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姨母,我……我還戴着孝呢!」白蔻吶吶道。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蔻兒你忘了,離你除服也就個把月的時間,我的意思呢,是先幫你留意着,什麽事都等到你除服以後再說。」田氏語重心長道:「這些日子我一直幫你尋摸着,也一直沒尋着合適的,還是大嫂幫忙,託了侯爺打聽了幾個人家,我細細的盤問過了,都是殷實的好人家,後生們也極為上進,你若是嫁過去,必然不會受委屈。」
大嫂?方氏?白蔻心中一涼,她終於知道為什麽田氏會這麽急吼吼的給她相看人家,甚至都給她準備好了!她不再說話,只低了頭,似是有無限的心事。
田氏輕嘆一聲,「若是你父母在世,這事也輪不到我來管,只是蔻兒啊,你也別怪姨母在你還在孝期里就給你操持這些,實在是女兒家的花期太過短暫,過了今時,便再無回頭的機會了。我想,便是你父親母親,也捨不得讓你白白蹉跎了好年華不是?」
如此步步進逼,如此情深意切,若是她再推辭,便成了不識好歹之人了!
白蔻藏起眼中的精光,微微抬頭,眼角泛濕,聲音哽咽,「姨母處處為我着想,我如何不知?這世上,除了我親娘,再無人這麽一心待我,只要是姨母覺得合適,我便嫁。」
「好孩子,我就知你最是懂事了,只是啊,不是我覺得合適,而是要你覺得合適,那才能嫁。」田氏拿着帕子輕輕拭去白蔻眼角的淚珠,「我這裏有本冊子,你且拿回去先看看,有中意的你只管與姨母說。」
冰月閣亂成一鍋粥的時候,端和正陪着寧老太太用早餐。
熬得糯糯的香稻米粥,再配上鮮香無比的蟹粉小餃兒、如意卷、甜甜的藕粉桂花香糕、馬蹄糕,端和鼓着小胖腮兀自吃得歡樂。
秦嬤嬤腳步匆匆的進門,臉上帶着難得一見的焦灼,湊在寧老太太耳邊低語幾聲。
饒是端和耳力極佳,因着秦嬤嬤的聲音太小了,也不能聽全,只隱隱約約聽見冰月閣、二太太幾個字眼。
聽得秦嬤嬤說完,寧老太太臉色瞬間鐵青,重重的放下筷子,冷哼一聲,「一天天的沒一個安生的!」
寧老太太鮮少動怒,如此這般不加掩飾的怒氣讓端和嚇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開口,「祖母?」
寧老太太這會兒才想起來孫女還在這邊,面色換了幾換,沉聲道:「我往冰月閣走一趟,白芷,照顧好你家姑娘。」
看着寧老太太行色匆匆的背影,端和心裏明白,能勞動祖母親自出面,冰月閣必然是出了大事。
離着冰月閣還有一段距離,寧老太太便看到幾個丫鬟婆子打扮的在門口探頭探腦,她眉宇透着戾氣,怒道:「青天白日的不好好當差,跑到主子門口看笑話?不拘哪一個,都給我重重的打,省得忘了什麽叫當奴才的本分!」
寧老太太進了冰月閣,還沒走到正房門口,裏頭就扔出一個甜白釉暗刻石榴花果紋玉壺春瓶,啪的一聲在寧老太太腳邊炸開,寧老太太嚇了一跳。
跟在身後的白露猛然驚叫,「老太太,您沒事吧!」
這一聲老太太,驚動了冰月閣正房裏的所有人,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寧文敬。
寧文敬平日是那深得魏晉之風精髓的風流人物,如今頭上的發冠歪了,身上的衣裳破了,便是一張儒雅無雙的俊臉上還帶着幾道血痕,一看就是女人抓出來的。
「母親怎麽過來了?」他驚疑不已,看向周圍跪倒一地的丫鬟婆子,「是哪一個不長眼的驚動了老太太?」
寧老太太冷哼一聲,「你們鬧得沸反盈天,我又不是聾子,怎麽可能不知道!你張嘴就是不長眼,可是嫌棄我這個老婆子不長眼過來擾了你的好事?!」
這話說得重了,寧文敬臉色大變,連忙解釋,「母親說的哪裏話,兒子哪裏會有這樣的想法?不過是擔心母親因着我受累,傷了身體。」
「你若是真想讓我多活幾年,就別凈做這些么蛾子事!」寧老太太說完,也不看兒子,舉步踏進門,「你跟我進來!」
冰月閣正房裏一片狼藉,腳下不是碎裂的瓷片便是歪倒的桌椅。
田氏看見寧老太太進來,掙扎着過來給她見禮,被秦嬤嬤勸住了,半歪在羅漢床的一側,神色委頓,似乎一夜之間沒了精氣神。
寧老太太看着田氏,四個兒媳婦里,田氏不如方氏柔雅懂事,不如小盧氏明麗聽話,不如紀氏艷色無雙,但也算是清秀佳人一枚。因着好面子的原因,平日裏裝扮最是精細,一釵一鈿,都是精心而配。如今可好,亂了髮型,花了妝容,甚至連外頭罩着的褙子都穿反了,真真是狼狽到了極點。
