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幕 傻子
宏晶酒店九樓
亞伯蒼松般站在玻璃窗前，乾枯的指節端着冒着熱氣的骨瓷茶杯，從裏面升騰的茶香一點點消散，縷縷瀰漫在整個房間。
“校長，今天的面試怎麼樣？他同意加入我們學院了嗎？”坐在木椅上的青年輕聲開口說，他清秀如水墨畫的臉上透着冰山般的溫度，看不到任何的一絲笑容。他微微抬眼，墨色的眼瞳望着窗外緩緩飄蕩的薄雲。
“今天的面試嗎？”亞伯微微搖頭，他輕抿了口滾熱的茶水看着玻璃窗上印出的老人模樣，露出了無奈的苦笑。“我們差點失去了這樣一個優秀的學生，要不是我答應了他的要求，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進入斯坦頓學院的機會。”
“答應了他的要求？”青年皺眉，“什麼要求？”
“是個算是違背校規的要求，”亞伯點頭，“就是要求我錄取一個普通的女孩，那個女孩是他學校里成績最好的那個學生，還會很多文藝方面的特長，甚至在國際比賽上得到過不錯的名次。但是你知道的，我們這個學校要的根本不是什麼成績優秀三觀端正的好學生，那是哈佛麻省該做的事而不是我們。”
“那個女孩是他喜歡的人嗎？”青年眼瞳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也對啊，畢竟為了喜歡的女孩傻乎乎的男孩子可是什麼都可以放棄的，哪怕是……生命。”
“不，你說錯了，那個女孩和他幾乎沒有什麼關係，就算有關係也只是普通的朋友關係，並沒有夾雜什麼特殊的情愫在裏面，我可以從他坦誠的眼神中看出來。”亞伯說。
“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就像個……傻子一樣。”青年低聲說，他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傻乎乎學生進入學院後會是怎樣的光景。
“那僅僅是因為他答應了那個女孩，他不知道從哪裏知道外國大學的學生有權利推薦新生，而天真的他以為可以憑藉這這項權利讓那個渴望進入我們學院的女孩夢想成真。但是你知道的，我們根本不可能錄取一個沒有任何神魂的普通人，我們學院的存在本來就不是為了培養什麼社會精英諾貝爾獎獲得者，我們就是一群弒神的送葬者，死亡才是我們最終的歸宿。”
“那他還真是一個傻子啊。”青年輕嘆，沉默了幾秒中后問，“那麼校長你最終還是做出了讓步錄取了那個女孩嗎？”
“這是我一生中唯一對人做出的讓步，我除了在神明面前做出了退讓，就沒有人讓我可以退步，而他是唯一一個。”亞伯輕嘆，“那個女孩我最後還是錄取了，不過是在我們學校的對外的分部，也就是那座為了研究神學史的學院，要是那個女孩進入本部的話，那樣一個三觀極正的學生肯定會因為認知的問題而崩潰的吧。”他輕抿了口杯中滾熱的茶水，清冽甜香的茶味順着他的咽喉一直向下。“不過就算這是違背規定又能怎樣呢？那樣一個優秀的存在值得我們用一切去換取，就像站在懸崖邊上的將亡者一樣，只要有一絲的機會，都會拿生命去賭！”決絕的字句從亞伯的嘴角中蹦出，他蒼老的骨節發力緊捏瓷杯，一道道裂紋出現在圓潤的杯麵上。
“那校長你覺得我們賭對了嗎？”青年轉過頭問，“他值得我們這樣為他付出嗎？”
“不是我覺得，而是他一開始就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亞伯晃動着骨瓷杯，隨後兇狠地將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額角泛白的銀髮微顫。“你知道嗎，今天他跟我說的話和他露出的表情讓我感觸頗深，就像看到了當初年輕時的自己一樣，那樣地傻那樣地不顧一切那樣地勇敢和無畏。”說到這他的聲音如枯葉般滄桑。
“我從校長你的講述中就猜到了。”青年點頭回應，他坐在木椅上看着亞伯的背影小聲說：“一個把對別人的承諾看得比命還重的傻子，就算戰鬥到最後一刻，燃盡最後一絲血，也不可能從他的嘴裏聽到放棄二字，那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蛋，心中的信念如不周山般支撐起他的全部世界，這樣的人傻得讓人心痛。”
“是啊，”亞伯似乎對此深有體會，“你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那個傻子和我對視時候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在森林孤獨而發狠的野獸，明明早已遍體鱗傷，卻還要逞強地發出嘶吼，露出那副色厲內荏的模樣，”說到這亞伯露出了無奈的笑容。“那個時候的我也是這樣，跟他沒差。僅拼着一腔的熱血就敢提着殘破的武器滿世界地跑，來往於一個個神明復蘇之地，唯一支撐着我的就是心中沒有變過的信念——讓神明滾回他們的墓地！”
