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九曲玲瓏塔
馮兮和的眸中劃過几絲留戀,抱着小娃娃在營帳內徘徊許久。
前世的她身陷毒宗,被奸人所騙,把顧時引當成仇敵般對待,甚至,她還闖入顧時引的營帳里,給了他一劍,最後不但害死了自己,還連累了馮府所有人。所以今世,不管是為前世的自己還有馮府上下幾百口人報仇,還是跟顧時引並肩作戰,生死與共,她都必須去。
隨後,她的手指撫摸過小娃娃的眉眼,毅然將小娃娃交到了錢緋緋的懷裏。
“兮和,你要做什麼?”錢緋緋心中一驚,忙勸阻道:“裕王爺一定希望你跟孩子都能相安無事,你不要做傻事。”
說著,小娃娃像是預感到什麼,忽然間,“哇哇”大哭起來。
馮兮和無奈地過去,安撫了一下,把他哄睡着。
“放心,我不會做傻事。”馮兮和抬眸,粲然一笑,“我不過是要去日月山找裕王爺。”
她不相信顧時引真的會出事,無論如何,她都要見到人。
錢緋緋詫異地睜大眼睛,“可是,你進入天門陣后,很危險。”
據說,連七尺男兒被困在裏面,都會抵抗不住,被消磨了心志,更別提一名弱質女流。
馮兮和拿過一件緋色的斗篷,披到身上,再將一份日月堪輿圖帶上。
她對錢緋緋說道:“除非王爺有事,否則,我絕對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中。”
說罷,她轉了身,一步步朝外走去。
而走到半路,她的步伐驟停。
錢緋緋以為她回心轉意了,結果,她卻是連頭都不回,就說道:“緋緋,我拜託你一件事。”
“倘若真的有意外,我們都沒有回來,你就把這個孩子送到清玥他們那裏,讓清玥代為撫養。”
錢緋緋愣了愣,雖知馮兮和一旦心意已決,就再也聽不進任何人的話,可為了這個剛出世沒多久的孩子,她還是需要再奉勸一句。
“兮和,難道你就沒有想過,若是裕王爺長時間不回來,盟軍沒了主帥,軍心大亂,敵軍趁機直搗寧華兩國。”
“到時候,戰火燃到兩國國內,清玥他們同樣身陷囹圄,你覺得,顧錦城會放過他們和這個無辜的孩子?”
“就算是為了保護好這個孩子,你也需要留下來。”
馮兮和的身子僵了僵,而後,她掀開帳簾,望着漫天飛舞的雪花,眼眸似一汪靜謐的湖水。
“不會的,即使王爺沒有回來,他的人也不會那麼沒用,連國門都守不住。”
“要不然,王爺他們被困在天門陣里那麼多天,敵軍怎麼連豐城都還沒有拿下?我們怎麼還能無憂無慮地在這軍營里待着?”
“況且,太子殿下若是得知天門陣的事,那在他去完夏國之後,必是會儘快回來坐鎮。”
錢緋緋一噎,竟是無法再反駁。
的確,在這些天裏,敵軍是想要利用顧時引他們被困在天門陣的時機,集結了所有兵力,攻打豐城。
然而,林將軍率領着留守下來的二十萬大軍殊死抵抗,雖因天門陣的存在,在找到破陣之法前,他們無法直接攻入日月山,可對於守住兩國的疆域,仍是綽綽有餘。
思索良久,錢緋緋終是從唇中擠出幾個字眼,“兮和,保重。”
馮兮和微一點頭,邁出營帳外。
感受着瑟瑟的寒風,馮兮和呵了口涼氣,眼前立即有一團白霧散開。
自從生下孩子,她就沒怎麼到外面走過,原來,連隆冬都要過去了。
那春天應該快來了。馮兮和心中默默道。
她走到馬廄邊,想要牽過一匹馬來。
“馮姑娘,你這是要去哪裏?”馬夫見到她,慌忙道:“如今,二皇子每天都會派人往軍營送來聘禮,指名要林將軍把你交出去,而林將軍秉承王爺的旨意,屢屢拒絕。”
“如今,你可千萬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去,否則,你要是落到二皇子手中,等王爺回來,我們都沒辦法交代啊。”
現在,那些被丟出去的聘禮,都佔了好長一條道,引得許多流民每日前來爭搶,這倒是為這場充滿腥風血雨戰爭,增添了有趣的一道風景。
顧錦城還是打定主意想要娶她?馮兮和聽罷,頓覺諷刺,前世,她一心待顧錦城,顧錦城卻將她的一顆真心踩在腳底,把她視為一隻卑微的螻蟻。
今生,她對他恨之入骨,他卻一直糾纏着不放。
想着,馮兮和堅定了容色,決然道:“本妃要前去日月山尋夫。”
“至於顧錦城那邊,你們不必擔心,我不會甘願就擒。”
馮兮和說著,心中又想到一件事。
顧時引如今被困在天門陣,顧錦城率軍卻仍然攻不下豐城,必會尋找其他迂迴的方法。
按照顧錦城的作風,很有可能會對盟軍中,其他幾位舉重輕重的人物下手,一點點地瓦解盟軍主力。
宇文灝如今在華國西北邊境,與夏軍作戰,暫時構不成威脅。
那顧錦城的下一個目標,大概就是顧錦沅無疑。
於是,馮兮和在離開前,再去了一趟顧錦沅的營帳。
帳簾被捂得嚴嚴實實,白天的營帳里,亦是燃着燭火。
孤帆正坐在榻前,掐指算着顧錦沅的歸期,閃爍不明的燭光將她纖長的睫毛投映到下眼瞼上。
這時,聽得有腳步聲響起,她迅速地縮到榻上,扯過被子,警惕地注意着外面的一舉一動。
“本宮不是說過,在本宮身子沒好之前,誰都不見的么?”孤帆背對着帳簾,模仿了顧錦沅的聲音,對帳外的守衛們喝道:“你們隨隨便便就放人進來,難道你們是把本宮的話當成耳邊風不成?”
