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雪花，不再融化

梁武帝永樂元年冬，瑞雪早早降下，白茫茫的大地似裹上了一層銀妝，北國風光，有如冰雕。

大梁，朔州城。

老將軍呼延灼和上將卞祥並肩騎馬，冒着紛紛揚揚，滿天飄灑的雪花在城裏巡防，他們身上很快就降滿了薄薄的一層白霜。

知交好友喬道清、孫安等人接連故去，卞祥內心裏有一種極其孤獨，凄惶的感覺。他不擅言辭，也不擅交際，投奔大梁國后，跟大梁國的諸多派系中的其它將領少有交集。梁帝派他和老將呼延灼駐守邊地，這位己入老耄之年的老資格前輩很是欣喜他的武藝和為人，隱然有忘年交之意。他也很尊敬這位老前輩。

呼延老將軍這桿大旗，在大梁國的地位，不啻於當年北宋的西軍老將种師道。呼延將軍威望高，戰功多，就連他兒子呼延鈺亦是將門虎種，臨陣殺敵，捨生忘死，從不給他老子丟臉。梁帝太過喜愛呼延鈺這年輕後生，把他調入御林軍為將，對他格外器重。呼延鈺年紀輕輕，卻是前程錦繡。

也就只有呼延灼這種級別的老資格，才能鎮住前線，不讓金兵越過雷池半步。

卞祥怕老將軍着了風寒，勸道：“老將軍，我們早點回去吧，天這麼冷，就不要來巡防了。這種鬼天氣，金兵不會來的。”

呼延灼老將軍吹了口哈氣，道：“非也，用兵之道，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也，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此戰爭名言出自兵法名篇《孫子兵法》，意思是用兵的法則，不要抱僥倖的想法，指望敵人不來攻襲我們，而是要主動做好充分準備，以防敵軍來襲；不要心存僥倖，指望敵人不來攻襲我們，而要依靠自己的強大實力，充分做好一切防禦，使敵人無隙可乘）。”

卞祥道：“老將軍的教誨，讓晚輩受益終生，只是天這麼冷，這雪花落在老將軍身上，末將實是看的心疼，怕老將軍受寒。”

呼延灼輕撫了一下左右臉，把手掌攤開，雪花即時融化成水滴。老將軍笑道：“卞將軍，你看，這點雪花算的了什麼，落在身上就化了。大丈夫戰死沙場，馬革裹屍還，幸也，何懼這幾片雪花？哈哈！”

老將軍意氣風發，老當益壯，飛馬揚鞭而去。

卞祥深感老將軍之豪邁，亦緊步老將軍後塵，與他一同巡城。

各營草料，糧食皆己妥善儲藏，刀槍也都磨亮了，城上的弩機也都擦過，儘管多年以來梁金前線一直沒有戰事，老將軍的心卻從未鬆懈過，因為他深知責任的重大。

巡查完畢，二人回到府衙，卞祥迅捷的跳下馬背，他突然發現，老將軍的動作緩慢而又僵滯，他暗自嘆道：“呼延將軍到底是老了，人到了這個歲數，不服老是不行的。”

頭髮鬍子皆己花白的老將軍摘下頭盔，乍一看，根本分不清哪是落雪，哪是發須。

老將軍輕輕拂去落雪，步履沉重，遲緩，慢慢進了內堂。

他召來手下的十三位將領，一起吃飯。這是老將軍多年來帶兵的傳統，打仗一起上陣，吃飯喝酒時也在一起。有了功勞，是咱們大家的，有了過錯，我自己背。

出於對老將軍的尊敬，眾人對老將軍行禮之後，才敢坐下。

他們這支軍隊的伙食，並不奢侈，但也絕不寒酸。

有大米飯、大炊餅、豆腐、青菜，也有一大鍋燉肉，還有燒酒。

寒冬臘月天，把這燒酒一燙，眾人聚在一起，圍在火爐旁吃喝，幾口熱酒下肚，立時便能驅散身體上的寒冷。

呼延灼的十三位手下，除了卞祥外，其餘皆是梁山舊將，資歷都很老，他們分別是赤發鬼劉唐、兩頭蛇解珍、雙尾蠍解寶、鎮三山黃信、丑郡馬宣贊、井木犴郝思文、百勝將韓滔、天目將彭玘、摩雲金翅歐鵬、火眼狻猊鄧飛、小溫侯呂方、賽仁貴郭盛。

