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寶
姓康,家中行五,還是一個粟特人?
劉稷順着斜坡滑下去,小心地踩着卵石,河水冰冷刺骨,澆在臉上渾身都是一個激靈,現在的他,需要這樣的刺激。
洗了兩把,劉稷深深地凝視着倒映在水裏的那張臉,既陌生又熟悉,儘管心有所感,然而直到親眼所見,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那個24歲風華正茂的少校情報參謀了。
黝黑泛紅的膚色,也就是後世俗稱的“古銅色”,和後世區別不大,從眉眼看這具身體的年齡不會很大,只是多日不修邊幅,細而短的胡茬遍佈整個下頜,倒是顯出了幾分成熟。
頭髮被一根布條條層層裹起來,有一塊滲出的顏色很深,這就是他昏迷的原因,或許在自己佔據這具身體之前,原來的主人就已經神魂俱滅了,他才沒能繼承原有的意識,劉稷站起身,讓自己的整個身軀在水面上顯現出來。
看得出來,這具身體的發育很不錯,高度大約在一米七五左右,比起後世的他也只差了五厘米,小腿粗壯,大腿微屈,雙臂有力,動一動就能感受到鼓起的肌肉,至少說明蛋白質的補充還是很充足的。
窮文富武,要麼原主人的家庭比較富裕,要麼就是本人身份比較貴重,不管是哪種,對他而言都是個好消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無論在哪個年代,都是至理。
腳下放着一個包裹,劉稷彎腰將它拿起來,手臂上微微一沉,他趕緊用另一隻手抱住。
包裹不大,外面是一層油布,應該是用作防水的,中間是多層粗麻布,目測比海軍用的帆布纖維還要長,最裏層則是錦緞,光滑細膩,打開后露出來一截圓柱狀的手柄。
這個圓圓的手柄差不多40厘米長,整體有大概5度的彎曲,表面雕刻着陰文的圖飾,非常簡潔明快,劉稷用大姆指的指肚延着圖飾一點點地移動,直到一個細縫處,手上一用力,手柄便延着細縫被頂開了,露出一截金屬的細白光澤。
果然不出他所料,這是一柄短刀,沒有護手,刀柄與刀身連成一體,入鞘之後就變成了一個手柄,樣式有點像是後世的‘藏刀’,他沒有拔出來,一反手將它插進了腰間的系帶里,或許這就是唯一的防身之器。
下面壓着一堆圓形金屬片,短刀被拿開之後,發出輕微的碰撞聲,黃燦燦閃着光的是金幣,白色的是銀幣,青色發黑的則是方孔銅錢,也是他唯一認得的貨幣,圍着孔面的是繁寫的“開元通寶”四個字。
扒開這些錢幣,露出來的是一撂紙和衣物,劉稷拿起最上面的一張,將它慢慢展開,是一封手寫的文件,紙質很粗糙,還有隱隱可見的毛邊,不過吸墨性非常好。
不出所料,上面的文字不僅是豎排的,就連標點符號都沒有,再加上全是繁體和異體字,艱難讀下來,連猜帶蒙,大概認出文書是過關用的,因為上面蓋着許多官印,從都督府、都護府到州、郡、縣、關之類的,以及各處官吏的籤押。
很快,他在文書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這是一個單行,同時包括了來歷和年齒。
“交河郡百姓宣節副尉康採恩年拾六”
沒想到,這具身體的主人居然是個16歲的小鮮肉,惋惜之餘,劉稷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下去,好不容易到了文書的末尾處,他的目光一下子停留在上面,久久沒有移開。
“天寶十一載四月初三”
從上到下一共九個字,除了寶字的繁體有些難認,其餘都是一目了然,這就是劉稷執意要擺脫那個同伴的用意所在,他想要從這些東西里,找出有用的線索,如今已經漸漸清晰了。
自己是一個來自於交河郡的粟特百姓,以行商為名來到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有限的歷史知識告訴他,腳下的這片土地不管是在哪個朝代,都不曾成為華夏的一部分,然而只有一個時期,距離最近。
唐朝。
天寶十一載,公元752年,正是唐朝最為鼎盛的時期,同後世相距一千二百多年!
猜想終於被證實,他的心中一片空白,獃獃地站在那裏,驟然響起的馬蹄聲,讓他猛然驚醒過來,身體幾乎是下意識地做出了一個躲避的動作,手裏緊緊抱着那個包裹。
山林上的那條路他和同伴走了大半天,既沒有碰上同路者,也沒有遇到過路人,人跡如此罕至,說明非常隱蔽,因此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便顯得那樣不尋常。
蹄聲漸近,轉眼就到了頭頂上,劉稷的身體緊靠着山坡,摒住了呼吸,傳來的聲音雜亂無章,偶爾會出現一個尖刺的摩擦聲,應該是鑲鐵的馬掌與堅硬的石塊接觸時所發出的。
從馬匹的喘息聲,能聽出它的負載很重,在這個年代,以這麼快的速度跑動的重載馬,只有可能是來自軍隊的騎兵!
劉稷一動不動地等到蹄聲遠去直至消失,才慢慢站起身,將包裹綁在背後,拿起靠在一旁的棍子,想了想他將原本插在腰間的那把短刀挪到了后腰上,就像在後世執行任務時,手槍的插法一樣,這只是一種習慣。
無論這裏是不是自己的地盤,他都得小心再三,因為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究竟會是什麼?
在劉稷的心裏,這個時代並不屬於他。
手腳並用地爬上山坡,那條窄窄的山路上裊無人蹤,泥地上的馬蹄印密密麻麻,至少跑過去了三匹馬。
他們是不是衝著同伴去的?劉稷有些擔心,這種感覺似乎出自身體的本能,倒底是什麼人在對付他們,又是出於什麼目地,要去賀菩勞城?
賀菩勞城?劉稷喃喃地念了兩遍,心裏突然一動。
巴控克什米爾的巴爾蒂地區岡切縣的首府叫哈伯羅,可它並不在前方一百里,那裏應該是斯噶爾河附近,做為印度河的一條支流,因為鄰近冰川區,他曾經徒步考察過。
如果同伴要去的是斯噶爾河谷,正是這條山路的終點,無論發生了什麼,他都必須要去看一看。
動了這個念頭,他的腳步快了許多,沒有人在身邊,也用不着再裝什麼傷病,劉稷提着棍子,大步流星地走向前方,可是才走了不到五十步就停了下來,臉上現出一絲凝重。
大概兩百米遠的山路上,三個黑影一動不動地矗立在那裏,當前的一匹黑色戰馬低着頭在地上刨着什麼,馬上的騎士全身包裹在一件皂色連體札甲當中,半圓錐狀的鐵盔下,甲葉圍住了大半個面部,只露出一雙閃着精光的眼睛,像盯着一個獵物般地看着他。
劉稷立刻拔腳後退,那些騎兵沒有絲毫動作,只有為首的騎士眼裏露出一個戲謔的笑意,使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緊接着,身後便傳來清晰的蹄聲,不必回頭,他也能聽得出,兩匹戰馬正疾馳而來......至少。
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