“是我。”馮兮和走近一步,悄聲說道:“孤帆,我現在動身去日月山找裕王爺,有句話要對你說。”
孤帆聽到熟悉的聲音,確定是馮兮和無誤之後,才放心地把頭側過去一點。
她的心一怔,剛想跟其他人一樣,勸阻馮兮和。
可是,馮兮和已搶先,鄭重地說道:“孤帆,你記住,之後,不論發生什麼,不管別人怎麼說,你都不要出軍營,明白嗎?”
孤帆支起身子,見馮兮和十分認真,心中不免疑惑。
不過,她心想,顧錦沅沒有幾天應該就會回來了,這幾天,她應該能挺得過去,就點頭答應下來。
昏暗的燭火下,她的一雙大眼睛格外靈動。
只是,孤帆沒有想到,這是她最後一次見馮兮和。
日月山上的積雪已厚達數尺,山間寒風更甚,在肆無忌憚地吹刮著。
所幸,盟軍所豢養的馬匹對於嚴寒,都有着極強的適應性。
馮兮和根據日月山堪輿圖,馬不停蹄地尋到了月缺之地。
可是,此地竟是死氣沉沉,馬蹄邊是一具具被風雪掩蓋着的屍首,身上的戰甲隱約可見。
馮兮和尋了半天,也沒有見到活生生的人影。
顧子裕,你到底在哪裏?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顧時引在哪裏,可惜,喊了無數遍,得到的卻只是她自己的迴音。
她騎着馬,在山間跑來跑去,卻不斷地回到原點。
良久,馬跑累了,偃旗息鼓,止步不前,馮兮和就下馬,在雪地里艱難地邁着步子,直到雙腿被凍僵,她都渾然不覺。
馮兮和沒有在雪地中的屍首里翻找,因為她堅信,顧時引不會那麼輕易地倒下去。
而當一片火紅的破布映入她的眼中時,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一股子寒意爬上了脊背。
馮兮和拾起布料,翻來覆去地看,再三確認之後,她不得不相信,這就是從顧時引的衣袍上被扯下來的。
她低頭,視線在雪地里逡巡一圈,心道,顧子裕,總不會……
不可能……不可能的……
馮兮和整個人像是被凍住一般,無法動彈。
看着與白雪混雜在一起的殷紅血跡,她的心中大駭,而後,她瘋了似地趴下來,不斷地刨着,每將一具屍首臉上的雪拂去,辨認清楚。
她的指甲被刨斷,臉頰和手指變得通紅,卻不曾有過片刻的停歇。
半天過去,她並沒有找到顧時引,終是鬆了一口氣,精疲力盡地靠到身後的樹榦上。
馮兮和閉了眼睛,睫毛和鬢髮已然覆了冰霜,她一直在默默對自己說,只要沒有見到屍首,就還有希望。
在她身邊的馬兒低下頭,舔着白雪,如銅鈴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轉着,彷彿在好奇這個女子在想什麼。
與此同時,在不遠處的山坡上,身着一襲白衣,笑如三月里春風的顧錦城在心滿意足地俯視着她。
“馮兮和,你再也見不到他了。”顧錦城扯了扯唇角。
馮兮和歇了一會,差點就要沉睡過去。
似是聽到聲音,她渾身打了個激靈。可再環顧四周時,依然不見人影。
隨後,她平復着起伏不定的心緒,堅持着一定要將顧時引找到的想法,“嚯”的一下起身。
她所對着的方向,正是九曲玲瓏塔所在的方位。
夜幕一降臨,塔邊的燈便悉數亮起,在銀裝素裹的世界裏,顯得格外耀眼奪目。
馮兮和看過去,眸光微凝,心情有些複雜。
那裏,是她前世慘死之地,顧時引也曾答應過,會帶她去塔頂看日出。
一個念頭逐漸地躍上她的心頭,顧時引是不是會在那裏等着她?
就像那次在絕頂峰邊,墜下懸崖,她醒來后,顧時引還在她的身邊一樣。
馮兮和當即騎馬過去,這一回,不知是怎麼回事,她沒有再繞回原地,順利地到了塔前。
九曲玲瓏塔巍峨地聳立着,高達十八層。
這個時候,塔門竟是開着的。
馮兮和緩緩步入,不放過任何一層。
在看過一張張面目猙獰的囚犯面容,聽過一聲聲凄厲慘叫之後,馮兮和拖着沉重的腳步來到了塔頂。
她並沒有如願見到顧時引,眸中的亮光在一點點消退。
頭頂上是一把青銅鍘刀,數根半臂粗的鐵鏈被擱置在地上,馮兮和在一根木樁前坐下去,緩緩地靠到木樁上,闔上了雙眼。
現在,她靜靜躺在此地的模樣,像極了前世臨死前的樣子。
好累,馮兮和渾身無力,心中的希望在一點點退去,她開始想要沉睡下去。
卻聽耳畔有聲音在低喃道:“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