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加入之由
格利高里男爵帶着部下早已離去,蕭晨卻沒有從矮人臉上看出多少欣喜之色。法雷爾神情凝重地看着蕭晨,然後說道:“法師先生,就算你救了我,我還是不會跟你走的。”
蕭晨沒有答話,而是在這間被士兵們搞得七零八落的房間走着。貨架倒在地上,盔甲的部件散了一地,好些武器都砸彎敲斷了。法雷爾一腳高一腳低地跟在他的身後,又重複道:“矮人說話向來算數,我不會跟你走的。”
“你打算把這裏清理清理,繼續開業嗎?”蕭晨指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問道。
矮人環顧四周,喪氣地搖了搖頭說,“呆不下去了。我今晚就和兒子們離開這裏。今天格利高里那個混蛋肯定是故意的。我猜城主早就看中了我的家當……”
蕭晨嘆着氣搖頭道:“那你準備去哪裏呢?去一個陌生的城市,從頭開始嗎?然後過幾年,又被那些貪婪的領主像割麥子一樣弄得傾家蕩產?”
“我……”矮人答不出話,眼睛通紅地看着他,蕭晨能從那眸子裏看出火山熔岩一樣的憤怒。
蕭晨又說道,“或者,被人安上一個什麼罪名抓進牢獄?每天在見不到光的地牢裏給領主打造兵器?這就是你的打算?”
“啊~~”法雷爾大吼一聲,從地上抄起一柄釘頭錘,雙臂狠狠發力,兩指粗的錘柄就被他生生掰斷了。他把分成兩段的鎚子扔在地上,像是扔掉仇人的屍體,怒氣沖沖道:“那些壞蛋打不倒我,我會反抗,剛剛你要是沒進來,我會用這柄鎚子敲扁格利高里那個雜種的腦袋!那些,那些以前的,以後的想欺負我們的人,我會讓他們知道,沒有一個矮人是好欺負的!”
“對,老爸!我們重新開始,用不了一年就能賺回一個鋪子!有手藝在,我們到哪裏都不怕。”法雷爾的一個兒子大聲附和道。
另一個兒子則說道:“要不是你之前關照過我別動手,我早就擰斷那兩個士兵的脖子了。”
“閉嘴。統統給我閉上嘴,你們這兩個白痴!”法雷爾怒道:“給我去收拾東西,帶上值錢的傢伙,扔掉累贅東西,全都裝到運貨的平板車上去。讓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
兩個年輕矮人不知道父親發得什麼火,愣了半天才嘟嘟囔囔地去了裏屋。
蕭晨看看兩人離去的背影,再看一副邪火無處發作的法雷爾,知道矮人心中心中其實是在不斷掙扎,他換上輕鬆一些的語氣繼續說道:“法雷爾先生,我來這個城市也有些日子了,接觸到了不少城裏的人物。你要知道那個格利高里——你口中的雜種和混蛋,其實在城裏有着不錯的名聲。你聽聽:謹小慎微的格利高里、好心腸爵士、麵包師格利高里,哦,他這個稱號,是因為去年冬天他買了些麵包接濟了一些窮人。”
“你想說什麼?告訴我那個混蛋是個其實是個好人?他們都是些裝模作樣的壞種。你看看我兒子臉上的血就該知道。”法雷爾瞪大了眼睛說道。
“我是想說,為什麼一個偶爾會對窮苦人發發善心的人,到了你的店鋪里就變得那麼凶神惡煞?”
法雷爾有些發愣,低頭不語了一會兒,最後一字一句地憤然說道:“就因為我是個矮人。矮人,不是人!矮人是畸形,是怪物。是和牛羊差不多的……牲畜!我聽到過無數人這麼說,還明白更多人心裏這麼惡毒地想。”
法雷爾在屋子裏來回走動着,顯得心緒難平:“不過,我就這麼挺過來了,我就這麼撐下來了。你看,我在人類的大城市裏,建起的自己的鋪子,用自己的鍛錘讓他們明白了矮人是了不起的!”
蕭晨默不作聲地看着矮人,矮人大聲訴說著自己的艱辛,聲音卻嗚咽起來。豆大的眼淚流過他粗糙的面頰,滲進了那把大鬍子裏,“可是……可是這些又要沒有了……”
“你真的不考慮,跟我去一個安全,自由,人們都尊重你的地方嗎?”蕭晨很誠懇地問道,“我保證,絕不會有類似今天的事情發生。”
“呵呵。”法雷爾臉上帶着眼淚,有些自嘲地笑了,“可你也是個人類啊。對你們來說,我這麼一個被放逐的矮人永遠是個異類。我們身高差得太多,所有人都會低着頭來看我的。自從被矮人王國放逐,我就覺得自己就像陷入了一隻冒着黑煙的煙囪里。我的手可以揮舞兩百公斤的鎚子,也沒有砸開這層黑煙的力量。”
法雷爾看了一眼滿臉惋惜的蕭晨,轉身也向裏屋走去,“我受夠了看臉色的日子。我只想過自己的生活,大不了躲進山溝裏面去。”
蕭晨鬱悶地看着法雷爾,沒想到碰上這麼好的一個機會,拉了他一把,都沒能說服這個固執的矮人。但他也沒轍了,沒有基本的信任,簡直無從下手啊。
“你甘心嗎?”這時候,一直沒說話的羅玲開口了,她的聲音像根針,扎進了法雷爾心裏,“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切的起因都是誰的錯?是誰讓你到處流浪,是誰害你失去了妻子,是誰讓你就這麼趕在夜裏狼狽逃竄?”
