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尋蹤覓跡
在李佳以前的想像里,能夠住在一座古代城堡里,肯定是一種別樣的享受。然而他現在知道,自己錯得很離譜。
沒有玻璃的木窗雖然能遮擋窗洞,但是寒氣還是會從四周的縫隙里滲進來。床板很硬,而床墊只是一層氈子,毯子雖然是羊毛所做,但是卻毛糙又帶着淡淡的膻味。
李佳不止一次因為不適,在半夜裏醒來,在恍惚中意識到自己處在一個異世界裏。也許是因為獨自躺在這個陌生而陰冷的城堡中,也許是因為離開了夢裏那熟悉而溫暖的世界,來此以後並沒有哭過的李佳,竟也暗暗流下了淚水。
孤獨讓人懦弱啊。
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李佳在疲憊中又迎來一個清晨,他從木窗的縫隙里看到一絲微光。
光未必會給人以希望,有時候只是告訴你又一個難熬的日子即將開始。
藉著這點光芒,李佳打開了記事本上,提筆慢慢寫了起來:
《你的影子》
我在夢裏,
尋找快樂。
你的影子,
伴我唱歌。
當太陽升起,
我再次忐忑。
一次次重溫,
這分別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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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太遠,
山水相隔。
你的影子,
盼顧不得,
當時光流淌,
我輾轉反側。
一日日期盼,
那重逢時刻。
寫完最後一筆,李佳怔怔地坐在床上,沒有注意到筆尖已經化開了墨色。
外面傳來一陣熟悉的“奪奪聲”。他穿起衣服,把羊毛毯子裹在身上,推開了房間的窗戶。一陣冷風徹底吹醒他的倦意,也吹去了眼睛的酸澀。
現在太陽還沒升起,天空是泛白的暗青色。不過和漆黑的卧室比起來,這樣的天色也算喜人了,更何況樓下院子裏還有一個揮劍苦練的女騎士,在昏暗的晨光里隻身奮戰。
已經三天了,從住在這裏開始,每天早上,李佳都可以看到這個身材纖細,全副武裝的女騎士在院中練武。
她練的始終只有一個動作。只見她又一次身形微躬,右手飛快地從腰間的劍鞘中拔出長劍,刺在前方的一個木樁上,戳下一些木屑,然後長劍歸鞘。拔劍和收劍毫無聲息,因此院子裏只回蕩着木樁發出的聲音。
李佳喜歡看她矯健的身姿,更喜歡她那束在腦後跳動的紅色馬尾辮,這顏色,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詩里的那個影子。然而,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也許她只是個可愛溫柔的鄉村姑娘,也許她是別的什麼人,但無論如何她都沒有眼前這人的彪悍氣質。那是獅子和綿羊的區別。不過,有些念想總是好的。
所以,她練得不厭其煩,他看得不厭其煩。
聽說,這人就是將要帶領隊伍回援學校的騎士。其實魯伊斯子爵在第一天就答應了出兵的請求,李佳覺得那份厚厚的禮單和交易目錄肯定起了大作用。可是按照子爵的說法,他必須徵調和集結封臣。於是,李佳一行被安排住了下來,等待隊伍出發。
這三天,李佳在無所事事中渡過,心繫學校的石浩問過他是否先回學校。李佳卻說,沒有得到援兵之前,不能離開,必須防止子爵的計劃有變。
不過李佳清楚,還有一個理由是他心底里有個聲音說,也許在這裏能遇到那個身影呢?既然佛洛羅鎮周圍的村鎮沒有,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子爵的領地了吧?
人啊。還是那麼容易被情緒支配,輕易就屈從了慾望。
李佳輕輕苦笑了一聲。
女騎士好像聽到了李佳的輕哼聲,這一次拔劍,一劍力度稍嫌大了些,竟然沒有劈中木樁,她把劍收回劍鞘,轉頭向李佳的窗戶望來。
李佳的卧室在二樓,兩人相距不過十多米,他能夠清楚看到女騎士的臉上帶着一個遮住大半個臉的頭盔,金屬質感的面甲和她身上的鱗甲相互襯托,很有一種冷峻的氣質。
李佳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抱歉,打擾你練劍了。”
“是我分心了。”女騎士的聲音有些粗,語氣和口音與她完全不一樣,“我在子爵宴會上見過你,求援的使者。看你時常愁眉不展的樣子,是心急了嗎?”
“是的,我的朋友們一直在巨大的危險中,可是子爵這幾天一直沒有動靜。”
“不要心急,我的劍會為你們掃平危險。但在此之前,我們要集結足夠的力量。”
“謝謝。”李佳面露感激之色,微微躬身行禮。
“那是一個護身符嗎?”女騎士指着李佳彎腰時,從襯衫領口落出來的一隻貝殼掛墜問道。
“這個?”李佳把貝殼拿在手裏輕輕摩挲,“我也不知道,這是一件禮物。”
“你連這是什麼都不知道,看來它對你算不上重要。”女騎士粗聲說道,“不過,它和我小時候丟失的一個護身符很像,我願意用條紅寶石手鏈和你換,怎麼樣?”
