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宋有贓官
歷城縣治便在齊州城中。濟水邊出了大葫蘆的事在齊州城外已經傳了兩三天,據說今天要在濟水的碼頭上拍賣呢。知州今天早上才知道正要派人查看去呢,誰知派去的人還沒出城就跑回來說大葫蘆和種葫蘆的人被拘去縣衙了。知州便微服過來,正好和判官遇見。此時兩人也在聽審的人群中,不過為了掩飾身份他們沒有往前擠。判官湊近知州說:“蔡知縣莫非受了那張家的好處?為何不許那孩童再種一次呢?”
知州擺手道:“卻也未必。刑獄之事向來我等地方官考績之重。若是能使監獄中沒有一個未定罪之人考績便可優等。種下種子開花結果需要幾個月,這段時間那孫亮便要系留牢獄,只怕會影響蔡知縣的考績。蔡知縣這人就是個死板的,一根筋,上任才幾天,為求個好的考績可是作了不少事出來。”
判官說:“快些斷來也好。這等大葫蘆誰人見過?必是明府治理有方天降祥瑞。快些斷了便可上達天聽。”
知州沒說什麼但是心裏暗嘆一口氣。這麼大的葫蘆可不是祥瑞之物么?只是判官也是剛上任的不了解情況,他卻知道這張家有人在汴梁做官,而且是在審官院任職,蔡知縣必然不敢得罪張家。若是葫蘆斷給張家,張家只怕會自己現給皇帝就沒他這個知州什麼事兒了。因此他倒是希望這葫蘆不要斷給張家。
知縣也聽到堂外人們議論的“嗡嗡”聲,這才想起審案好像應該質證的便用眼瞪那推吏怪他不提醒自己審案的程序。推吏卻對此視若不見,知縣也是無奈,轉過頭對堂下揮揮手讓衙役放了孫亮,然後說:“好,便與你說個明白,看你還有什麼可說!”
他拿起公案上的狀紙說:“三義莊張安家藏大葫蘆種子,能種出尺許的葫蘆,他前日聽說有巨大葫蘆出世便去看他家的種子,卻是不翼。而飛孫亮又數次到張家作工,這都是有人看見的。不是孫亮偷了種子種出葫蘆還能如何?”
孫麟笑道:“縣尊想來沒看過《齊民要術》,用那裏面記的法子用普通葫蘆種子就能種出大葫蘆。哪裏要什麼專門的種子?”
這下知縣尷尬了:《齊民要術》他是真沒看過。又是推吏幫他解圍:“縣尊啊,《齊民要術》中記了又如何?書里還有白日飛升呢,誰人親眼見過?張家的筆記里可是說那大葫蘆種子必能種出大葫蘆來的,而且葫蘆的形制都一樣啊!”
這下蔡知縣又有了底氣:“若是書中有記載便人人都能種出大葫蘆,那大葫蘆豈不是早就遍地都是了?怎麼以前卻不曾見過。”
從案上拿起一本薄冊子對孫麟說:“有道人感於原告張安曾祖行善好施給了他一顆葫蘆仙種,言待張家有人進士出身之時便可播種。此事張安祖上在筆記中記得明明白白,連葫蘆的樣子都記得清楚,你來看,白紙黑字,豈是你口說無憑可比?”
張安見縣令拿出那小冊子不由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這小冊子是他花了十貫錢讓一個專門偽造古書的人作的。那人手藝甚是高強,前幾年官家下旨求訪唐朝宰相的後人,就有人出錢讓他偽造了一本家譜,獻上去以後就被當做狄仁傑的後人封了官。這次雖然時間太緊,只有兩天時間,做工難免粗糙,但是騙騙一個書獃子加上一群沒有見識的鄉民應該還是沒有問題。一個小孩子就更別想推翻他的“證據”。縣衙里各個能說上話的胥吏又都得了他的好處,想來這官司是贏定了的。
他沒想到孫麟卻嚷道“縣尊,小子沒看到!可否近前一觀?”
縣令把冊子遞給身旁小吏說:“便拿給他看。看他還有何話說。”
小吏拿着冊子走到孫麟跟前,孫麟伸手想接冊子,可小吏卻根本沒有給孫漁看的意思,反而呵斥道:“這是人家傳家寶貝,你個小子休要弄壞了!這都是縣尊驗過的,自不會有假!”說完他才又把冊子伸到孫麟面前指着翻開的一頁說:“就是這裏了。你看記得清清楚楚,所寫與堂上兩個葫蘆一模一樣。”
孫麟迅速把翻開的兩頁掃了一眼,看到書頁泛黃,還有似乎受潮和蟲咬的痕迹,讓人一看就是上了年頭的舊書。只是這書上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似乎是用什麼東西熏過。孫麟對造假古董沒有研究,便果斷從內容上找疑點。
孫麟對知縣大聲說:“縣尊,小子有一事不明。”
知縣說:“說!”
