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十一章皇上的賜婚】
聚寶街,天香樓。
寧臨川叫了一道八寶鴨,吩咐身邊跟着的長隨快馬送回府里去。一回頭,看見段輕容含笑看着他的眼神中帶了幾分揶揄,他不僅沒有半分羞窘,反倒是大方的問段輕容。
「看我做什麽?」
段輕容微微搖首,俊逸的面龐染了幾分笑意,「看臨川兄對嫂夫人如此貼心,羨煞旁人,真是讓我等孤家寡人為之動容啊。」
寧臨川失笑,心念一動,想起祖母與他說的話,端起面前的酒杯,狀似無意道:「你若是羨慕,不如快點成家,到時候也讓我看看你的貼心,如何?」
段輕容笑容一斂,想起那張亦喜亦嗔的小臉,又忌憚面前之人與她是血親,不敢輕易唐突,有些無奈地道:「我心有明月,奈何不知明月是否向我。」
「哦?」寧臨川轉動酒杯,問道:「只是不知是哪家姑娘,讓你如此躊躇不前?」
「用雲泥之別來形容也不為過。」段輕容苦笑,他雖有功名,如今也不過是小小的翰林編修。她呢,是侯府貴女,可望而不可即,雲泥之別,可不正是恰當。
「如此頹喪踟躕,可不是你的作風。」寧臨川微微一笑,放下酒杯,看向段輕容,「你是天子門生,今科狀元,天下舉子究其一生追求的目標,哪裏就是地上之泥。再者,即便那姑娘是天邊之雲,你不試一把,如何知道不能攬雲入懷?」
段輕容眼神一動,看向寧臨川的眼睛裏多了幾分熱切,「如此說來,我總是要為自己爭取一把。」
「那是自然。」寧臨川點頭,「事情要做過之後才知能不能做到,你說是不是?」
「若有那日,還請臨川兄高抬貴手,多多美言才是。」段輕容打蛇隨棍上,說道。
「若我府上,自然沒有問題。要是旁人,只怕我能力有限。」寧臨川話中有話。
「必在能力範圍,臨川兄不必自謙。」
「只是不知你何時開始,也好讓我有所準備?」
「金秋十月,最是佳期,你看如何?」
「十月?」寧臨川玩味一笑,「果真是良辰佳期。」
點到為止,兩人心照不宣,酒杯一碰,相視而笑。
寧武敬回府的時候,已經是燈火闌珊時分,進了熹樂居,門口守着的小丫頭看見他趕忙行禮。
寧武敬不在意的擺擺手,問道:「太太呢?」
「太太在房裏。」小丫頭恭謹的回道。
寧武敬點點頭,徑直走了進去。房間裏燈火通明,河陽花燭燭火搖曳,方氏正在燈下,與王友良家的商量着府里丫鬟小廝秋衣的淘換,冷不防地一抬頭,看到丈夫站在幾步之遙,抱臂看着她。
方氏心頭一喜,連忙起來,「侯爺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也不招呼我一聲。」
寧武敬由着妻子攙着自己坐下,王友良家的十分有眼力地收了帳本和筆墨,並招呼了丫頭給他上茶。
寧武敬於女色之上並無多少眷戀,除了宿在熹樂居,便是外書房,去妾室那裏的時間屈指可數,每次來熹樂居,皆是言笑晏晏,只是今日,臉上的神色格外凝重。
方氏與寧武敬做了大半輩子的夫妻,看這神色也知道他有話要說,不過還是先讓人打了水伺候他洗漱,又換了家常的衣裳。
等他打理好之後,她才柔聲的問寧武敬,「侯爺,小廚房裏有溫着的湯,你要不要用點?」
寧武敬握着方氏的手坐下,搖頭,「不用了。」復又沉聲道:「太太這些日子一直在為怡姐兒相看婆家,如今可是有些眉目了?」
武寧侯府的嫡女身分擺在這裏,寧怡和早已成為京都許多人家競相追求的對象。方氏不是眼皮子淺的人,她要嫁女,自然是奔着人品去的,這些日子下來,她精挑細選,相中了兩戶人家,「倒是有兩家的兒郎不錯,一個是……」
方氏還未來得及解釋,寧武敬卻是擺了擺手,「不管成不成,怡姐兒的婚事,太太是先放一放吧。」
「放一放?」方氏一驚,「侯爺這是什麽意思?」
姑娘的花期短,最好的時節眨眼就過,等到過去了,再想找好人家那可就難了,哪有放一放的道理?再說了,好兒郎誰家都想搶來做女婿,就算自家等得起,他們也等不得啊!但這些年來,她的丈夫說話做事從來都有原則章法,絕不會無緣無故讓她暫停給女兒相看婚事。
只一瞬間,方氏頭皮一麻,驚愕的看着寧武敬,「難不成、難不成……」
寧武敬苦笑道:「想來太太也想到了。」
今日散朝,皇上派了身邊的小公公留住他,說是皇上在大政殿等他。他倒也未多想,便隨着小公公入了大政殿。
原本以為是什麽軍國大事,卻不料年輕的帝王看着他,含笑道——
「聽聞卿膝下有一女?」