眾人連連舉杯，越吃越口滑。鍋里的燉肉可是大有來頭，是北地的狼肉。

狼肉真香啊。

這大狼，是昨晚呼延老將軍出城巡防時遇到的，這畜生聞到人肉味，兩眼放光，朝着呼延老將軍的戰馬撲來。

老將軍的踢雪烏錐早就死了，那可是匹萬里難尋的好馬，而這新戰馬乃是凡品，自是不及舊戰馬之悍勇，看到惡狼，竟然本能的倒退了幾步。

這更助長了那隻惡狼的膽子，他迅速撲身而起，發起了攻擊。

老將軍當時的表現可真是精彩萬分，他搭箭射落，正中惡狼的脖子，這狼也真能掙命，它竟然沒有倒下，忍痛躍起身子，鋼刀一樣的雙爪迅猛的撲向老將軍。

老將軍撥出皇上派能工巧匠給他鑲的金鞭，儘管動作有些遲慢，卻仍然打爛了惡狼的腦袋。

今天，它就成了眾人的腹中美餐。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那大片大片的雪花，飛滿天幕，就像人間墜落了一座水晶宮。

躲開外面徹骨的嚴寒，在內堂吃着香噴噴的狼肉，就着這香噴噴的烈酒，真乃人生一大樂事。

老將軍舉杯道：“這杯酒，咱們祝皇上龍體康健，大梁國百代不朽！”

眾將神情熱烈，共飲滿碗。

正在這時，大門開了。

夾着大風，和飛進屋內的雪花，傳令兵下拜道：“報！將軍，金賊前來襲城！打的是金兀朮的旗號！看這情形，不下十萬人！”

呼延灼乍聞巨變，鎮定自若，臨危不亂，對眾人笑道：“去年皇上大壽，番邦國君皆來朝拜皇上，咱們大梁國隱然己有成為天下共主之勢，這金狗，自是極不甘心，你們瞧，又來送死了。”

“傳令，備馬，出戰金賊！”

老將軍偉岸的身影雖然行動緩慢，卻仍不有損他的高大。

沒人注意到，老將軍拿着雙鞭的手有些顫抖。

年輕時，老將軍揮雙鞭，有如無物，現在，他的手心在冒汗。

畢竟是老了啊。

城上弩機，火炮齊發，金賊留下一堆屍體。這是每次與梁兵作戰所必定要付出的代價，不多，也就幾千條人命。

送掉這幾千條人命后，他們方能殺至城下。

城上守兵把滾油、石塊扔了下去，金兵死了這一茬，那一茬又來，很多金兵，都是這些年新從少年孩兒成長為青年兵的。

對他們很多人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上戰場。

也是最後一次。

金兵仍然攻不破梁兵的城池，打了大半日，金兵頂不住，全軍統帥完顏兀朮揮動令旗，下令撤軍。

“兒郎們，出城殺賊！”

城門大開，全身披掛的老將軍身先士卒，提着金鞭（其實是鑲了金的鐵鞭，皇上為了給他慶功，鑲金作賀）殺了出去。

一個金國千夫長的戰馬被梁兵射死，掉下馬背，被呼延老將軍追到，一鞭下去，打的腦漿迸流。

“好！老將軍之風采，絲毫不減當年！”呂方大聲喝彩，然後第一個追上老將軍，提着方天畫戟，很快便刺死十多名金兵。然後直衝一名金將搦戰，只三合，便將他刺下馬去。

呼延灼豎起大拇指，贊道：“你小子，這些年武藝見漲了啊！”

呂方拱手笑道：“老將軍面前，不敢造次。”

梁兵全城殺出，似潮水一般追殺金兵，郭盛大叫道：“兀朮乖孫兒，別的本事沒有，逃跑的本事又進步了！”

梁兵士氣大漲，大笑殺敵，打了個毫無懸念的殲滅戰。

劉唐挺着朴刀，大喝道：“將士們，擒了這兀朮狗賊，剁成八塊，看他還敢不敢犯我大梁！”

金兵蟻潰數里，梁兵仍在追殺。

大雪越大越大。

大到漸漸模糊了人們的視線。

“前面是平地，無險可守，將士們，加把勁，擒了這兀朮爛狗！”解珍吃力的鞭打着戰馬，那馬艱難的在雪地里行進。

追擊仍在繼續，梁兵很快就發現，金兀朮的那桿大旗竟然倒了！

原來是兀朮元帥逃命心急，馬失前蹄，把他跌下馬來，帥旗的旗杆也磕折了！

“哈哈！兀朮匹夫，老命休矣！”解寶放聲大笑。

就在情勢一片大好，就在金兵全軍皆潰，統帥幾成籠中之鳥的時候，漫天飛雪中，一支利箭激射而來！

射箭者，大金國第一猛將，耶律元宜！

“噗！”

呼延老將軍脖子中箭，痛呼一聲，倒撞下馬。

“老將軍！”

眾將心急如火，急忙停步來救老將軍。

老將軍的血，很快便結了冰，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便閉上了眼睛。

雪花落在他的臉上。

這次，雪花，沒能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