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純黑的噩夢
夕陽下沉，黃昏的餘暉殘留在遠方的山頭，一捧晚風拂過層層林海，翻滾出一片墨綠色的波濤，來到離山谷不遠處的一座高山上，幾隻飛鳥銜着風沙掠過山巔，在觀察者深紅色的瞳孔中變成一群細小的黑點。
“真是詩意的場景，你不覺得嗎？斯圖爾特。”血族漫不經心地玩弄着手中的匕首，“我的內心感受到了久違的喜悅，在這樣美的黃昏下，把匕首送進對方的心臟，看着敵人以一種悲壯的姿態死去，不是極富藝術感的畫面嗎？”
在吸血鬼的旁邊，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他身上是神聖帝國騎士慣用的米蘭特鎧甲，腰配一把聖彼得雙手劍，，聽到血族陶醉的囈語，高大的騎士只是注視着夕陽沉默不語。
“要想實踐你的殺戮美學還是等到晚上吧，黑夜才是你的舞台，來自阿剎邁氏族的驕子，尊貴的博爾赫茲侯爵。”沙啞的聲音彷彿是一台破風箱發出的嗚咽，一位披着破舊長袍的人士加入了談話。
他的眼睛如同腐爛泥沼泛起的氣泡般渾濁，雙手是兩隻刻滿了無數神秘符號的金屬義肢，咔咔的聲響從他那漏風的長袍中不斷傳出。
仔細看的話，會發現袍子下是閃爍着金屬光澤的煉金零件，血肉只佔他全身的三分之一，其餘部分全部被改造成了魔法機械，只有頭部還保留着他原本的部分人類特徵，但五官乾癟，就像是匆忙覆蓋了一層皮肉的骷髏頭骨。
“你有何高見？尊敬的代達羅斯閣下。”博爾赫茲揚起一根淺細白皙的手指，“雖然很遺憾不能在這麼美的夕陽下吸食敵人的鮮血，不過只要您有辦法殺死馬車裏的那位，我不在意把殺戮的背景板切換一下，畢竟您才是這次行動的指揮官。”
血族的傲慢在諸多黑暗種族中無人不曉，這個號稱“暗夜君王”的種族在中古年代曾烜赫一時，一度發出“造物的神將白天留給天使，夜晚則賜予高貴的血族。”的豪邁宣言。
而作為血族中的佼佼者，阿剎邁氏族更是傲慢得出類拔萃，能讓博爾赫茲在言語上稍稍退讓的存在並不多，哪怕是面對佔據‘路西法’第七席顯赫位置的狼人君主，阿剎邁氏族驕子最良好的反應也不過是用鼻子輕哼一聲而已，不過對眼前這位生命長度還不到自己三分之一的人類，血族卻難得地稍稍收斂了一番自己的心高氣傲。
面前這個金屬架子曾是煉金壇的大術士，在鍊金術上有着超卓的才華，因為沉溺於禁忌的煉金技術而為世俗所不容，被煉金壇公開驅逐，後來又因為利用人體進行罪惡的黑魔法煉金實驗被裁判所和帝國追捕。
作為異端組織的“路西法”收留了這位煉金狂人，在這位狂熱煉金法師的帶領下，“路西法”的魔法裝備水準提高了整整一個多世紀，代達羅斯也因此被列為“路西法”的第五席，血族手裏那把在前些日子重創了神眷者戴安娜的泣血之匕便是代達羅斯禁忌鍊金術的傑作之一。
“夜晚是人類意志最鬆懈的時候，那個時候進攻我們勝算會更大。”代達羅斯道。“狼人和黑暗侏儒更擅長在黑夜裏作戰，畢竟他們才是主力，你也不想把力量浪費在和普通親衛交手上吧。”
“我明白，只有神眷者的鮮血才配得上您給我打造的這把匕首。”吸血鬼滿臉陶醉地舔了一下暗啞無光的鋒刃，匕首的凹槽部位淌下一條淺細的血線，然後通體變成了妖異的硃紅色。“不過一想到要和那些粗鄙的大塊頭們分享勝利果實，我就感到很不愉快，我實在想不出這幫傢伙除了會把敵人的身體和內臟砸得稀爛以外，還能做出什麼有品味的事。”
話音剛落，夕陽已經完全墜入地平線下，無邊的夜色開始覆蓋視野所及的天空，密林中響起幾聲高亢的嘶吼，驚醒了無數生靈，隱約可見許多高大的黑色身影在叢林中飛速移動着，林子裏的小動物驚慌失措地四下逃竄。