寧武敬當時心頭咯噔一下,但也容不得他細細思量,只能硬着頭皮回道:「是。」
「今年多大了?」
「半個月前剛剛及笄。」
「及笄了,那也是大人了。只是不知,卿之女兒可有婚配?」
寧武敬心頭的陰霾越來越大,誠惶誠恐地道:「回皇上的話,尚、尚無婚配。」他不能說謊,也不敢說謊。
「既是這樣,朕便做個媒人,給卿之愛女擇一佳婿如何?」
寧武敬心頭髮苦,卻也只能接受,「臣拜謝皇恩。」
出大政殿,寧武敬心頭更空了,只覺得這七月天的日光格外毒辣,曬得他頭腦發昏,手腳麻木。
方氏聽完丈夫的說明,只覺得身子一軟,竟是坐都坐不住了,「這可如何是好,難不成、難不成皇上他……」
熙元帝登基兩載有餘,後宮中除了皇后,只有幾個等級頗低的嬪妃。朝中重臣多次進言皇上廣納後宮,綿延子嗣,不過都讓皇上拒絕了,說眾卿若有時間,不妨多想想軍國大事、百姓福祉,朕的後宮不勞眾卿操心。
這場君臣之間的拉鋸戰持續了兩年,難不成,如今皇上到底要鬆口了?方氏想到寧怡和若是進了後宮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心口就一陣陣的發涼。
寧武敬心疼妻子,繞到她身邊坐下,輕輕攬住她,柔聲安撫她,「太太暫且寬心,初時我也以為是皇上有意,不過回頭細想皇上的話,再加上我私下找了皇上身邊的喜公公打探,如今可以斷定,怡姐兒是不會入後宮的。」
不入後宮?
方氏多了幾分精神,顫聲道:「若是不進後宮,那就是皇上要賜婚。可京中這麽多人家,咱們怎麽知道皇上中意的是誰?還有,若是皇上把怡姐兒賜給哪個皇子皇孫做側妃,那咱們可怎麽辦啊!」說著,她的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不停的往下落。
那可是她的閨女啊,十月懷胎從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千嬌百寵的長大,原打算給她找一門門當戶對的婚事,哪想得到皇上竟開了口。
「皇上雖然年輕,但虛懷若谷,雄才大略,便是要指婚,也應該不會太差。再者,咱們武寧侯府的嫡女,也沒有幾個能承受得起她做側妃的。如今聖旨未下,太太切莫亂了陣腳,還是要如往日一般,不要露了端倪,也省得讓怡姐兒知道,徒增煩惱。」能拖一日便是一日,晚一分知道便多一分快樂,「母親那裏你就不必藏着掖着了,來之前我已經去了松柏堂與母親說了。」
「母親怎麽說?」方氏淚眼汪汪。
寧武敬長嘆一聲,道:「母親愣了許久,後來只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咱們若是躲不過,便只能迎頭而上。」
是啊,天家聖旨,金口玉言,已經開了口,哪裏就有收回去的道理。到時候,甭管是什麽人家,他們都要歡歡喜喜的把人嫁過去。想到這裏,方氏悲從中來,靠着丈夫的肩膀,嚶嚶的哭起來。
方氏病了的消息傳到端和耳朵里的時候,她正在松柏堂陪寧老太太用早膳。
寧老太太知道方氏這是心病,暗自喟嘆幾聲,卻又說不出來什麽。只吩咐人帶話,讓她好生養着。
方氏病了,端和自然是要去探望的,去的時候寧怡和跟趙珉珉都在,只短短一日的功夫,方氏氣色委頓了不少,看着格外的憔悴。
見端和來了,方氏強打起精神,沖她笑了笑,「端姐兒來了。」
自從當年方氏將她從蘇州接回來,端和對方氏就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孺慕,再加上方氏心胸開闊,做事周到,對端和十分的疼愛,是以端和對她也很敬重。
這些年看方氏執掌中饋,精神十足,從未見過她這樣脆弱不堪的樣子,端和心裏難過的緊,她走過去,握起方氏的手,柔聲的問道:「伯娘,您哪裏不舒服啊?」
方氏看着端和柔媚的小臉,對上女兒擔憂的眼神,悲從中來,卻又惦記着丈夫囑咐自己的話,強按下心頭的翻滾,勉強道:「沒事,好孩子,伯娘只是這些天忙上忙下的,累到了,歇息歇息就好了。」
方氏精神不濟,只說了一會話就昏睡過去。端和與寧怡和、趙珉珉輕手輕腳的退出去,到了外頭,
寧怡和的臉色一下子垮了下來,擔憂道:「昨日我見娘還好好的,怎麽一夜之間就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