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海陵王弒君篡位

在很多人印象中，皇帝在自己的領土範圍內必然是天下第一人，所有的子民都得聽命於他。對金太祖和梁武帝這類君主來說，確實是這樣，他們的聖旨，在國內無人敢違抗。

然而對大金國的皇帝完顏亶來說，這個皇帝當的那是相當窩囊。

先是權臣完顏希尹不把他當人看，后又有權臣完顏兀朮擔任太師、領三省事、都元帥、領行台尚書省等職，國家軍政大權，都集於一身，成了不是皇帝的皇帝。而那個真皇帝，除了祭祀，就只有吃飯拉屎兩件事可做了。權臣想玩女人，愛怎麼玩就怎麼玩，那是他們榮耀和能力的象徵，皇帝你要是敢迷戀這事，你就是昏君！權臣會捧出《太祖舊制》，要你為大金國的興衰負責，壓的你喘不過氣來。

執掌權柄多年，完顏兀朮年事既高，又多有疾病，於是就想物色年輕後輩里有才能可託大事者。太祖完顏阿骨打的子孫中，庸碌者多，這幫廢物只會喊打喊殺，這幫人用來打仗還行，用來治國絕對不行。挑來挑去，還就只有海陵王完顏亮廣泛涉獵古書典籍，才華賢於眾人，況且又對兀朮極是謙敬（葛王完顏雍與兀朮的關係遠，又內心持正，不似完顏亮會耍手段，為人也不張揚，所以名聲不如完顏亮），於是老兀朮就有意讓他歷練。他向熙宗推薦后，完顏亮以坐火箭一般的速度陞官，二十五歲那年就被任命為同判大宗正事，加特進。後來又拜為尚書右丞，這個位子，在大金國，那是名副其實的副宰相，實打實的實權派。

因為血緣關係，又因為上下級的關係，完顏亮曾多次出入兀朮府中，對他極是禮敬，完顏兀朮給這位後輩講述當年太祖皇帝創業艱難，完顏亮每次都潸然淚下，盛讚兀朮等人的功績。

對漢人來說，兀朮是強盜，是侵略者。

而對金人來說，兀朮是公心為國的長者。他想讓完顏亮接自己的班，純粹是相中了他的才能，完顏亮的才能也確實是皇室宗親後輩人中的翹楚--如果不考慮品行的話。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壞。

偏偏他卻隱藏的特別好，成功瞞過了所有人！

兀朮被耶律元宜捨命救回，傷重彌留之時，平靜的躺在帳中，回憶着這一生的往事。

完顏亮哭着來看他，兀朮拉他的手對他說：“我在軍中，征戰數十載，意欲繼承先輩遺志，一統宇內，成萬古偉業！然大金諸多貴官，皆只圖一己之私，覬覦大寶，謀亂不休，竟使河南、陝西之地，得而復失！及諸逆伏誅，我師亦老，江南韓世忠、岳飛等輩，兵鋒已盛，不得己，只可與之言和。再過十數載，梁師、宋師亦已老矣，你掌國家權柄，務須繼太祖之遺志，厲兵秣馬，攻取江南，完成統一大業，使我大金上繼漢唐，奠萬世不變之基業！也不枉我教導你一場！”

完顏亮竦然起身，撲翻身拜倒在地，哭道：“叔父且放心，亮一日掌控權柄，定當平定江南，措天下於磐石之安，不負祖宗託付之重！”

兀朮聞言，強撐着疲累的眼皮，長嘆一聲：“大丈夫未能一統天下，奈何死乎？也罷，死亦何懼？我大金後繼有人，我死何恨？”

言訖，閉目而逝。

對於金兀朮的死，史書上記載的很簡略：冬，都元帥兀朮薨。

看官，你可知什麼級別的人，死後才有資格用“薨”這個字？

《禮記·曲禮下》：“皇帝死曰崩，諸侯死曰薨。”

《新唐書·百官志》：“凡喪，二品以上稱薨，五品以上稱卒，自六品達於庶人稱死。”

這兩條重要的史料都充分說明了運用“薨”這個詞的死者，身份是極高的。

完顏兀朮是被梁軍打死的等級最高的金國官員，他個人的政治影響力，僅次於皇帝。

他這一死，金主完顏亶再無仰仗，大金國一時半會再也找不到這種級別的統帥。

連這種級別的統帥都不是梁軍的對手，其它的臭魚爛蝦，自然不敢再來挑釁大梁國。

一戰打出十餘年的和平！

偉哉，大梁！

偉哉，岳家軍！

兀朮不甘心大梁國搶奪他們的霸主地位，想要出其不意偷襲朔州，再以朔州為根據地，徐圖攻進大梁腹地的計劃徹底流產，不但未建尺寸之功，還把自己的老命連同大金國數百里大好河山，拱手相送。