“紅寶石換這個?”
“對。”女騎士脫下一個護手,把手腕上的一串鑲着紅寶石的銀鏈子摘下,舉在空中,“看看,這可是價值十個金幣的寶貝。”
李佳覺得女騎士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激動,看起來很想換那串貝殼,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搖頭道:“抱歉,我不能換,這是一個對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送給我的東西。”
“你難道不想大賺一筆?還能得到我,一個魔法騎士的友誼。”女騎士加重了語氣。
“總有些東西是無價的。抱歉!”李佳把掛墜放進領口,又向對方躬身行禮,然後關上了窗子。
他沒有看到,女騎士在他關窗后,在原地默默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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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離李佳所在城堡並不太遠的山林里,一行人正在艱難地跋涉。
“還有多遠?”陳漢生擦掉幾滴掉在臉上的露珠,問身前的卡蘭達。
天已經蒙蒙亮了,山裡瀰漫著濃密的霧氣。在霧裏,五步開外的人就只剩一個淡淡的影子,二十多人的隊伍,前後望去只能看到七八個人。所有的事物都在純白的幕帳中若隱若現,秋天斑斕的樹葉像點綴在畫紙中一樣,讓人感覺走在仙境。但是陳漢生卻討厭這種美景,這讓他們大大降低了前行的速度。
“按那個莫妮卡說的,再翻過前面那座山,就會有個谷地,裏面有個小山村,應該就是他們的匯合地。”她答道。
遠方的山只露出一個暗青色的山尖,其餘都隱在霧中。陳漢生眺望着那山尖,估摸了一下,沒有三四個小時走過不去,不由更加擔心了。昨天他們在山裏循着腳印找到了馬蒂斯的屍體,又在附近找到了蕭晨衣服的殘片。
凶多吉少啊。
霧氣把地面也潤得濕濕的,李天銳腳下一滑,差點摔下坡去。好在後面的傭兵扶了他一把。他心有餘悸地罵道:“這些狗日的傢伙真夠賊的,在這種深山裏都有退路。”
“邁斯,魯斯和莫妮卡都做了十多年馬賊,在很多地方流竄過,這裏周圍沒他們不熟悉的地方。這個山村是他們以前駐紮過的地方,裏面的居民大都和馬賊有些關係。”卡蘭達說道,“我們傭兵把這種地方叫做賊村,有時候還能接到毀掉賊村的任務。”
“你們一般會怎麼對付他們?”李天銳問道。
“他們怎麼對待我們的兄弟,我們就怎麼對待他們的狗崽子。”剛剛扶他的那個傭兵答道,他一邊說著,一邊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那老人、女人還有小孩……”李天銳有些不敢想像那樣的場景。
“哼,那些老人以前大都也是殺人不眨眼的馬賊,那些女人和小孩也會拿起兵器。我有個好兄弟,就死在一個不到十歲的馬賊崽子手裏。一刀,直接捅在後心。”那傭兵冷着臉道,“我親手把那小東西砍成了幾段。”
李天銳覺得憋悶,卻說不出話來。
“只要拿着武器和我們對抗的,我們都不會客氣。”卡蘭達看出了他的心思,“但是,如果乖乖投降的,那就綁來交給附近的領主。”
“交給領主又怎麼樣,還不是當奴隸累死餓死,那還不如一刀下去,一了百了呢。”那傭兵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真相。
李天銳臉色愈發難看了些,他想法扯開了話題道:“昨天那女人後來怎麼樣了?”
卡蘭達看了他一眼,“崩潰了。如果我們能找到蕭大人,就給她一個痛快。如果蕭大人有什麼意外……哼。”
李天銳明白了冷哼之後的意思,低頭不語。
“他們都是些罪大惡極的傢伙,手裏捏滿了人命。怎麼死都不為過的。那些老人,女人和孩子,也是享受了他們搶劫殺人的好處,自然就逃脫不了那樣的命運。”陳漢生插嘴道,“一個人啊,命里總有一半事是自個兒整出來的。”
“命?你信這個?”李天銳奇道。
陳漢生像是想起了什麼,有些自嘲地笑笑,“做了什麼事,就該有什麼命。我覺得對那個莫妮卡,我們公平地很。”他一巴掌推在李天銳肩上,差點把對方推了個嘴啃泥,“嘿嘿,是不是看她臉蛋漂亮就捨不得了?假如她是個醜八怪,你還會有這樣的糾結嗎?”
“這不一樣。”李天銳辯解道,“我可不是心慈手軟,殺地精的時候,我可沒孬過!”
“呵,地精能和精靈比?小子,在戰場上就想兩件事,殺敵和保命。其餘想法一概扔掉,這是一個老兵給你的一點人生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