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顧月樓
淮河,是煙山城乃至趙國都很出名的一條河。
河水自那遠處一線天的雪山而流下,雖是雪水所融,但流至城中卻已不寒,相反,還有一絲溫,碧透清澈,其中水草如絲如縷飄蕩,偶爾還能看見幾條成群結隊的肥美魚兒出沒其中。
遠遠看去,只見綠柳兩岸垂,鴨鵝掌泛波,不時有撐船老叟,提着竹簍,撐着魚竿,腰間別著煙桿,閑時嘬兩口,不時有袒露着上身的少年,几几結伴,一個猛子扎到河中,再冒頭時,懷中已抱着一條鮮活亂蹦的魚,樂的合不攏嘴。
河出名,是因為水好,淮河源頭之地,剛融的水,其溫若泉,其清可映塵,其味如甘霖,卻又甘中稍澀,所以,用這種水釀的酒,味道綿長醇厚,回味更是悠長百轉,一口酒能飲出多種味道,就如同女兒家的心思,故名相思引。
這酒,乃是趙國文人墨客的杯中聖品,一壇一金,說是一壇,卻也不過是三壺的分量,而一金,卻往往是普通人家半年乃至一年的收入,在趙國,一兩金子可換二十兩銀子,可換八十貫銅錢,昂貴的價格不僅沒有讓人望而卻步,反而風靡一時。
夜色如紗幕般落下,此刻,這淮河才是最為熱鬧的時候,只見城中河邊,停着無數花舫,每當有船頭掛起紅燈籠時,裏面便陸陸續續傳出鶯鶯燕燕的笑聲。
而在那一條名為顧月樓的船上。
暮生坐在角落裏。
樓船之內,坐着三三兩兩的人,無不是錦衣華服,僅僅是腰間掛的佩都能讓普通人半輩子不愁吃喝的,而他們,此時都一臉痴迷還有驚艷的看着那眾人中間圓台之上的女子。
她,在跳舞,身形起轉只如詩中所言,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身姿如煙,眉目如仙。
顧月樓,有兩樓,一樓為戲,二樓為舞,而且,它的名聲很盛,更不是一般人能進來的,非達官貴人,非名士才子不可進。
每月,顧月樓二樓都會散出去十八份名帖,暮生這段時間已經知道的很清楚,在趙國,這份名帖,一張千金而求之不得。
暮生不知道那女子名字是什麼,只知道眾人皆稱呼她為月姑娘,不遠處撫琴的乾瘦老者叫桑老,還有那不時擊鼓的大漢稱作阿鐵,而他旁邊,也就是救了他的女孩,叫做阿秀,她在鳴鐘,她與阿鐵兩人實屬兄妹,還有一個,那宛如女子般的男人,他叫墨,一個字,墨,而他,在一樓。
暮生不知道他們的全名亦或是真名,就如同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在這裏,他只叫阿生。
今天,是月姑娘的一枝獨秀,幾人都是陪襯,那阿鐵所擊之鼓乃是一面大鼓,太大了,直接豎放與樓船之上,而他擊鼓之物,卻是自己的雙手,時而為掌,時而為拳,甚至有時彈指,每種手法所擊之音似乎皆不相同。
“咚……咚……”
其聲悶如雷,但眾人卻不嫌吵,反而有種古怪韻味,與那桑老的琴音,與阿秀的鐘聲相互應和。
而阿秀敲的鐘並非什麼大鐘,乃是一隻小鍾,比成年人巴掌大一些,其聲反而清脆動聽,入耳只如那一滴水落入寂靜的湖中,而她也並非連續敲打,除了桑老的琴聲,鐘鼓之聲皆只是不時響起,起點綴之用,行錦上添花之意。
儘管如此,但二樓很靜,不知是這樓船的材質,還是別的,外面的聲音居然沒有一絲一毫傳進來,更靜的,還有氣氛,每個人似乎都在不由得控制着自己的氣息,生怕驚擾了眼前的佳人,哪怕只是呼吸。
靜,確實是靜,儘管琴聲,鐘鼓之聲入耳,但反而暮生心頭很靜,靜的是心。
一曲盡罷,足足用了一個時辰,直到月姑娘的舞歇,直到她離去,那些人仍是沉迷在之前的舞中。
而暮生,就像是個傻子似的坐在那裏,動也不動,他確實不能隨意動,因為現在的他,還是個粽子。
渾身之上,不是咬傷便是潰爛,要麼就是凍傷,而且,他的肩骨已是碎開,天知道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但他還是起身了,微顫着站起身來,走向樓門,然後出去。
頓時。
“君生……我未生……”
一聲聲曲聲傳來,但更多的是他感覺回到了人間。
而一樓卻不同,不同在那裏?不同在在座之人皆是女子,二樓名帖只散十八,而一樓卻要多一些,取數三十六。
同樣的,此間,亦非常人能入,能進者,無不是驚艷一方的女子,或以才德,或以容貌,或以詩詞,或以書畫,或以琴瑟。
月初散貼,月中認貼,月末入樓。
暮生見裏面都是清一色的女子不由得止住了腳步,就那麼靜靜地站在樓口。
入樓之後,古月樓會自然而然的關樓,然後駛向江中。
樓外風聲,水聲,此刻暮生聽的很清楚。
而遠處,那些萬家燈火此時已如星光,就放佛這樓不願與世同濁,故而相隔甚遠,遠離了鶯鶯燕燕之音,遠離了喧囂浮華之氣,遠離了紙醉金迷的塵世。
他走出樓,站在船邊,看着撩人的夜色,看着漫天的星辰,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
然後,他看向了自己,自雙腳往上,一分一毫,最後到雙手,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看了個通透。
“活着?還活着。”
呢喃着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他慢慢握住了自己手,膚肉相觸,是那般真實,他慢慢確認了自己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