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八十九章燕王要名分】
密室中一片靜寂。
「那之後呢?」許久,衛夫人輕聲問道。
燕王凝視着那堆火,嘴角輕勾,「後來我就這麽生了堆火,你在火堆旁躺着歇息,我獵了只野羊烤給你吃。那時你很乖巧,安安靜靜躺着不動,我若看你,你便沖我微笑,笑得好看極了。我放下所有的軍務和政事不理,陪了你好幾天,你身體慢慢康復,咱倆便……」
他笑了笑,不再往下說,不過接下來的意思誰會不明白呢?
陸晟不快,「父王,您為什麽不把她娶回家?」
他對燕王不滿的地方就在這裏,前世他要娶雲傾,燕王就是不同意。
「明媒正娶?明媒正娶有什麽好的,你喜歡她,多寵她些不就行了。在王府之中,你就是把她寵到天上外人也管不着。」
這世燕王好多了,答應婚事還算痛快,可聽聽他方才的語氣,把他母親當什麽人了?隨隨便便就和她在一起,從沒想過要把她娶回家嗎?
燕王臉一紅,正要發怒,衛夫人忽然道:「從前的事我確實想不起來了。不過,如果我真的是那位被王爺從雪堆里扒出來的姑娘,身體康復之後,我也會像她那麽做的。」
陸晟揚眉,有些惱怒,一個不想正式迎娶,一個不想正式出嫁,就這麽着把兒子生出來,有沒有替兒子想想?
衛夫人溫柔地看着陸晟,眼神中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和憂鬱,「你若知道我的身分,便會明白我了。如果那真的是我,一定想留下後嗣,不讓我衛氏一脈從此斷絕。孩子,我姓衛,你明白嗎?」
電光石火間,陸晟和燕王同時明白了她的身分,一時間卻又有些不敢相信。
衛夫人道:「你們還想不到嗎?整個衛氏家族當時就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如果僥倖活了下來,誕育子嗣、延續血脈自然是第一要務。」
現在的王朝國號為夏,皇帝姓趙,趙家人的江山是從前朝皇帝手裏搶過來的,前朝皇帝姓衛。
太祖皇帝得了江山之後本來是要將衛氏皇族全部誅殺的,但他早年間曾受過昌平公主的救命之恩,他寬赦了昌平公主。
太祖皇帝在慶功宴上宣佈這道旨意,當時群臣稱賀,歌功頌德,諛詞不絕於耳,太祖皇帝飄飄然,命人把昌平公主帶上來,除了赦免她之外,還讓她在她的丈夫、兒子、兄弟之中任擇一人陪伴她的餘生,但是其餘的兩人必須死,而且昌平公主要親眼觀看行刑。
昌平公主和她的駙馬恩愛逾恆,兒子八歲,是個伶俐可愛的男孩子,兄弟最小,只有兩歲,如果不是乳母拚命相救,早就死在亂兵刀下了。
當時舊朝臣子歸降新朝的人很多,看着以仁厚着稱的昌平公主被迫要在丈夫、兒子、兄弟之中挑選一人,然後眼睜睜看着其餘兩人死掉,都不禁替她難過。
哪個不是親人呢,這讓她如何選擇?
