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這是真祥瑞
蒲灣村一片歡騰之中。祥瑞的事情太具有衝擊性，人們都已經把張安給忘記了。看到一群地方官打驢如飛回城去了，張安見無人注意自己便偷偷湊上去問留下來的趙押司該怎麼辦。趙押司恨鐵不成鋼的說：“你還在這裏幹什麼？還不快走？”
張安驚疑地問：“可這……”
趙押司說：“你還想要那大葫蘆不成？有府尊在那裏看着誰敢動？快走吧。目下蔡知縣顧不上你，待他想起時我們只說你家已經撤訴讓他不要追究。若是他想不起最好，便無人再提此事。那孫家人必定要跟隨上京的，他們走了誰還告你不成？”
張安忙拱手道：“來日必有重謝。”然後他便上了騾子飛跑去了。一路上不由得後悔，這才是羊肉沒吃上反惹一身騷。那日孫家放出消息說家裏得了大葫蘆他爹就動了心，要把這葫蘆奪過來當做傳家寶由二郎先給官家。當今官家子嗣不昌，葫蘆正是寓意多子，官家必定龍顏大悅。再者只有積善人家才能出這種祥瑞，官員家裏出了祥瑞官家必定獎賞的，二郎的官職定要升一升說不定就能一飛衝天。可是現在可好，卻要收拾爛攤子，弄不好都要連累了二郎。
張安的爹張員外一直在莊上聽着消息呢，聽莊客稟報大群的官員去了蒲灣村忙差人打探，不久有人回報說孫家祥瑞出世，但具體什麼情況卻說不清楚。正在着急時張安慌慌張張跑進門來喊：“爹爹，不好了。”
張員外強作鎮靜支開下人聽兒子講完幾天的事情一陣頭暈，一屁股跌坐在矮榻上，慌得張安連忙捶背揉胸。半天張員外才說了一句：“怎會如此？那孫家怎會有這等祥瑞？唉，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咱家這回丟人丟定了。”
張安陪着咳聲嘆氣時張員外卻一咕嚕從床上爬起來說：“快，快去給二郎寫信，細細地告訴他這件事情。讓他早作預備，要花多少錢從家裏拿，休要因為這件事壞了他的官路。”
張安連忙取來筆墨就在房裏寫了信交給心腹下人騎匹馬往汴梁城給弟弟張壽報信去。
晚些時分齊州知州也寫好表章以加急發出，向皇帝上報齊州出現祥瑞的事情。
遇到有功勞的事情官員們的效率還是很高的。第二天城門剛開四個剛剛做好的巨大木桶就被牛車拖出來往蒲灣村來。五更剛過，差役就在周圍存在挨家挨戶催促人們出夫。這年頭遇到勞役不死也要脫層皮，老百姓為了避免服役都把戶口盡量分散，讓一戶中只有一個成丁的人，甚至有四五十歲頭髮都白了還扎兩個髽鬏冒充童子的。現在官府許諾出夫可以頂明年的勞役，誰不願意在自己家門口服勞役啊，因此村裡人都很積極，早早扛着鋤頭鐵杴涌到孫家。
孫家的門太小了，差役們說大木桶進不來，於是泥土打起來插上酸棗枝的院牆倒了霉，眾人發一聲喊就給推倒一面。一群大漢們掄起鋤頭按照孫麟畫的圈向下面深掘，盡量不損傷樹的根系把四棵樹挖出來，用草繩綁住樹根帶的泥土然後喊着號子把四個大泥坨子裝進接近一人高的大木桶里。孫漁指揮他們在樹根與木桶的縫隙中再填上土，幾十個人用粗木杠抬一個木桶，把木桶抬到濟水碼頭停泊的船上。
孫亮便拎上劉氏給他和兒子準備的小包袱招呼孫麟出門。劉氏已經哭成了淚人，拉着孫麟只是不鬆手。孫亮只得說：“官家的事耽誤不得，須啟程了。”
劉氏拉着孫麟再一次囑咐：“大郎，換洗衣服都在包袱里，冷了給你爹說，讓他拿衣服。篦子也在包袱里了……”
孫麟心裏嘆道：什麼時代當娘的都一個樣啊！
為了安慰劉氏他說：“娘不用擔心，爹爹會照顧我的。待我向官家討了賞便接娘到汴梁城享福。”
