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幕 落日餘暉

下午

集祈無奈地趴在電腦面前，寬大的液晶顯示屏上彈出了他已經經歷過無數次的失敗對話框，熟悉的畫面再一次出現在他的眼前。是的，他在填完斯坦頓的入學申請表之後就已經沒有去學校複習的必要了，畢竟自己現在不一樣了，已經是一名徹底的准大學生了，沒有跟着那些苦逼高三黨複習的必要了。於是在得到了那個更年期班主任的同意和學校領導的准許之後，集祈開始了在家玩耍的瘋狂之旅。

而他回家打開電腦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約戰那個頭像可愛操作恐怖的網友——落日餘暉，而最後的結果也不出他最開始的預料，就跟打十一家聯盟令人發狂的電腦一樣，甚至比這個還恐怖，每盤都撐不過十五分鐘就只能無奈地打出GG，隨後屏幕灰白彈出重複了無數次的對話框。

然後整整一個下午都揮灑在了電腦面前，而他卻沒有感受到一絲絲遊戲帶來的快感，他無奈地關閉了《冰封王座》，盯着屏幕苦笑。這應該就是他們所說的遊戲體驗賊差吧，集祈在心中惡狠狠地吐槽。

“你還要繼續嗎？小菜鳥？”QQ頭像猛地跳動，彈出了落日餘暉的對話框。

“算了，不繼續了，我這隻菜鳥已經飛不動了。”集祈打字拒絕了，他的自信心再一次被這個不知道用什麼電腦不知道是男是女的網友摧毀，他盯着對方可愛的美少女頭像搖頭。

“是嗎？你這樣就放棄了？小菜鳥？”對面開啟了惡狠狠的嘲諷模式，像個欠打的損友一樣。

“不放棄又能怎樣呢？我們之間的差距這麼大，一直沒有彌補的辦法，我不放棄又能怎麼辦呢？”集祈滾動鼠標細數着自己一下午紅色的慘烈戰果，每一場都是慘敗沒有一場撐過了二十分鐘，就像和永遠不會犯錯的機械人對弈，根本沒有贏下的機會。

“那麼我問你個問題可以嗎？”落日餘暉接着問。

“可以，你有什麼問題就說吧。”集祈毫不猶豫地回答。

“如果你是一個遊戲世界中已經設定好各項屬性的人物，就是那種無法升級也沒有任何自由屬性的人物，但是你卻有一個強制的任務，去消滅一個各項屬性都比你高一的BOSS，你從設定上完全沒有取勝的機會，那麼即使是這樣你還會去嘗試嗎？”

集祈看着對方打出了一大段話陷入了沉思，其實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對方的問題。如果用比較積極的想法去回答，那麼答案一定是肯定向上的，不就是屬性差一點嘛，又不是差很多，就像某些牛逼的玩家一樣，裝備不行用操作來彌補啊！沒什麼大不了的，而集祈也是這種想法。

“會啊，肯定會啊。”集祈在屏幕上給出自己的答案，“我覺得這還是有很大的可能能夠取勝的，畢竟只有一點點的差距，稍微努力一下還是可以的吧。”

“那麼如果你和BOSS之間的差距很大，大到根本沒有任何裝備和操作去彌補的餘地，你還會選擇繼續完成這個不可能卻無法迴避的任務嗎？”落日餘暉繼續將難度提高，等待這集祈的接下來的回答。

大到沒有任何可以彌補的地步嗎？集祈的手停留在鍵盤上，彷彿失去了按下去的勇氣，他不知道這樣沒有希望的繼續還有什麼意義，明知道不可能為何卻還要努力呢？如果現實中真的存在這樣的遊戲，並且遊戲中還有這樣的變態任務的話，他想只有傻子才會去玩這個遊戲吧。他嘆了口氣，給出了回答。“應該不會吧，如果真的存在這樣的遊戲任務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把這款遊戲卸載，永遠不會去碰，我覺得只有傻子才會在這樣的遊戲中找虐吧。畢竟我是很討厭那種遊戲體驗賊差的遊戲，如果有，我不玩就是了啊。”