“那的確是我們一直追求的終極目標，消滅所有神明！”青年站起身望着窗外，氣勢如出鞘長劍，墨色的瞳孔瞬間變得湛藍，裏面彷彿有千萬利箭離弦齊射。“對於這個目標，我從沒有放棄，從一開始就是。”
青年的語氣淡漠，裏面卻透着無人敢觸碰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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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
加拿大斯坦頓
“737請求起飛。”大廳中傳來了機師的請求。
“准許起飛，以最快的速度到達北楓市，將那份檔案和新生表格帶回來。”亞罕拉伯迅速下達命令，緊皺的眉頭表明他真的很煩躁。校長和主任組隊去中國旅遊，現在只剩下他這個副校長在這裏主持大局，累死累活。他們幾個校導倒好，一群去中國度假，一群去澳大利亞看袋鼠，說是什麼研究調查，全是他媽的扯蛋。
“校長，C組在中國河南商丘發現商墓，他們懷疑裏面有諸神遺迹。”
“校長，這是亞伯校長寄來的賬單，請你過目。”
一疊厚厚的賬單被擺在亞罕拉伯的面前，等待審閱。“什麼？五百五十萬買法拉利F430，還是ScuderiaCoupe版本的。這兩個老傢伙買這個搞毛啊！什麼！”亞罕拉伯忽然提高音量，帶着難以置信的語氣說，“竟還有~~~五星級酒店消費記錄？特殊服務？”看到這亞罕拉伯臉龐劇烈抽搐，怒火中燒。他知道這兩個老色鬼下限低，但沒想到會低到如此地步，但隨即他再次被老色鬼的下限所打敗。“一次一萬？總共六次！這兩個老色鬼！”亞罕拉伯腳上像踩了彈簧一樣，猛跳起來，怒髮衝冠，把前來報賬的女秘書嚇了一大跳。
“媽的，敗家子，有這麼花錢的！”亞罕拉伯怒吼，帶着怒火重重拍案，頓時，嘈雜的大廳中被嚇得鴉雀無聲。
“那個~~~校長這帳~~~咱還報不報了？”女秘小心翼翼地問。
“給！”亞罕拉伯猛一拍桌，拿起鋼筆，帶着怒氣在賬單上潦草地簽字。
心中的怒火才剛剛平息，緊接着就又被點燃。
“校長，B組請求支援！”坐在前排的實習生接到報告，摘下耳麥，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支援？B組不是去考古了嗎？”
“似乎出了點意外，他們在伊拉克與美軍交上火了。”實習生大聲說。
“美軍！怎麼會惹上美國佬了。”亞罕拉伯拍着腦門無奈地嘆息。現在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執行部部長在這工作幾年，原來的英俊美男被摧殘成了禿頂老頭。這都是被氣的，每天攤上這些倒霉事，不被逼瘋都是奇迹了。
“他們發現一名美軍士官身上有種對神魂起反應的東西，應該是神明墓地里的東西，就……”實習生低着頭，低聲嘟囔，不敢往下繼續說。。
“就什麼？快說！”亞罕拉伯怒喝。
“就動手把士官打暈了，搶走了對方身上的飾品。”實習生猛地立正站好，將最後幾個字吐了出來。
“搶？靠！他們身上沒錢啊，不知道買啊！”亞罕拉伯雙眼冒着怒火。
“那個，他們解釋說，身上的錢拿去買武器了。”
“買武器？買什麼武器要三十萬，還是英鎊。”亞罕拉伯怒喝，“是買導彈還是核彈頭？”
“就是買核彈頭。”實習生低着頭，“是兩枚微型核彈頭。”
“核彈頭，他們買這個搞毛啊！”亞罕拉伯快被氣哭了，“又不是拿去炸神，他們要這個搞個毛啊！倉庫里有的是！”
“他們說便宜。”三十萬英鎊買兩枚核彈頭，雖然是微型的，但還是撿到便宜了。
“Shit！操！”亞罕拉伯怒罵，來回踱步，不斷思索着解決辦法，“派架CH-35E去把他們接回來，記住要快，晚了麻煩就大了。還有，順便把那兩枚核彈頭帶回來，花了錢的必須要拿回來，還有千萬別把衝突擴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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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被重重推開，工作人員匆忙地闖入指揮大廳
“校長，這是這次任務的傷亡報告，請你過目。”工作人員遞來加密文件。
亞罕拉伯憤怒的神情忽然變得凝重了，怔了一下，緩緩地說：“這次傷亡情況怎樣？”
“這個我也不清楚，”報告人員苦澀一笑，“這是A級文件，我無權查看，具體情況只有等校長您看了才知道。”
眼罕拉伯接過文件，深深吸了幾口氣，顫抖地撕開封條。他知道裏面裝着年輕的生命與鮮血，更裝着少年們那等待實現的夢。抽出那張薄薄的報告單，赫然出現的血色大字沉重地捶打在亞罕拉伯的心上，一錘又一錘，毫不留情。