劉氏被說得破涕為笑，說：“那感情好。”
孫麟拍了拍一直圍着他打轉的來福，對來福說：“家裏就剩你和娘了，你要乖，不要亂跑，要知道看家。”來福嗚嗚兩聲又搖了一陣尾巴表示知道了。然後孫麟又轉向劉氏說：“娘。這次到汴梁官家必定有賞賜。你自己在家不要吝惜花銷，給來福也買些肉吃，他還長身體呢。”
劉氏佯怒道：“你就是忘不了這狗！”來福卻一臉不屑，像是在說：我會逮兔子，饞急了我還能捉田鼠，還用給我買肉吃？
鄰居趙逄家二兒子二狗也喊：“小魚你放心去吧。我們捉了魚會喂來福。”
哦，什麼叫放心去吧。這話聽着彆扭。
兒子說的話不中聽老子說的還不錯。船離開碼頭時趙逄一邊揮手一邊喊：“只管放心，你家院牆我們會修好！”
在孫麟他們啟程的第三天齊州呈報祥瑞的公文就進了大宋首都東京汴梁皇城的政事堂。大宋每天呈送到政事堂的文書何止千百，幾位宰相哪裏看得過來，便是由堂后的官員們先查看分揀然後把重要的分門別類呈遞給宰相們。今天一個人拆開齊州來的文書，第一眼見是上報祥瑞的便沒精打采地略過前邊歌功頌德的廢話直接翻到後邊，準備看看這次祥瑞是什麼東西就把這份表章直接扔進廢紙堆。
各朝各代皇帝為了證明自己統治的合法性都喜歡弄些祥瑞出來，向世人證明“上天愛我”，士大夫們則對此保持了足夠的理解——麻醉一下老百姓讓他們不去造反也符合士大夫們的利益嘛。但是現在整個朝堂上沒人待見“祥瑞”，因為到了現任皇帝的爹，也就是宋真宗的時候把祥瑞給玩兒壞了。
宋真宗在澶淵之盟時簽訂了屈辱的協議，每年向遼國交“銀十萬，絹二十萬”。恥辱啊！從此真宗就不自信了，為了證明自己仍然是個好皇帝他竟然偽造“天書”，宰相王欽若等大臣為了迎合他更是讓各地進獻祥瑞，弄得天下烏煙瘴氣。最後又搞了個聲勢浩大的“泰山封禪”，花錢如流水啊，把大宋的家底楞是掏空了。
真宗皇帝鬧得太過，他老婆，也就是剛剛故去的章獻皇后劉娥都覺得沒面子。在真宗死後她讓人把偽造的“天書”放進真宗棺材裏和真宗一塊兒埋了，這事兒連現任皇帝趙禎也沒有反對。
真宗在位時把從各地弄來的祥瑞建了個玉清昭應宮存放，他的兒子趙禎在玉清昭應宮被雷擊焚毀之後也不再重修，還幾次詔令各地不要再進獻芝草、嘉禾等祥瑞。就是說徹底不玩兒祥瑞了。因此現在官員們對“祥瑞”根本就不重視甚至抱有極大的戒心，但是今天這位官員卻不能對這份表章中所說的祥瑞無動於衷。他兩側的同僚突然聽到這位官員喃喃低語：“祥瑞！這是真的祥瑞！”
當宰相呂夷簡、章得象和參知政事王舉正一起把齊州上報祥瑞的表章專門呈送給皇帝趙禎的時候趙禎都吃了一驚。趙禎知道這兩個人對祥瑞之事都不怎麼積極呀，而且幾年來宋軍在與西夏戰爭中連遭大敗，遼國乘人之危在今年正月在邊境集結大軍拉開開戰的架勢，又派使臣來要求晉南和瓦橋關以南十個縣的土地，相公們正為此事上火兒呢，怎麼會為了個多他不多少他不少的祥瑞專門來見自己呢？
因此趙禎沒有急着打開奏表，而是問：“是何等祥瑞？”
呂夷簡略微躬身道：“齊州呈報歷城縣治下蒲灣村孫姓人家種得四株花樹，開桃、杏、梅、李等花於一樹，世所未見。若是只此一事還不算奇，孫家去年還得了兩個三四尺高的大葫蘆，人皆稱仙種。《莊子》載大瓠實五石，後人未曾見過。現今孫家的大葫蘆雖不如《莊子》中提到的大但是也未必不是斷絕千年的仙種因逢盛世重出人間。因此臣等一致認為，孫家的奇花和大葫蘆定是祥瑞無疑……”章得象和王舉正則在一旁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