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沈瓊樓搖搖頭:「多謝提督關心,公主很有分寸。」
兩人這些年的明爭暗鬥不少,但一次都沒鬧到皇上皇后那裏去,傳出去了也只是兩個貴女鬧脾氣,成康公主多少還是知道分寸的,也不敢過分強逼她。
蘇沅看了她身後抖得跟鵪鶉似的內侍一眼,抬手比了個請的手勢,沈瓊樓遲疑一下,還是跟着往前走了。
蘇沅神色多多少少有些感懷:「我記得當初沈長史幫着救下我就是在這條道上,」他頓了頓,眉間帶着探詢:「臣還記得幾年前送長史出宮過一回,當時天上下了大雨,長史打着魚戲蓮葉的油紙傘,這些長史都還記得嗎?」
沈瓊樓微微皺眉,搖頭道:「提督好記性,不過我什麼都不記得了,當時想必是舉手之勞,提督也幫過我好幾回,不必把這事兒記在心上,至於什麼傘啊雨啊的,我就更記不住了。」
蘇沅笑裏帶了幾分試探,這回竟沒怎麼掩藏,直言道:「長史客氣了,說起來我也好奇,短短几個月說完功夫,長史就性情大變,竟似換了個人一般。」
沈瓊樓心裏有些警惕,淡淡道:「人長大了總是會變的,總不能頑劣一輩子吧?」其實蘇沅前幾回跟她說話也帶了有意無意的試探,不過從沒哪次像這次這般直白。
蘇沅掩飾般的笑笑:「是我失言了。」
沈瓊樓並不想跟他多言,拱了拱手,轉身告辭了。
蘇沅站在原地,面露沉吟之色。自打有一回遇刺磕了腦袋之後便有了這種感覺,他發現自己有不對勁的地方,見到一個人,若是跟自己無關的倒還罷了,要是有關的,就會零零碎碎想起來上輩子關於她的記憶,見的次數越多,記憶就會逐漸拼湊完整。
就比如他原來身邊有個伺候的乾兒子,他見了三五次腦海里終於浮現出那乾兒子親手殺了他的畫面,他是不留後患的人,直接下狠手把人除去了,後來每想起一件事,在之後的日子裏都有印證,他也不知道這算什麼,預知未來?前世的記憶?不過帶給他不少便利倒是真的。
身後的人皆屏氣凝神,他於一片幽光之中緩緩睜開眼,他從上次見面就想起了全部跟她有關的事兒。
他漫步走着,一邊慢慢地過着那段記憶,他對她沒多少喜歡,不過她是他第一個女人,雖然並非自願,又是被他害死的,他總存了一二分愧疚。
現在瞧來,她也不知怎麼弄的,竟跟換了個人一般,倒讓他生出些喜歡來。不過女人嗎,總歸是沒有正事重要。
他眉宇間有些郁然,卻微微笑了笑。
沈瓊樓這一路走的簡直艱難險阻,好不容易回了正殿,天色已經泛了蟹殼青,殷卓雍也已經入了座,她趁着人多,貓着腰一溜小跑地跑到他身後坐着。
他跟背後生了眼睛似的,明明沒有轉頭瞧,卻低聲問道:「你去哪裏了?」
沈瓊樓尷尬道:「去更衣了,王爺呢?那個玉飾沒有人瞧出什麼來吧?」
就算有人瞧出來也不敢當著他的面說,殷卓雍偏頭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搖了搖頭。
這時候宗室和眾臣都已經依次落了座,接下來就是各國的使節來賀,殷懷瑜身為太子,也是半君,就躬身立在昭睿帝身後接受參拜,幾日沒見他沉穩不少,頷下還長出淡淡的絨毛來,眉宇間跳脫之色盡去,顯出幾分大人般的穩重模樣來。
不知道是使節在場還是昭睿帝真的轉了性子,對着太子顏色都和悅起來。
禮部的官員商議過,扶桑的使節遠道而來又多年未曾覲見,所以乾脆讓他們第一個參拜。