大金國丟了這麼多地盤，按說早該發兵報仇了。

然而他們偏偏就沒有向大梁尋仇。

因為此時的實權派領袖完顏亮，正在計劃着一件大事。

這件事，他已經謀划以久，只是有完顏兀朮鎮着，他不敢露出半點野心，只是暫時收斂了獠牙，縮回了爪子。

現在，最後的障礙已經沒了，他想干點什麼事，是時候了。

兀朮的遺言由女真族長老代筆，上達天聽。

金主完顏亶平生最敬完顏兀朮，以王侯之禮厚葬了兀朮之後，他完全遵照了這位老前輩的遺言，重用了完顏亮。

這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錯的一件事。

他永遠也沒有機會去修正這個錯誤了。

完顏亶把平章政事，副丞相完顏亮提升為右丞相，在政治上，完顏亮已經躋身權力的頂峰。

梁武帝永年二年，金熙宗皇統九年，公元9年正月，金主完顏亶拜完顏亮為都元帥，政權之外，又領軍權。

三月，拜完顏亮為太保、領三省事、封岐王。

完顏亮年紀輕輕，才二十七歲，就已把國家軍政大權，都抓在手裏，完全繼承了金兀朮的位置。

君主對臣下如此信任，在沒有戰功的情況下如此破格提撥，按照漢人的習慣，這已經足以令人為君主效死力了。

正所謂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君。

寧死，也不能辜負君主。

否則良心難安。

金主和金兀朮沒有半點對不起完顏亮的地方，如此重用他，他竟然還不知足。

完顏亮一生做過那麼多惡事，只為了這一天的到來。

“那個位子實在太擠了，只有殺了你，我才能坐上去。”

位高權重的完顏亮，其權力之手，已經到了無孔不入，見縫插針的地步。他暗中收買死士，以厚金賞賜他們的父母，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這群死士個個備了毒藥，隨時準備為完顏亮捨身。