集祈打字給出自己答案之後，落日餘暉許久沒有回答，過來幾分鐘，對方才緩緩打字說，“你的想法真的……很厲害好吧，我從沒有見過你這樣奇葩的答案。”

“那是當然，我們班主任和同學都覺得我是個奇葩，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出來一點也不奇怪。”集祈自我嘲諷。

“不過說真的，如果你真的面對這樣的絕境時，你真的會選擇放棄嗎？如果當一切都是真的時候，你還會像現在這樣輕描淡寫的無所謂嗎？”落日餘暉的語氣瞬間變得嚴肅起來，彷彿如君王般質問逆賊，讓集祈再也沒有閃躲的餘地。

集祈看着屏幕，只覺得自己按在鍵盤上打字的手愈加沉重，彷彿上面壓着看不見的重擔，讓他每一個字每一個選擇都變得愈加謹慎。

他愣了愣，不知道該怎麼選擇。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如果真的會有那麼一天的話，我想……我還是會去嘗試吧，儘管知道那沒有結果。”集祈猶豫地說。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選擇那樣一條他自己都認為很傻的道路，明明自己都知道沒有成功的機會，但是心裏卻總有一團不甘心的火，不管世界再怎樣黑暗冰冷，那團火焰依舊在心底燃燒，不願意熄滅。或許這就像是某些心理學說中說的一樣，人是有受虐傾向的，有時候就算知道沒有結果卻還是會義無反顧，就跟那些不敢表白的暗戀者一個樣，總是幻想着女神的垂青。

“你還真的是挺傻的。”落日餘暉在後面跟了個呲牙的笑臉。

“是挺傻的。”集祈自己都承認了，他也認為自己挺傻的，就跟一個愣頭青一樣。做什麼敢做什麼都不會去考慮後果，就憑着一腔可笑的熱血。

“看來你很有自知之明嘛。”落日餘暉點頭表示贊同。“對了，”她突然說，“你是不是快高中畢業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集祈有些疑惑。

“你QQ資料一欄里不都寫着的嘛，18歲不正是成年畢業的時候嗎？”落日餘暉發了個你很弱智的表情。

“原來是這樣嗎？”集祈表示懂了。

“那麼你現在不應該是待在學校為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試複習嗎？還是說你已經是個社會青年了？”

“沒有啊，”集祈回答，“只是我已經被外國大學錄取了，所以才沒有高考的壓力。”

“哦，那麼這就是你在家陪我玩魔獸的理由？”落日餘暉有些不依不饒。

“恩，算是吧。”集祈點頭，“我除了玩這個遊戲就沒有什麼其他的愛好了，而且除了你也沒有人願意陪我這隻菜鳥玩遊戲了。”

“是嗎？那我還真是榮欣呢。”落日餘暉的語氣有些落寞，她彷彿不知道該怎樣去接下集祈的對話，只能用這樣簡單的幾個字來給予回應。畢竟是兩人從未見過面，只是彼此通過網絡聯繫，所以無法像熟悉的朋友一樣有數不清的話題可以聊，他們之間除了這款早就過時的單機遊戲作為紐帶之外，再無別的聯繫。

“你……”集祈想了許久還是打出了這幾個字，“你平時沒有人陪你玩嗎？”

“為什麼會這樣問？”落日餘暉有些不解。

“怎麼說呢，是我自己的感覺吧。”集祈說，“我也不知道我感覺的準不準，我總覺得每次和你打完遊戲后你說的話總是很孤獨的那種，像是沒有人能夠陪你一樣。”