那叫佐藤還是右藤的使節已經被宮裏派出去地禮官提點過來,恭恭敬敬地對着昭睿帝行叩拜大禮,幾句馬屁話拍的昭睿帝嘴角含笑。
這本來也就完了,殷懷瑜站在後頭也沒覺着有自己什麼事兒,沒想到那使臣對着昭睿帝參拜完,就以同樣的姿勢對着他也參拜了,嘴上馬屁不歇:「殿下既為半君,臣在扶桑都常聽殿下威名,殿下少年英才,是國祚之福,臣能以卑賤之軀,能見殿下一面,真是不虛此生了。」
這話雖然肉麻了點,但一般人聽了也只有高興的,不過昭睿帝忌憚太子已久,他偏偏說什麼太子名揚海外,心裏已經生了幾分不悅之意。
扶桑使臣還沒覺得自己哪裏不對,幸好殷懷瑜這些日子已經長進了不少,忙上前一步,伸手虛扶一把,微微笑着轉頭看昭睿帝,眼裏滿是孺慕之情。
「孤自己哪裏有什麼名聲,不過沾了父皇的光罷了,是父皇威名遠揚四海,我藉著父皇蔭庇,也跟着揚了一回名聲,更談不上英才,都是父皇一片慈心,悉心教養。」
扶桑國使臣就是再蠢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心裏暗罵了句八嘎,都怪來給他教導禮數的禮官,非說討好太子就能討好皇上,害他險些惹禍上身。
昭睿帝聽完太子說話,心裏地疑慮雖未盡去,但臉色到底好看不少,淡淡道:「你是我朝太子,不必這麼妄自菲薄,使臣起來吧。」然後就轉身回了位置。
陳皇后始終臉含笑意,眼挫不動聲色地瞧了德妃一眼,誰搞的鬼,她心裏有數。
沈瓊樓託了殷卓雍的福,坐的位置比較近,近距離瞧了這場‘父慈子孝’的好戲,不過殷懷瑜已經歷練出模樣來倒是真的,好好地一個萌娃硬生被逼成了心機婊,她頓時有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惆悵,沒留神多灌了幾杯果酒。
又有幾撥使節上殿之後,終於輪到韃靼使節,昭睿帝見着這個魏朝的老冤家,臉上的笑也淡了幾分。
伯顏似是毫無察覺,行禮行的歪歪扭扭,說漢話也說錯了幾句,引得底下人紛紛竊笑起來,眼裏的輕蔑和譏諷毫不掩飾,就連昭睿帝都被逗的龍顏大悅,破天荒地命人給韃靼使節賜座。
伯顏表現的就跟才進城的鄉巴佬一樣,看什麼都一臉驚訝讚歎,讓在座的王公貴族輕蔑更深了幾分,沈瓊樓偏頭去瞧殷卓雍,見他眼帶譏誚,不過明顯是對着昭睿帝去的。
她搖搖頭,方才不留神喝的幾盞果酒有些上頭,現在酒勁上來,鬧的她頭昏腦漲,看人都是重影。
殷卓雍頭一個瞧出她不對,微微蹙了蹙眉,轉頭吩咐內侍把她帶下去醒酒。
他在原處坐了片刻,心裏究竟還是放心不下,略等了等,吩咐人去跟昭睿帝說先退一步,兩人一前一後間隔的時間不短,倒也無人察覺。
沈瓊樓坐在偏殿裏,人已經醉的東倒西歪了,卻還一手捂着額頭找酒喝,嘴裏碎碎念着:「茅台西鳳太白,一樣給我來一斤!」
內侍上前想要扶住她,殷卓雍已經搶先一步把人扶住了,見她醉眼迷濛地看着自己,無語道:「你都這樣了還想着喝,一樣來一斤?你是嫌命長了不成?」
他擺手示意內侍下去,自己把人半抱着放到交背椅上,沈瓊樓忽然拽着他的衣襟不撒手,人又往前踉蹌了幾步,頭埋在他頸窩裏,薄唇不老實地沿着他頸窩上下游移着。
殷卓雍被她撩撥的心曳身搖,費了大半地自制力才讓自己勉強離開,左側脖頸已經被她粘上了好些口水,心頭別別亂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