孫麟問:“不知這些筆記是何時所寫?”
知縣轉向張安:“你來答。”
張安嘴角掛着嘲諷的笑容上前一步說:“此乃先祖於太宗時候寫成。你沒看見筆記中記錄了年號和太宗皇帝頒佈詔令之事嗎?”
孫麟便問:“請縣尊明鑒:若是那時寫成,豈能料得幾十年後的葫蘆模樣分毫不差?”
張安立刻說:“要不說先祖遇到的是仙人呢,自然料事如神。”
孫麟沖張安一笑,再一次提高了聲音:“那就是說這筆記真的是太宗時寫成的了。只是先祖也是神仙呀。在太宗皇帝健在之時就知道了太宗皇帝的廟號並且記錄下來,實在是神乎其神!”
這下堂上官吏們都變了臉色。老百姓可以不注意廟號這事,但是事關禮儀官吏們不能不知道只有一個皇帝死後才會上廟號。蔡知縣也隱約想起筆記里確實用了太宗皇帝的廟號。
既然筆記中有太宗廟號,那麼這筆記就必然不是太宗年間寫成的。這麼明顯的一個漏洞他本應該很容易覺察的,只是他接到狀紙時震驚於這件案子的奇特,又因為張家二郎是在審官院做官的正好結個善緣便立即出了牌票,只粗粗看了一眼張家的筆記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想起門外這麼多人看着審案,若是弄不好今天就要丟人,他看向張安的眼神很是不善。
張安在孫漁發問之初腦子還沒有轉過彎兒來,見眾人都變了臉色才明白出了岔子。他看到外面的人們聽到孫漁找出了這麼明顯的破綻都對自己指指點點起來,心裏暗自後悔。
孫麟這小兒在那一片地方名聲很大,他說葫蘆是自己種出來的根本就沒人會懷疑,若是張家悄悄的把葫蘆奪了去必然會壞了張家的名聲。因此張安和他爹商議要把這案子弄得無人不知,這樣等知縣把葫蘆判給張家才沒人能說什麼,就是嚼舌頭也只能在私底下。張安以為有了偽造的筆記事情是十拿九穩的,所以為了造勢,他特意買通衙役把聽審的人放近些好聽得清楚。可是現在尷尬了。
張安現在忙着遮掩只好說:“也說不定是那道人說的。”
還沒說完就看到推吏向他猛打眼色,他連忙停住不說。孫麟卻已經聽清楚,立刻大聲說:“道人說的?若是你家先祖問道人此事便是刺探皇家情形。不知你家先祖是何居心?若是那道人主動說的,道人為何把這種事告訴你家先祖一介白身?”
堂外齊州判官贊一個:“好利的口舌!看張家人如何作答。”
張安這才知道自己答錯了。在鄉間從來就沒有斷過以佛道預言禍福煽動聚眾作亂的事情,官府很是警惕,凡是沾邊的有理也會變成沒理。他連忙改口:“我想起來了,祖父曾言,此乃先祖過世前為勸家人向善口述此事,另有人記下。只是我等看書中日期便以為是先祖寫就。”
孫麟立刻大聲質問:“過了幾十年那口述之人居然把這葫蘆的形狀記得分毫不差?這麼好的頭腦,請問你那先祖是哪位狀元公?”
堂外的人聽了都大笑起來,引得蔡知縣猛拍驚堂木“肅靜!肅靜!”。
此時推吏又對知縣低聲說什麼孫漁看知縣黑着臉猶豫了半天又是一拍驚堂木,說道:“過目不忘也是有的,古書不乏記載。也說不定張家先祖原來將葫蘆形狀記在別處。張家二郎得中進士,便知張家文運不衰,必不會為那作姦犯科之事。張家畢竟有白紙黑字,孫家大郎你還是拿不出讓本知縣認可的證據。”
齊州判官目瞪口呆:“這蔡知縣怎可如此?”
齊州知州聽到此處心裏卻非常肯定自己又可以平反一起冤假錯案了,考績肯定又能好好寫上一筆。“哼,張家二郎在審官院為官又如何?別人怕他我卻不怕。審官院雖然是管審查官員考績的但張家二郎不過是個主事罷了,做不到一手遮天。我也是有後台的。”
孫麟現在心裏無比確定這縣官就是個贓官,已經對這知縣徹底不抱希望。他看了一眼公堂外面聚集的聽眾,其中不少人從衣衫看似乎是有頭有臉的,還有不少是穿着幱衫的秀才。知縣已經靠不住了,這些人就是他最後的依靠。
他心裏暗自慶幸從幾年前開始弄的那幾件東西總是費盡心機藏在後院從沒讓外人看過,幸好今年也正好到了可用的時候。他把這些東西拋出來整個齊州都會瘋狂吧?這個贓官還敢判張家勝訴他就徹底對大宋死心了,還是上梁山拉隊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