“這麼快就忍不住了么？”代達羅斯望着山下，雙眼中滿是冰冷的金屬味道，“那就開始吧，孩子們，今夜，我們將把光輝贈與凡俗的榮耀，徹底埋葬在充滿硫磺與地火的煉獄之中。”
馬車裏，正在小憩的君士坦丁猛地驚醒，憑着自幼在危險中打磨出的直覺，他感到莫名的危險在向腳下的這個山谷迫近。
他走下馬車，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彎下腰，跪在地上，耳朵緊貼地面，仔細聆聽着從地面傳來的那一絲絲顫動。
顫動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耳中傳來的迴響讓少年修士全身的肌肉繃緊起來。
“馬蹄聲？不對，這個腳步頻率太慢，而人類的步伐也不可能這麼有力。”君士坦丁閉目猜測着，“來得究竟是什麼？”
不及多想，少年站立起來，沒有理會雪白袍子上沾着髒兮兮的塵土，徑直走到一位巡邏的親衛騎士面前，沉聲道：“情況緊急，有敵人向這裏逼近，你趕快通知狄德羅大人，讓他做好準備。”
“隊長什麼身份，是你能差使的？”巡邏的騎士毫不掩飾眼中的疑問與不屑，“不要以為在那個什麼學院多讀了幾本書就以為自己很了不起了，這荒山野嶺哪會有什麼危險，除非你認為休蘭行省的軍隊發瘋前來圍攻我們。”
“我現在來不及向你解釋，你只需要稟報就好。”君士坦丁對士兵的態度無動於衷。“如果你認為我的判斷有誤，你大可讓狄德羅大人來向我質詢。”
“那我老實告訴你，這個路線是皇女花了幾天研究后精心挑選的，非常安全，就連休蘭總督也不知道，沒人會專程跑到這種地方來伏擊，總督大人前些日子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吸血鬼打傷，現在還沒恢復過來，我可不想因為你這些話害大人擔驚受怕，不要拿這種沒有根據的情報節外生枝，我還真沒看出來有什麼危險，你倒是告訴我，敵人在哪？”騎士冷笑道。
蠢貨！君士坦丁冷冷地盯了騎士一眼，沒有多做糾纏，扭頭就走，他這個態度反而讓騎士感到有些不安，低聲對身邊的一個傳令兵說了幾句，傳令兵迅速飛奔到營地中央，向狄德羅彙報。
“怎麼回事？”戴安娜抬起頭來。
“您的那位私人牧師說有敵人向山谷逼近，但恕我直言，我實在不清楚他的判斷從何而來。”狄德羅恭敬地說。
戴安娜望向遠處，露出若有所思地表情，然後神色一肅：“命令親衛隊列陣應敵。”
“啊？”狄德羅明顯沒有反應過來。
“照我的話去做。”戴安娜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
當騎士長行色匆匆地離開馬車后，維克托的身影從黑暗中浮現，他的臉色很是難看：“那些異端已經到了，比我們預料中的還要快。”
“數量？”
“一百六十多隻狼人，七十來只黑暗侏儒，還有幾十隻蜥蜴人，那名前些天對您動手的血族也在其中，我還感應到一個很危險的傢伙，現在就藏在山谷附近的叢林裏。”
“您手下還有多少人？”
“我這次秘密帶來了三十五位守夜人和六位高階審判者，不過數量遠不足以應付這麼多的敵人。”維克托語調生硬，“您最好的選擇就是趕快離開。”
“抱歉，身為帝國皇女和教宗的弟子，我有自己的原則，這些跟隨我的騎士們，即便他們不能都活下來，我至少要把他們的屍體帶回去。”少女眼神清亮。“況且，作為光輝的眷顧者，面對這些邪惡的種族，我豈能不戰而退？”
“既然您執意如此，那麼在下也不懼一戰。”維克托向少女鞠了一躬，他愈發確信，自己的確沒有選錯效忠的對象。
“白痴，這個時候還死要面子。”君士坦丁倚靠在自己的馬車旁邊，見皇女的馬車毫無動靜，好不容易對神眷者建立起的一點敬畏感瞬間無影無蹤，不以為然地說，“真以為自己是騎士小說里的救世主嗎？”
