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人一路說著家常,到了醉仙樓前,陸晟扶衛夫人下車,兩人手掌相交,相視一笑,雖然尷尬不適之感依舊存在,卻覺得彷佛親近了不少。
燕王策馬奔馳而來,看到這一幕,眼眶忽然濕濕的。老子容易嗎?兒子養到二十歲了,兒媳婦都聘好了,才能和她重會!
衛夫人只當做沒看見燕王,「四公子,勞煩你扶我進去。」
陸晟躬身,「小子應該效勞。」扶起衛夫人,也當做沒看到燕王一樣,徑直向里走。
「陸晟你這個臭小子!」燕王被氣得夠嗆。
他心裏罵著陸晟,跟在後面也進去了。
衛夫人進的是中間那個雅間,燕王不好進去,在門外側耳聽了聽,只聽到雲傾等人又是笑又是抱怨,「山長,您怎麽現在才來啊,我們都等得急死了。」
衛夫人笑道:「我很早就打算出來了,不巧遇到一個痴漢歪纏,所以晚了。」
「山長來得太晚了,罰酒罰酒。」小姑娘們起鬨。
她們也都有些酒意了,性子變得比平時更活潑,笑聲都和平時不一樣了。
燕王在外聽着,又是咬牙又是恨,心道:我是痴漢、我歪纏,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要不是今天是兒媳婦結業禮,不能讓孩子擔心着急,你看我會不會放你出來!你給我等着,我跟你沒完!
燕王這咬牙切齒的模樣有些可怕,外面守門的侍衛看在眼裏,心驚膽戰。
「親家。」雲潛搖搖擺擺向燕王招手,「阿晟怎地忽然不見了?你看到他沒有?」
燕王大踏步過去,笑道:「對不住、對不住,是我臨時有急事讓人把他叫過去,擾了親家的雅興了。來來來,親家,我敬酒三杯,向你賠罪。」
雲潛笑容可掬,「哪裏,哪裏,一家人何必客氣。阿晟只管辦正經事,自家人喝酒,哪天不行?」
燕王進去和雲潛等人一起喝酒,他刻意坐到最靠右的位子,和中間那個雅間緊挨着。
陸晟坐在他身邊,見他時不時背靠着牆,似乎在側耳傾聽,心中不禁暗笑,您也用不着這樣吧?人都到中年了,還跟個毛頭小夥子似的。
眾人酒都喝得差不多了,又暢飲幾杯,也就該散了,好在住得都不算遠,三三兩兩搭伴徐徐歸家,路上也不寂寞。
韓厚朴、何方洲和雲潛高談闊論,難捨難分,三人索性一起到石橋大街去了,今晚要聯床夜話。陸晟命侍衛分別送雲、何、韓三家人回去,他自己卻和雲傾一起陪着衛夫人上車,送衛夫人回桂園。
「山長,我今天可高興了,嘻嘻。」雲傾挽着衛夫人的胳膊,開心得快要飄起來了。
今天真是快樂的一天啊,和學生時代告別,以後就是大姑娘了,要獨當一面了。
衛夫人輕撫她的頭髮,柔聲道:「你高興就好。」
雲傾有些醉意地趴在衛夫人肩頭睡著了。
陸晟取過披風,輕輕替她披在身上。
衛夫人露出讚賞的微笑,「你很會照顧阿稚,她將來嫁給你,我們都可以放心了。」
「您不是該擔心我更多些嗎?」陸晟低沉的問道,如果父王沒認錯人,衛夫人就是他的母親了,母親應該擔心兒子比擔心兒媳婦更多吧?
衛夫人面帶悵然,之後溫柔地道:「應該不會。你是男人、是強者,阿稚卻是嬌弱的小姑娘。你知道嗎?我七八歲的時候方才知道我的身世,在那之前,我也過得很開心,就像阿稚一樣。我之所以會開辦桂園,就是想看到和我小時候一樣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們在我的保護、教養之下一直開開心心的,不會像我似的,年紀稍大便被沉甸甸的責任壓彎了腰。」
雲傾睡得不沉,朦朧中聽到衛夫人的話,不禁有些奇怪,暗暗想道:山長有什麽身世啊?