除此之外，他又重用女真貴族中的世家子弟，管你有能力沒能力，全讓你擔任顯職，對方感恩戴德，發誓向他效忠。

他比他的老前輩完顏希尹，完顏兀朮做的還過分，他那兩位前輩為了國家的安全，好歹還尊重一下皇帝，而他在培植自己勢力的同時，則是完全架空了皇帝。

本年中秋，皇帝與重臣完顏亮等人賞月飲酒。是時烏雲密佈，籠罩北地天空，整整兩個時辰過去，月亮也不肯出來，這還賞什麼月？

完顏亮令人取來筆墨，揮毫一首：

停杯不舉，停歌不發，等候銀蟾出海。不知何處片雲來，做許大通天障礙。髭髯捻斷，星眸睜裂，惟恨劍鋒不快。一揮截斷紫雲腰，仔細看嫦娥體態。

這詞做的真妙，表面上在說月亮，實則是在逗引皇帝的怒氣。

在大金國，有一件天下皆知，不是秘密的秘密：皇帝無子。

皇帝死後，皇位絕不能空出，於是按照以往成例，只能是兄終弟及。

這麼一來，不管皇帝願不願意，他的弟弟胙王完顏元都註定是唯一的皇位繼承人。這是皇帝一生最為敏感的事，他生怕完顏元圖謀造反。

完顏亮摸舉了他的意圖，故意作了此詩，紫雲象徵紫禁城，象徵皇權，皇帝讀到“截斷紫雲腰”，更加十分惱恨完顏元。

很快，完顏亮便指使手下假造口供，抓了完顏元的同黨，嚴刑拷打之下，屈打成招，不但藉機把那些不服自己的人斬草除根，還順道殺了完顏元這個合法的皇室繼承人，為自己鋪路。

氣是出了，然而金主只有這一個弟弟，胙王死後，萬一哪天金主病重，就再也沒有可以繼承皇位的近親了。

他隱隱查覺到，外表俊郎，一向以公正嚴明出現在世人眼中的完顏亮，極有可能是一個十分陰險可怕的人。

他下定決心，令內官傳旨，罷免了完顏亮的官職，出領行台尚書省，把他趕出了朝廷。

現在才醒悟，什麼都晚了。

論起玩弄心機，陰人坑人毀人害人的本領，完顏亶應該管完顏亮叫祖師爺。

當了這麼多年皇帝，見識過的大事比尋常百姓見過的小事都多，卻被完顏亮輕而易舉的玩弄於股掌之上，做皇帝做到這個份上，還不如自己找塊石頭撞死得了。

完顏亮剛離京沒多遠，金主又有詔書到來，令他火速返京。原來是怕他有能力，不敢放他放任，只能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這位可憐而又可笑的皇帝，明明像防賊一樣防着人家，還要送上禮物，以安完顏亮之心。裴滿皇后心想，既然皇帝送了，我也送一份吧。皇帝竟然大怒，以為皇后結交大臣，是想要干政！

表面上鎮定自若，刻意在世人面前展現出皇帝的權威，骨子裏怕完顏亮怕到這個地步！

此時的他，就像一隻失去了牙齒的小蛇，瑟縮着身子，驚恐的看着眾人，告訴他們：“求求你們了！別來搶我的皇位！”

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威，他開始濫殺大臣，殺人立威。先是戶部尚書含冤而死，后又殺了裴滿皇后和幾個妃子，身為人君，暴戾濫殺到這個地步，以皇后之尊都不能免難。朝中大臣人人自危，爭相稱病不朝。

這個愚蠢的皇帝，又一次在客觀上幫助了完顏亮。

右丞相秉德、左丞唐括辨，都曾被皇帝遷怒杖責，心裏懷着怨恨，他們與大理卿烏帶等人暗中謀行廢立。

烏帶把這一計劃悄悄告訴了他們最好的朋友兼盟友，完顏亮。

完顏亮迅速出手，以重利收降了皇帝的親信大興國，同時也告訴他，不從，就死。從，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皇宮護衛徒單阿里出虎（此人與完顏亮有親戚關係），護衛仆散忽土二人，皆與完顏亮交厚。二人殘暴狠毒，經完顏亮重利相邀，立時反水。

十二月九日，那宿命中對決的日子，終於來了。

皇帝的女兒代國公主為其母裴滿氏做佛事，祈禱她早升天界，當晚住在寺廟裏。

完顏亮與秉德、唐括辯等朝中大臣依照故例，為了表達對一國之母的崇敬，也去上香。他們這是借行香之機，準備謀事。行香的程序很多，他們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於是就利用這個合適的不能再合適的理由，都沒有回府。

這晚，皇帝的親信大興國伺候皇帝睡覺，皇帝睡熟后，他暗中取了寢宮鑰匙。

完顏亮與他的黨羽一直等到半夜，是夜，伸手不見五指。

“行動！”完顏亮右手一劃，做了個殺的動作。

眾人身藏短刀，用暗語聯絡大興國，大興國開了門，完顏亮和他的黨羽順利進入宮中，宮門衛士知道唐括辯是駙馬，也不懷疑，把他們放入。

眾人一路無阻，只稱皇上有緊急公務，堂而皇之的從所有護衛眼皮底下大大方方的走過去，直到寢宮殿門，被值宿護衛攔住。

可是當值宿護衛看到忽土、阿里出虎等人的時候，反而不敢攔了，因為這些人是他的上司。

大興國說：“皇上有機密事，緊急召見他們，誰敢泄露，必斬！”

皇帝的親信都這般說了，誰還敢攔？

眾人順利進宮。

至此，金主回天無力。

眾位屠夫快速走到最裏面的卧室，皇帝驚醒，陡聞腳步聲，立時大叫道：“誰？”

眾人不敢回話，對望一眼，撥了短刀，推門而入。

皇帝見眾人在這時一起闖宮，情知有變，急忙起身去取床頭金刀，迅速摸了幾下，摸不着，原來那刀早已被大興國提前拿走了。

“大膽反賊……”皇上大罵道。

忽土、阿里出虎一躍上前，一刀刺落，皇帝腰部同時中刀，掙命中，摔到地上，完顏亮怕他喊來幫手，趨身而前，把那手中馬刀狠命砍下！

“撲！”

頸血似噴泉一般噴出，濺得完顏亮滿臉是血。

皇帝的身子重重的倒了下去。

他的眼睛睜的很大，一直在怒視着眾人。

金主完顏亶死時，年僅三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