親衛收到通知后，開始迅速集合，還搞不清楚狀況的他們，臉上掛着揮之不去的疑惑，不過，懷疑歸懷疑，他們可不會違反上級的命令。
一聲聲凄厲的嘶鳴吹散了盤旋在他們心頭的疑雲，那是拴在樹林中的戰馬臨死前發出的痛叫。
“敵襲。”狄德羅反應過來，他畢竟是訓練有素地帝國軍官，毫不遲疑地發出佈陣的指令。他不由慶幸剛才召集了士兵，否則接下來局面會更加被動，數百名騎士以皇女所在的馬車為核心圍成一個圓圈，三位光明祭祀和兩名奧術師也走下馬車，神色警惕地盯着嘶吼傳來的方向。
大地突然狠狠地震顫了一下，營地火堆里的火焰驟然熄滅了大半，只剩下幾縷火星艱難地在枯枝上跳躍着，慘白的月光灑落一地的銀霜，照亮了一個個人立着的高大身影，然而外貌卻與人類迥異。
這群不速之客有着黑亮的鬃毛、尖利的獠牙，手中拎着重量驚人的戰斧和重鎚，身上披掛着簡陋的皮甲，狼首人身，身份昭然若揭，場間的人們看到這種似乎只這種存在於童話故事和戲劇中的角色，不由面色微變。
“收縮防線，不要與狼人一對一交鋒。”狄德羅立即下令。
“嗚……”經典的狼嚎之聲響徹山谷，月色下的狼人們像是聽到了衝鋒地號角一般，雙眼泛起欲擇人而噬的渴望，喉嚨里噴出含混不清的吼叫，揮動着手裏的大傢伙朝圓形的戰陣步步緊逼。
緊隨其後的是數十個身高不過一米五的矮小身影，他們長着漆黑的皮膚，細長的三角眼透着邪氣，拿着短劍和弓弩在狼人身後又蹦又跳，這些黑暗侏儒並不長於正面對抗，但在夜晚中行動卻可謂如魚得水，只要防線露出破綻，他們就會朝着突破口趁虛而入擾亂對手，這樣一來，再嚴謹的戰陣也會崩潰。
墨綠色皮膚的蜥蜴人手持巨大的鋼製彎刀，混雜在狼人中間，目光冷得讓人不寒而慄，就連看向同伴的眼神里也沒有絲毫溫度。
這些為光輝唾棄的獸族，今夜以復仇者的姿態站在了人類面前，千年積累下的仇恨讓他們在看到人類的第一眼就主動捨棄了理性，頭腦被赤裸裸的殺戮慾望所佔據，這種慾望在他們兇狠的眼神中表露無遺，明白無誤地告訴他們的敵人，試圖談判是很可笑的舉動。
藉著月光，親衛們看清了異端的數量，所有人的心都在一剎那沉至谷底，通過前些日子的交鋒，他們都清楚這些異端們有着怎樣可怕的力量，那時他們面對的不過是區區六十多頭狼人外加幾十隻蜥蜴人而已，而今夜出現在他們面前的赫然有上百位。
“真是喪心病狂！”狄德羅攥緊了手中的利劍，作為軍人，他對政治雖然不敏感，但也很清楚，這麼多的獸人出現在帝國境內意味着什麼。
“讚美光輝，賜眼前的生靈以祝福，免除一切災厄、痛苦、疲勞，賦予他們鬥志和力量。”蒼老的聲音在場間不住回蕩，光明祭祀們開始吟誦祝福的禱文，兩位奧術師也着手佈置起防禦的術式，無形的魔力向著馬車周圍涌去。
然而在短短几十秒的咒文詠唱期間，戰場上已經瀰漫起了濃濃的血腥味。
狼人們揮着戰錘沖入圓形的戰陣中，根本不需要什麼章法，體格和重型武器帶來的巨大優勢直接碾碎了這道脆弱的防線，在馬車最外圍，一陣可怖的聲響此起彼伏，許多騎士根本來不及反擊便被從天而降的大傢伙砸得血肉模糊，鮮血混雜着碎裂的肢體四下飛濺，慘白的骨骼外翻。
黑暗侏儒則巧妙的切入防線的薄弱地帶，憑着遠勝人類的靈敏閃避騎士們的攻擊，並將騎士們分割開來，令他們無法組成井然有序的戰陣，使本來已經就足夠糟糕的局勢雪上加霜。
騎士們還要應付蜥蜴人的進攻，這種生物在力量上絲毫不遜色於狼人，而靈巧卻猶有過之，憑着單體優勢肆無忌憚地格殺親衛，他們那修長而有力的尾巴也是極度可怕的武器，時不時有士兵被巨尾捲起然後被狠狠地拋了出去，全身骨折癱倒在地，連慘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接踵而至的狼人踩踏成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