打完這幾行字之後，按下Ctrl加Shift發送之後，集祈有些後悔。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發神經地說出這些話，明明他們才認識兩天，還處於陌生人以上好友未滿的狀態，自己有什麼資格去訪問對方的內心世界。當然關心別人可以，但是要分清自己的身份，陌生人的噓寒問暖只會讓人有種莫名的反感。

嘆了口氣，集祈將手指按在鼠標上，點擊右鍵按下了撤回的按鈕，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做法有沒有用，也不知道對方是否已經將他發出的消息全部看完了。他只知道要是自己不做些什麼的話，很有可能會和這個孤獨的女孩漸行漸遠，儘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特別在意，或許只是不希望讓這個脆弱的女孩再次受傷罷了，就跟個笨浣熊一樣，邁出的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觸及了對方不願意暴露的內心深處的柔軟。集祈深吸口氣，對着電腦默默傻笑。

“為什麼要撤回呢？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落日餘暉打了個問號，“的確就跟你說的一樣，我是很孤獨，沒有任何人的陪伴，所以才會特別希望，不能說是希望吧，應該是渴望有一個人，僅僅只是一個人就足夠了，能夠陪着我玩玩遊戲說說話，哪怕每天只有短短的幾分鐘時間也好。因為我一直都是一個人，沒有體會過那種有人陪伴的感覺。”對方並沒有說得潸然淚下慷慨激昂，而是輕描淡寫地彷彿在說什麼無關緊要的東西，似乎時間的積累已經讓這件痛苦的事情變得習以為常。

集祈愣愣地盯着屏幕，撓撓頭有些不知所措。他並不是那種有着安慰人的特殊技巧的，也不是什麼嘴裏會說出煽情詞句的人，更不是什麼勵志的心理廚師會烹飪出一碗熱騰騰的雞湯來溫暖人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傻乎乎地一字一句地讀着對方從滿孤獨和寂寞氣息的話語，之後在他那小小的腦袋中不斷思考如何自己該如何回應，給予對方哪怕一絲一毫的安慰。他的手指在鍵盤上跳動，在輸入框中反反覆復地打了又刪，斟酌了許久。

“那麼你就沒有什麼別的朋友嗎？一個都沒有？如果沒有的話，我想……你要是需要人陪伴的時候，我想我可以成為那個人，每天無聊的時候可以叫我出來打打遊戲聊聊天，我想這點時間的空閑我還是有的。”他並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安慰能不能夠起作用，只是努力地想讓成為那個黑暗世界中的光，給予一點點希望。

“沒有啊，”對方肯定地說，“在這座巨大的神殿裏除了我自己一個人以外，就沒有任何別的人了。”

“神殿？那是什麼東西？”集祈不明白對方說的神殿是什麼。

“就是我住的地方啊。”對方沒有絲毫猶豫，回答得理所當然。

看到回答之後，集祈瞬間明白了，他突然想起了那部兄妹戀愛《我的妹妹哪有那麼可愛》番劇裏面的那個重度中二病的黑髮美少女——黑貓五更琉璃一樣，是個和落日餘暉一樣的孤獨女孩，沒有別人的陪伴，一直生活在自己幻想出來的領域世界中。

他裂開嘴無聲地笑了笑，“那麼裏面有神明的存在嗎？”集祈順着對方的話向下延伸，順帶跳過這個傷心並且不應該被提及的與孤獨有關的話題。

“以前是有許多神明的，只不過在諸神黃昏之後他們就全部死掉了。”落日餘暉認真地說，彷彿確有其事。

“諸神黃昏那不是西歐神話故事裏面的嗎？”集祈搖頭苦笑，他算是服了對方的臆想能力，連現實真實存在的和虛幻想像的都無法分清，甚至將它們彼此混淆。他甚至懷疑對方有精神分裂的前兆。