即便田氏平日裏掐尖好強性子又尖酸,可到底是自己挑的兒媳婦,再加上同為女人,寧老太太對她不可能不心疼。
只這麽想着,寧老太太看向那個跪在地上的身影,眼睛裏就跟淬了冰似的,「表姑娘怎麽在這裏跪着,地上涼得厲害,可莫要跪壞了身子。你且和我說說,到底做了什麽,讓我這兒媳婦要你跪着?」
寧老太太看似為自己着想,實則步步進逼,白蔻兩行清淚落下,頻頻搖頭,卻始終不發一言。
少女身姿如柳,搖曳於風中,真真是可憐到極致。
「怎麽?不說?」寧老太太一片關懷,「這可不行,你若是不說,我沒法子給你做主啊!」
「母親,是——」
旁邊寧文敬要插嘴,被寧老太太一記眼刀狠狠的止住了,「我沒問你!」
田氏盯着白蔻,似是要將她狠狠的咬下來一塊肉,「說啊,怎麽不說了?你昨夜既然敢往你姨夫床上爬,今日便要有膽給眾人說!怎麽,敢做不敢說?」
「姨母、姨母,我知道如今再說什麽都晚了,不管說什麽您也不會相信我……」白蔻膝行向前,匍匐在田氏腳邊,「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不關姨夫的事,您要打我罵我恨我都好,我只希望您不要因着這事和姨夫生分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對,我這條賤命是姨母救回來的,如今既惹了姨母不快,便將我這條命還給姨母罷了!」
說完,竟猛地站起來朝着一側半人高的三足山水田園銅爐撞了過去,好在寧老太太察覺不對,早與白朮使了眼色。
白朮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她的衣角,好歹沒撞上去。
若不是此時場合不對,寧老太太會好好的贊她一聲,以退為進,拿命相搏,這白蔻小小年紀,果然有幾分謀略,只可惜,用錯了地方!
田氏被唬了一跳,她看白蔻噁心,恨不得她立馬消失,但她從未想過白蔻真敢往銅爐上撞,幸好沒出現什麽血濺當場的局面,否則該怎麽收場?
寧老太太看見田氏不自覺撫上心口的動作,喟嘆一聲,這個兒媳婦,到底不是什麽毒辣之人。她輕咳了一聲,看向白蔻,聲音多了幾分譏誚,「表姑娘這是要做什麽?滿京都知道我這兒媳婦慈悲,收留了自己的遠房外甥女,這才住了幾天,就成了一具屍體,知道的說是你自戕,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武寧侯府不仁,害死了你呢。」
寧老太太看了一眼一旁的二兒子,「還有,既然已經爬了床,還叫姨夫就不妥當了。」
「什麽!」寧老太太此言一出,田氏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母親!」
寧老太太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是我這兒子行為不端,讓表姑娘受了委屈,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咱們也沒有反悔的機會,如今,我這個做長輩的就給表姑娘做主,從今往後,你便是我這不爭氣兒子的姨娘。只是如今你在孝期,也不好操辦什麽,只好委屈你,一切從簡,你放心,姨娘該有的一切,我定會一點不落的補給你。表姑娘,你看如何?」
白蔻匍匐在地,一個勁兒的磕頭,「老太太慈悲,給我一條好路,可我如何敢受?如今只求着老太太能放我出府,我便尋一座庵廟,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這說的什麽話?」寧老太太語氣溫和的厲害,「你還年輕,花一樣的年紀,說什麽青燈古佛?還是好好的做姨娘吧,咱們闔府上下,都會好好的對你的。」
如此說完,寧老太太揚聲喊道:「都還杵在那裏干什麽,還不趕緊把白姨娘,不,蔻姨娘帶回她住的院子裏好生照顧着!」
田氏身邊的田嬤嬤早就躍躍欲試,聽見寧老太太吩咐,直接招呼了兩個平日裏做粗活的婆子進來,狠狠扣住白蔻的胳膊把她提起來。
「往後,你還是叫蔻姨娘吧,我身邊有幾個不爭氣的丫頭,都是打白字起的名兒,蔻姨娘身分尊貴,還是不要用白字了,省得,污了。」可惜了,好好的一個白字,生生讓她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