衛夫人和陸晟低聲說著話,那聲音隨着馬車緩緩前行,好似誘人入眠一般,雲傾朦朦朧朧又睡著了,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在桂園了。
衛夫人命人拿過醒酒湯,「阿稚,喝了它會舒服一點。」
雲傾笑道:「謝謝山長。」接過碗,把一碗酸甜可口的醒酒湯喝了,肚子果然舒服多了。
喝完醒酒湯,把碗還到衛夫人手裏,雲傾這才注意到,不僅陸晟在這裏,燕王也在。
「伯父?」雲傾歪頭看看燕王,揉了揉眼睛,「您怎麽來了?」
他不應該在這裏啊,這麽晚了,他在桂園做什麽?
燕王打了個哈哈,「阿稚,事情是這樣的,你來送山長,阿晟來送你,我來送阿晟。」
「伯父真好玩。」雲傾嘻嘻一笑。
衛夫人溫柔的拍拍她,雲傾又伏在衛夫人懷裏睡著了。
睡夢中她聽到衛夫人、燕王、陸晟在說著一件前朝舊事,雲傾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清醒後輕輕嘆了口氣,抬起頭,清晰的道:「因為他年紀最小啊。」
昌平公主之所以選了她的兄弟,並沒有多麽複雜的原因,因為太祖皇帝讓她挑選的三個人當中,她的兄弟年紀最小。
太祖皇帝不是說著玩玩的,是真的會因為她赦免一個人,但另外兩個人要被無情的殺戮,三個都是她的親人,她能怎麽選?怎麽選都會有遺憾。
生死關頭,大人讓孩子,大孩子讓小孩子,就是這麽簡單。
雲傾說完,倦意上來,又沉沉睡著了。
燕王露出詫異的神色,「是這個原因嗎?」
衛夫人嘆息,「阿稚所說的,正是昌平公主心中所想,是她之所以會這麽選擇的真正原因。看來,還是女人明白女人啊。」
她輕輕拍着懷裏的雲傾,臉上是母親般的慈愛神情。
燕王小聲嘀咕,「對我不好,對兒子不好,對兒媳婦倒是很好。你把對兒媳婦的好也分給兒子一點啊,阿晟從小沒娘,他難道不可憐?」
衛夫人不理他,陸晟笑而不語。
燕王不死心的推推陸晟,「臭小子你想想,如果你娘回家了,阿稚嫁過去之後便如同在娘家一樣,也有母親疼愛,這樣豈不是很好?」
「很好。」陸晟微笑。
燕王低吼,「知道很好,你倒是趕緊想辦法啊!還傻坐着干什麽?」
「那麽大聲做什麽,沒看到阿稚睡著了?」衛夫人不滿地皺眉。
「我……大嗓門兒習慣了,習慣了。」燕王訕訕的,語氣中不知不覺便有了歉意。
陸晟不禁微笑,他從小見慣燕王大聲咆哮的場面,燕王怒吼的時候,哪怕是燕王妃也不敢勸他,但就是有人不怕他,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夫人累了一天,這便安歇吧,我送阿稚回家。」陸晟柔聲道。
衛夫人蹙眉,「阿稚睡著了,你怎麽送她?還是我送她回去吧。」
燕王哈哈笑,「阿稚送你,你再送她,你們倆今晚不用做別的事了,一直送來送去便是——」
衛夫人白了他一眼,燕王的話還沒說完,便戛然而止。
「夫人說的是,阿稚睡著了,我確實不便隻身送她,辛苦夫人了。」陸晟躬身。
衛夫人對着陸晟,語氣柔和多了,「辛苦倒也談不上。你知道我一向喜歡阿稚,很樂意送她。」
燕王心裏酸溜溜的,心道:你嘴上說什麽也想不起來,可是對兒子這般和顏悅色,對我便沒好氣。總之你對兒媳婦最好,兒子其次,對我是最差的。我就那麽不討你喜歡嗎?
陸晟辦事周到,命令人把轎子一直抬到屋裏,請衛夫人抱着雲傾上去,然後轎子直接從屋裏抬出來,去了石橋大街。
燕王也跟過去,他同樣坐着轎子,和衛夫人的轎子並排同行,有好幾回他想掀轎簾和衛夫人說說話,但想到雲傾還在睡覺,他若胡亂開口衛夫人定會不高興,只好硬生生忍住了。
到了石橋大街,何氏已經在翹首以盼了,見衛夫人親自送雲傾回來,眉眼彎彎,「我正念叨着呢,正巧你們來了。山長快請坐,把阿稚交給我便是。」
衛夫人微笑,「人送到了,我也該回去了。」
何氏熱情挽留,「天這麽晚了,山長今晚便在寒舍歇下可好?」
雲傾在母親懷裏迷迷糊糊的道:「是啊,山長,別走了,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