獃獃地愣了幾秒鐘，深吸了幾口氣，亞罕拉伯咬緊牙關努力不讓淚水落下，那張薄薄的報告被捏得不成形。亞罕拉伯心情沉重，步履蹣跚地邁出大廳，默默仰靠在過道邊，緩緩蹲下，用力地揉着自己那張佈滿褶皺的老臉。眼眶中的淚水慢慢溢出，帶着悲傷絕望點點滴滴悄然滴落，一點一滴打在素白的紙上，混合著悲傷擴散渲染在血字間。
過道盡頭，禿頂男人邁着沉重穩健的步伐走來。
“別這麼悲觀好嗎？亞罕拉伯。”禿頂男人蹲下按着亞罕拉伯的肩，神情沉重，蒼老的瞳孔盯着在絕望中掙扎的老友。“我們現在還沒輸，振作一點好嗎！”
“振作？”亞罕拉伯彷彿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似的開始顫聲冷笑，“這次我們遠赴歐洲的任務，主力成員全部在神殿的圍剿下損失過半，活下來的人到現在為止都還躺在病床上重傷昏迷不醒。”說到這，像是觸及了他的禁忌，亞罕拉伯顫抖的聲音猛然飆升，像發怒似的吼了出來。“你還我怎麼振作！你說啊！你說啊！”
突然，亞罕拉伯猛地起身，發瘋似地摟着男人的肩，厲聲質問：“我們付出了這麼多金錢和生命，幾乎將我們所能擁有的一切都賭了進去，可是我們得到了什麼？什麼都沒有！甚至連一絲希望都看不到！那我們這樣累死累活到底為什麼？為什麼！你告訴我！告訴我！”最後幾句話幾乎是咆哮而出，帶着怒火噴涌。
男人愣了，用粗糙的手掌撓了撓額角，抬頭望着牆壁緩慢地說，“阻止神明降臨人世一直以來就是我們的使命。這麼多年，我們也一直為這個目標奮鬥，雖然慘烈悲壯，但我們還是在努力不是嗎？
“阻止真神？”亞罕拉伯的聲音無奈地軟了下來，慢慢癱坐回地，靠着背後的鐵牆，望着頭頂的那絢爛多彩的壁畫，無聲地苦笑，“阻止神明？你要怎麼阻止？用槍還是用核彈？是用意志還是熱血？你知道的，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那些對於神來說都是笑話！笑話是什麼你知道嗎？就是你明明拼盡了全部的力氣去搏，可是連對方的衣角都打不到，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就是絕望！沒有一點光的絕望！”
“但是我們不都是說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事，只要你相信希望，總會有奇迹發生的，不是嗎？”男人安慰。
“奇迹？”亞罕拉伯冷笑，“你別用那些狗屁雞湯來溫暖人心，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那是自欺欺人的把戲，我們現在幾乎已經沒有希望了，”亞罕拉伯抹了把淚，聲音有些嘶啞。“我們優秀的學生大部分都已經沒了，你讓我拿什麼相信還有奇迹？”
男人嘆了口氣緩緩蹲下，坐在亞罕拉伯的身邊，用力地摟着他的肩，用着略帶鼓勵的語氣說：“可那又有什麼辦法，我們不去拯救世界，又有誰可以呢？又有誰有能力去拯救呢？我明白，那些逝去的靈魂是你最得意的學生，現在還有許多躺在病床上受傷昏迷不醒的學生，你有情緒我也能理解。但是這所有一切的苦只能由我們自己承受，當我們選擇這條路時，就已經決定我們只能在黑暗中抗爭，在絕望中戰鬥。沒有希望是嗎？我們可以……”男人深吸口氣，緩緩地說：“我們可以自己創造。”
“創造希望？”亞罕拉伯輕聲苦笑，望着頭頂靜靜地發獃，那死灰的瞳孔又開始慢慢燃燒，帶着仇恨夾雜着怒火。
“對，創造希望，就像我們看到的無數前仆後繼的先烈一樣，如我們頭頂絢爛的壁畫。”男人側過身抬頭指着頭頂的壁畫。
那是用電腦投影出來的壁畫，描述的是西歐神話中的《諸神黃昏》，在那一天，萬物毀滅，陰暗成為了整個世界的主色調，巨大的世界之樹被兇狠的惡龍連根拔起，張開血口露出銳利的齒爪，地面上的人類高舉着血色的戰旗向神殿進攻，焦土上燃起的烈焰猛烈燃燒着四周，一切都在墮落中毀滅，那是末日的景象。諸神在神殿中無助地顫抖，眼神恐懼地看着不畏生死的士兵闖進屬於王的殿堂。而站在華麗宮殿門口的人們，他們眼裏燃燒火焰，身上衣衫襤褸，充滿傷口的手提着殘破的刀劍，揮灑一腔熱血，燃燒着無盡的鬥志，衝進神殿弒殺君王。他們是先驅者，推翻了諸神的殘暴統治，把人類戰旗插上殿頂，從此人類建立了新的秩序。
“而我們，”男人迷醉地看着壁畫，用力地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我們也必將踏上前人的路，提着刀劍誅殺暴神，這就是我們生來的宿命，也是我們最終的歸宿。”
亞罕拉伯依靠在冰涼的牆壁上靜靜地沉默了幾分鐘，然後緩緩抬頭，用蒼老的瞳孔盯着頭頂的壁畫，眼底漸漸凝聚起冰冷的殺意，低聲憤憤：“諸神，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們。”捏緊的拳頭青筋頓時突起，血管中涌動着難以遏制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