有人猜她會選丈夫,因為她和駙馬太恩愛了;有人猜她會選兒子,因為兒子是她親生的。唯獨沒人猜她會選兄弟,但她選的就是兄弟。
「丈夫可以再嫁,兒子可以再生,兄弟不復得。」昌平公主神色漠然、神情空洞,彷佛在說著和她不相干的事情。
太祖皇帝吃了一驚,但話已經說出口,覆水難收,只好放了衛氏皇族最後一名皇子和昌平公主。
太祖皇帝大概很不滿意昌平公主的這個選擇,雖然放了姊弟二人,卻堅持要昌平公主親眼觀看行刑,親眼看着她的駙馬和兒子死。
昌平公主的駙馬很有骨氣,和她含笑道別,互道珍重;兒子還小,哭聲震天,昌平公主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
她看着丈夫和兒子死去,一滴眼淚也沒留。
之後,她帶上小兄弟回了原籍,親手將小兄弟撫養長大。
這是衛夫人祖輩的故事,發生在一百多年前,但直到現在,燕王和陸晟回想起來,還是覺得驚心動魄,殘忍至極。
衛夫人比燕王和陸晟淡定多了,「你們可知道,昌平公主為什麽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燕王呆了呆,試探的說道:「因為……呃,兄弟是衛氏皇子,昌平公主想讓衛家的血脈傳下去?」
陸晟黯然搖頭,「我不知道。」
那樣的選擇太殘忍了,怎樣選都很傷人,無論昌平公主怎麽選,別人都不能說她不對。
一次救命之恩換來這樣兩難的處境,或許那時昌平公主最後悔的是,當初為什麽救了那個人吧?如果她不救他,江山不會易主,她也落不到那樣的境地。
「就知道你們猜不出來。」衛夫人款款站起身,「我倦了,送我回去吧。」
燕王一躍而起,「想走?沒那麽容易,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絕不放你走。」
衛夫人靜靜看着他。
燕王訕訕的,「別這樣,你拋夫棄子我都不跟你計較了,你就不能對我和兒子好點嗎?」
「即便王爺說的全是真的,我也只是棄子,談不上拋夫。」衛夫人言詞委婉,「你我從未成婚,所以你不是我丈夫,明白嗎?」
燕王憤怒至極,也委屈至極,「兒子都生下來了,我在你這兒連個名分也沒有……」
「我們衛家的人就是這樣,還請王爺多包涵。」衛夫人客氣的道。
陸晟眼看燕王要着急,連忙擋在他們兩人中間,「我方才在醉仙樓陪我岳父喝酒來着,阿稚她們想要請山長一起飲酒慶賀,我命人去了桂園,這才知道衛夫人不見了。現在我已離席多時,岳父肯定四處找我,阿稚更是不知急成什麽樣子了呢。」
燕王拍大腿,「讓阿稚着急可不好!」
衛夫人趁機道:「還不快送我出去?去醉仙樓,別讓阿稚等的心焦。」
燕王還有些猶豫。
陸晟低聲道:「有些事急不得,得慢慢來。有我在,您擔心什麽?」
燕王精神一振,信心百倍,「對,有你在,老子還擔心什麽。有孩子在,還怕勾不回孩子的娘?」
陸晟無語,這高興得也太早了吧?如果衛夫人承認他是她的兒子,那父王還是很有希望的,畢竟母親對兒子總會有憐惜和疼愛,愛屋及烏,也不會對父王太差。可是,衛夫人現在什麽也沒想起來,什麽也沒承認啊。
燕王任由陸晟陪着衛夫人向外走,不再阻攔。
陸晟和衛夫人已經快要出門,燕王想起一件要緊事,飛身過去把陸晟拉回來,「小四,你怎麽進來的?」
不應該啊,這裏有重兵把守,不可能把小四放進來。
陸晟淡定地道:「您忘了嗎?我小的時候過生日,您喝多了酒,那天晚上和我一起睡的,說有好東西要送給我,讓我看了清墨堂的資料和王府暗道圖。」
聽陸晟說的跟真的一樣,燕王卻半信半疑,「是這樣嗎?」
「您這樣便是救了我的命。」陸晟道:「若不是知道清墨堂的資料,當年我在京城如何能指揮您的那些殺手?沒有他們,我可能早就沒命了。」
燕王神色怔忡,「說的也是。」
陸晟當年在京城遇刺那件事,燕王至今想來還是心驚,傷得那麽重,下手的人是存心要陸晟的命啊。
衛夫人回頭,似笑非笑的,似有不滿,「你們父子倆有話什麽時候不能說,就不怕酒席已經散了?」
燕王連忙推了推陸晟,「你快過去吧。」
陸晟雖然滿腹心事,此時也不禁微笑,「是,這便過去。」
他現在還不能肯定衛夫人和他到底有沒有關係,不過看到燕王對衛夫人這般緊張在意,不知怎麽地,心裏隱隱約約覺得很舒服。
陸晟陪衛夫人出了王府,一邊交代人到桂園給阿盤等人送個信,一邊陪衛夫人上了馬車。
陸晟在衛夫人對面坐下,衛夫人微感尷尬,略帶歉意的輕聲說道:「對不住,那幾年的事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無妨。」陸晟正襟危坐,沉靜端莊,「我爹雖然粗暴,但他對我還不錯。」
「這是能看出來的。」衛夫人神色溫柔了,「他對阿稚那麽好,一定是因為你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