“誰說的，這些都是真實存在過的好吧。”集祈的質問立刻招來了對方的反駁，像個不服氣的小孩般開始叫囂。

“真實存在？”集祈無奈地笑笑，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都在崩塌，要是繼續和對方討論這個問題的話，他想他自己都會開始相信這樣荒誕的設定吧。這就像是醫生和精神病人之間的談話，兩人各持己見沒有任何的邏輯可言。彼此的世界觀都完全不同，中間也沒有任何的連接，他實在不知道要怎樣才能使這兩條不同的世界線產生交際。集祈無奈地嘆了口氣，決定一點點糾正對方錯誤的世界觀，將這個有自閉傾向的女孩拉回真實。“可是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麼神明？這些都只存在於神話故事中好吧。”

“那麼你真的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嗎？”落日餘暉認真地問。

“怎麼說呢，”在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集祈也不知道怎麼回答，“我既不能說不相信也不能說相信，畢竟就算在這個科學唯物主義的世界中還是有很多無法解釋的現象，而且我也很相信有鬼魂的存在，所以對於神的存在，我是半信半疑，既不過於相信也不完全否定。”

“那麼現在如果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中神是真實存在的，你會相信我說的話嗎？”落日餘暉繼續問。

神是真實存在的？集祈不明白對方說這話這是什麼意思，“你確定這不是在開玩笑嗎？”集祈打字質問。他現在已經漸漸開始懷疑自己的人生觀價值觀和這些年所接受的教育了，如果不是對方是瘋子，那麼就是他是瘋子。

“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集祈。”對方跳動着頭像的對話框突然彈出了這樣突兀的語句。

集祈？在看到這兩個字的那一瞬間，集祈渾身的汗毛根根直立，他微張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電腦屏幕上顯示的對方的回答，一股來自心底的惡寒開始在全身蔓延，隨後就是無盡的恐懼緊隨而至。

“你是誰！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誰！”集祈顫抖着手在鍵盤上快速地敲擊反問。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個才認識兩三天素不相識的網友竟然對於他的了解可以如此地超出想像，甚至就像一個看不見的幽靈一直在他身邊默默注視，只是他未曾察覺而已。他揉了揉臉頰不斷深呼吸，忐忑慌張充斥他的內心。集祈現在有種感覺，自己彷彿又回到了那個似乎被他選擇性遺忘的夜晚，那個周圍只有黑暗大聲呼喊都沒有人回應的夜晚，那個整個世界中只剩下他自己孤獨的夜晚。

“我是誰你又忘記了嗎？主人？”對方迅速給出了出人意料的回答。集祈甚至隔着屏幕都可以聽到那晚如魔咒般的在他耳邊回蕩的聲音。

主人你真的忘了？

主人，你忘了我嗎？

看來主人是真的忘了，那麼……就讓我來幫主人回憶吧！

什麼狗屁主人！你他媽到底是誰啊！我根本就不是你的什麼主人，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衰男，哪有這麼威風的稱號啊！他抽抽鼻子，恐懼的神色充斥在他眼瞳中，他咬着嘴唇微微顫抖，幾乎快被這個陌生而可怕的嚇哭了。

“我真的不是你的什麼主人啊，你別纏着我好嗎？”他顫抖着收敲擊鍵盤害怕地打出求饒的字句。他一直以為那天晚上過去之後就沒有什麼了，沒想到那個奇怪的女孩一直就在自己的身邊根本沒有離開，像個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樣黏在自己身上，根本甩不掉。

“不，我們是命運女神絲線上註定的交際，我們總有一天會再次相遇的，到時候你會求着我不要離開，求着我，如同人類過去對於神明般的虔誠。”落日餘暉打出了一連串集祈不明白含義的語句，然後那個可愛的嘟嘴少女頭像開始一點點變得灰暗，直至徹底消失在集祈的好友列表中。

集祈大口地喘息，看着消失的對話框和消失的好友頭像，墨黑色的眼瞳中充滿了恐懼。彷彿有看不見的手從地獄中湧入現世，在他周圍瘋狂的舞動，將他這個無力反抗的小衰仔牢牢抓住，拖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