得攻得下來。”

阿雪說,“擒賊擒王,溜進去幹掉瓢把子就行啦。”

劉雪峰說,“不是那麼容易的,還是小心為上。”

阿雪縱躍出去說,“峰哥,在這等我,”身手也算矯健一溜煙不見人影。

城郭西面的護城河比較窄,阿雪潛入水中摸到城牆下。也是西川三十二寨目空一起,才會這麼鬆懈,不然她大老遠就會被發現。抽出黑鞭“靈蛇出洞”纏住垛堞,施展壁虎功爬上牆頭,然後順着牆頭躍入群樓。

阿雪走後,劉雪峰不得不找個藏身之所。土匪窩附近危險得很,萬一被發現事情就麻煩了。曾經令無數豪雄聞風喪膽的雪花少主落魄如斯。連不入流的強盜都要小心提防。虎落平陽被犬欺呀。更可氣是他連黃桷樹都怕不上去。

時至中午,仍不見阿雪回來。劉雪峰慌亂起來,可惜功力盡失也只能幹着急。正急的團團轉之時,猛然聽到一聲暴喝,“站住。”

劉雪峰迴頭一看嚇了半死,只見一個頭戴虎皮帽,腰系綠綢帶鬼頭刀的漢子大搖大擺走了過來。

劉雪峰喏喏道,“大爺有何事?”

漢子吼道,“鬼鬼祟祟的,幹嘛的。”

劉雪峰說,“迷路了。”

漢子冷笑,“鬼信哩,哈哈,算老子運氣好,總算碰上個倒霉貨,病怏怏的濫竽充數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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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蘭寶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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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三十二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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