法雷爾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女人,你想做什麼!不要用這種低劣的手段激怒法雷爾。”
“我只是想問問你是不是有報仇的勇氣罷了。一個人可以沒有報仇的能力,但是如果連報仇的心思都沒有,可枉被叫做男人了。”
“誰說我不想!我做夢都想讓那些老頑固知道,錯的是他們!我想要讓他們知道,我這麼多年來悲慘的日子,還有麗莎的死,都是他們的錯!我只是,只是不願意……”
“你不用作任何解釋,想要以一己之力報仇,連寄人籬下的犧牲都不願意付出,會有成功的可能嗎?!”羅玲的聲音清冷而尖銳,毫不留情地戳在法雷爾的痛處。
“你知道什麼!我相信過別人,相信過自己能風光的回去證明給他們看,相信過自己的會最終讓那些老傢伙付出代價。為了實現這些,我沒日沒夜的干,可我最終得到了什麼?什麼都沒有,反而失去了麗莎!一切都是假的,狡猾的人類一次次輕易地騙了一個愚蠢的矮人。”法雷爾的臉上,怒氣和失望的神色交替上演着,最終在悲哀中定格,“你說,你說我該怎麼辦?我怎麼還能相信人類?我又怎麼知道,跟你們走後,會不會又是這樣的結局?”
“你無法知道。我也不會保證。”羅玲很認真地說道,“但除了我們又有誰像蕭晨一樣信任你,把他的折刀安心給你測試?又有誰認真聽取你的苦悶,用這樣平等的態度和你說話呢?也許這是你這輩子最後一次值得嘗試的機會,如果你還有一點點心氣,那就該賭一把。”
法雷爾凝視着羅玲,羅玲的目光透徹而灼人,讓他很快不敢對視。他一把把抓着自己的鬍子,糾結地在原地打起了轉。
這時候,裏屋門口裏傳來他小兒子的聲音:“父親,也許我們應該再試一試,我在矮人王國之外出生,還從沒見過家鄉的樣子。你說過,每個矮人都應該出生在故鄉的熔岩河畔,感受鍛造之神的灼熱氣息,也應該安葬在熔岩河裏,變成鍛造之神血脈的一部分,可我到現在也只能想像熔岩河的壯美。”
“是啊,我也想再次見到萬錘之谷的模樣。每天聽着無數鍛錘齊響醒來,那會是多美妙的事情。”大兒子說道。
法雷爾看着兩個兒子如同自己年輕時的面容,低聲嘆道:“我原本已經……放棄了。成了一個空有一把力氣的膽小鬼,只想帶你們跑到一個沒人管的地方,不想讓誰在你們頭上作威作福,把你們變奴隸一樣的工匠。但是,該死的,也許逃上一輩子,對你們來說太不公平了……對我們,都太他么不公平了!”
他惡狠狠地盯着蕭晨問道,“你真的準備有一天會放我走,讓我帶着最新的技術,回到矮人王國,狠狠抽那些老糊塗蛋的臉,把他們老臉抽到鐵錠那麼紅?以你的傳承發誓?”
“以我所屬魔法塔的名義,我保證。”蕭晨肅穆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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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鐵匠鋪出來,蕭晨就一臉興奮,精氣神都不一樣了。蔡龍兩人被留在鐵匠鋪保護法雷爾一家人,蕭晨則準備再去請戈雅男爵疏通一下關係,讓格利高里不再找矮人的麻煩。
“看把你樂得。”羅玲搖頭笑道。
“你真是心思敏銳,一下就直接抓到了矮人的要害。”蕭晨贊道。
“那是因為你的落腳點錯了。”
“你是說關於歧視?”
羅玲嗤笑了一聲道:“難道你以為我們這些人就不會歧視嗎?法雷爾到了學校,受到的異樣眼光會少嗎?”
“嘿,總比這些當地人好一些,現代人多少還是把平等當回事的。”
羅玲搖頭道:“現代人歧視就少嗎?在我們那個世界,你能真正平等地看待白人和黑人嗎?能真正平等地對待城市人和農村人嗎?”
蕭晨略微沉吟了一下道,“你想說的我都知道,我畢竟干過兩年記者,還調查過廣州黑人非法滯留的事情。我承認,當時心裏是看不慣的,覺得他們素質低劣,想着把他們都遣返才好。”
“所以少談些平等,多談些實際吧。我們要用利益捆綁住他們,而不是盡說虛的。”
“利益當然重要,但絕不能小看價值觀的力量!”蕭晨停下腳步,攔住了羅玲,很認真地說道:“此一時,彼一時。我們到了新世界,就成為了絕對的少數。如果還抱有原來那種偏見,是沒法融合進這個世界的。這是關係到生死存亡的大事,絕不是空談。我們不能因為無法徹底消除歧視,就不去反對歧視。”
“從接受到習慣,從習慣到融合嗎?”
“對,而且必須是以我為主的融合,我們的價值觀必須吸引人,才能做到這一點!像西羅,莫雷和法雷爾這些人的加入,就是一個好的開始。我們必須讓他們感受到,我們這群人是真心接受他們。”
“這必定很難。也許幾代人都做不到。”
“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羅玲發現這時候的蕭晨,全然沒有了平時懶散的樣子,目光專註而清澈,如同赤子,讓她感受到了一種打動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