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有關包子的問題3
押送完全部犯罪嫌疑人後,我冒雨返回了大房鎮。
大房鎮已經亂作一團,拖家帶口轉移的隊伍排成長龍,龍頭已經穿過了關東軍修建的大橋,那個連接這座孤城與外界的唯一通道。人們擁擠着,叫罵著,地上散落着凌亂的衣服、玩具甚至有鈔票,竟然沒有人撿。
警察們努力維護着秩序,五十多個人的小分局加上一個小派出所的人力,在數以萬計的人海中,如牧羊犬一般驅趕着龐大的羊群。劉大光反覆申請,解放局抽調了一線抗洪的一個班到大房鎮,協助疏散人群,這是他們能派出的僅有的機動力量了。我認識那個班長魏洪波,他是本地人,具體說是農專子弟,他爸爸是農機專業魏老師,我們從小玩到大。
魏洪波見着我很熱情,即便是形勢緊急也不免寒暄兩句。
“哎,王修,你猜我見着誰了?”魏洪波神秘兮兮地賣上了關子。
“誰,龍王?”
“差不多”魏洪波說“咱們大房鎮第一精神病,包自強”
“啥?什麼時候?”
“七天前吧”魏洪波說“事情是這樣的”
大約一周前,魏所在的部隊被步兵師抽調回本部,集中開展防汛工作,在伊通河進入省城的大回彎區域挖掘分流渠、築磊沙包。這個大回彎我並不陌生,包子的故事裏經常提到的亂葬崗和後來的體育館就建在這裏,它毗鄰師大外牆。這裏回彎較大,容易出現潰壩事故,所以集結了重兵防禦。戰士們統一剃了頭,光着膀子跳進水裏挖溝,一挖就是一天。
昨天師長下來督導檢查,見着一個光頭士兵幹活特別勇猛,別人幹活他幹活,別人輪休他還幹活,扛沙包、築壩、打樁樣樣在行。師長對這小子非常滿意,就問團長他是哪個連隊的,團長也沒見過這人,就安排參謀長去查,查來查去查不出來。就把他叫過來問。魏洪波是團直屬警衛連的,平時就跟在團長身邊,等這個泥猴一進帳篷,頓時嚇得魏洪波差點沒喊出來,這不是精神病人包自強么?但出於兒時的感情,他沒有立即點破。
“等等,你說一周前他就去省城抗洪了?”我吃驚地問,發現包自強失蹤是昨天,一周前包自強應該還在監獄裏才對。
“對,一周前”
“那吃住行軍這麼多天你們都沒發現多了個人?”
“都亂套了,每個班都有支前的百姓跟着,還有街道幹部、大學生、老師,大壩上全是人,哪裏顧得上清點。”魏洪波說“怪就怪在,吃飯睡覺點名的時候他不知去向,一幹活就出來了。這小子一口軍糧不吃,一個支前饅頭不拿,跟鐵打的似的。”
“後來呢?”
“他不說話,師長怎麼問也不說話。師長說,小鬼你不要害怕,我們是要為你請功的。他還是不說話,師長是個急脾氣,抄起皮帶照着他屁股就抽了一下。這小子悶不吭聲地扭頭就跑,你猜怎麼著了?”
“怎麼著了?”
“他一頭跳進滾滾的河水之中”
“跳河了?”
“跳了,一個猛子扎進去,人沒影了。”
“死了?”
“更奇怪的是,沒多久,他飄去方向的水裏突然一陣大漩渦,從漩渦中竄起一柱水龍捲,水龍捲帶起了大風,吹得人睜不開眼,等大家反應過來的時候,一股大水鑽進了雲彩,不見了。”
“我勒個去”我聽得心頭髮顫。
“大家私下都議論,說是龍王三太子幫着修堤來了。這傳說越傳越廣,傳到了師部,師部為此專門下了一個命令,不許大家再提有關封建迷信的事兒,要一心挖堤築壩、抗洪搶險,否則就給處分。”
“是你們師長逼人跳河怕擔責任吧”我說。凡是地震洪水乾旱到來的時候,總會有一些詭異超常的事情發生,更何況是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我安撫老魏說“非常時期非常詭異,別說水龍捲了,大房鎮醫院今早晨還在院子裏發現了一個五十斤重的大王八呢。”
“我是說包瘋子,這小子神神怪怪的,比大王八還嚇人。”魏洪波搖搖半禿的腦袋“反正我當兵這麼多年,沒見過這樣的事兒。”
一個戰士慌張地跑了過來“班長!出事兒了”
“慌個屁,說”
“河灘上新蓋的住宅樓里,好像還有人!”
“不可能,咱們挨家挨戶清空了”我根本不相信那個住宅區還能有人,那就是包子叮囑我務必不要買的房子,如今果然被劃為第一道泄洪區域,不待泄洪命令下來,整個小區已經被漫出堤壩的水包圍了“一周前就全清空了。”
“有人,有人!是個女的!”戰士說“我們都看見了!”
我們跑到江邊,見百米外空無一人的大樓已經被大水淹沒了兩層,樓頂上一名身材婀娜的白衣女子正獃獃地望着水面。戰士們駕着衝鋒舟向大樓慢慢靠近,但水流太大,衝鋒舟難以橫渡。
女人不時地向戰士們擺擺手,從她的神態上看,顯得並不焦急。
“白賽花!”我認出了她。這幾天她一直忙着搶險救援,前天還在醫院加班,怎麼突然出現在這麼危險的區域了呢。
“花姐?”魏洪波也很驚訝“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她怎麼撤退得這麼慢?”
戰士們還在努力營救,花花見着不放棄不拋棄的戰士們,便找來幾張報紙,用墨水寫下了幾個大字“不要救我”
大家一看全愣了“她啥意思,不想活了?”
“她是逼着包子出來”我緩緩地說。
“她傻呀,這兵荒馬亂滿地難民,包子又跳了江,怎麼出來救她?”
“她是想證明,包子是在乎她的”我恨恨地說“彪娘們兒”。
“這女人上來混攪勁兒,真他媽拗,你說她長得如花似玉的,非咬着一個精神病不放”魏洪波說“要是嫁給我多好”
“包子可能不是精神病”我肯定地說,“可能”二字都顯得多餘。
遠處的長橋上全是人,此時似乎發生了擁堵,橋面上一輛小轎車拋錨了。根據上級指示,車輛不許上橋,全部留在大房鎮,是誰找了關係把車開上了橋?橋上的人只顧逃命,不願意停下腳步幫忙推車,而車不推走,人又過不去,兩難之下讓激憤的人們動起了手,一時間擁擠謾罵亂作一團。後面不知道情況的人還在蜂擁上橋,眼見着大橋上人滿為患。
“不能管花花了”我說“波子,你趕緊帶人上橋去,如果車推不走,就把它推進河裏。”
“明白了”魏洪波應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