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於氏早抓了一大把炒黃豆也用帕子包了遞給她,「去吧,難得有熱鬧可看,家裏又沒有什麽事。」
只要沒嫁出去的女兒,娘就把她們都當成孩子,寵得很。
為了讓娘安心,寧婉便笑着接了炒黃豆走了出去,跟在眾人後面冷眼看着熱鬧。
三家村的土地祠在山腳下,一人多高的祠堂,十尺見方的屋裏面供着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據村裡老一輩的人傳下來,三家村最早是三戶人家自關內到了關外安家,是以才有了這個村名,而土地祠就是三戶人家收了第一年的糧食後湊錢修建的祠堂。
從那時起,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就一直保佑着三家村的人,而三家村每年二月二的大祭祀也沒有停過。此外,春秋時節也常有一些小的祭拜,至於各家各戶,除了村裡一同的祭拜外,每每遇了難事也會來土地祠前磕個頭,求三家村的保護神保佑。
主持祭祀的正是郭家老爺子,眼下他是三家村輩分最高的人。三家村,三姓人家的村子,全村裏的人都能論起親戚。
郭老爺子幾日前從每家每戶收了二百錢,又在馬驛鎮買了香燭酒水面果子等等,今日一早又殺了豬。
眼下寧婉與於氏到了土地祠前,遠遠就見平日裏鎖着的木柵欄門打開了,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都披了紅,郭老爺子正帶着一村的男人們跪拜行禮。
因離着遠聽不大清楚郭老爺子說了些什麽,但不外是求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保佑三家村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之類的話。好一陣子郭老爺子才站了起來,大家隨着他一處起身,將原來供在桌上的那頭豬和幾樣酒果都抬了下來,接着就是三家村人最關心的分祭品了。
祭品中最受矚目的自然是那頭豬,這豬還是在春節之前就訂下的,特別留到了此時專門祭祀土地神。只不過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只能享用氣息,真正的肉還是要分給三家村所有的人,大家吃了這祭肉,便能保佑各家這一年平安康泰。
分祭肉自然也要由郭老爺子操刀,這是十分體面的活兒,又有權力,如何分配祭品全由他一個人做主。
沒多久,寧父寧梁便一手拎着一條肉,另一隻手拿着兩個面果子面色沉鬱地走了回來。
寧婉趕緊上前接了東西,「爹,娘炒了黃豆在家裏等我們呢。」
寧梁的神色緩了緩,「我們回家。」行二的他,村裏的人叫他寧二郎。
此時三家村的人也都陸續自土地祠前回來,就有孩子們自他們父女面前跑過,又笑着喊着,「你們家的肉真少!」
確實,寧家的這塊肉差不多是三家村各家中最小的一塊,今年郭老爺子分祭肉不是沿先前的習慣按收錢的戶數來分,而是按全村男丁的人數來分。如此一來,寧家只爹一個男丁,分到的肉自然就少,爹又是老實人,不會與人爭執,所以只能心裏不痛快。
祭肉少一些也就算了,可是這塊肉着實也不怎麽好,一隻豬蹄子連着一根豬腿骨,骨頭上面的肉幾乎都剔了,只留了薄薄一層,大約也覺得實在太少說不過去,便又搭了一隻豬蹄子——看來郭老爺子對自家的恨可真深啊,就因為自己沒有被他們家欺負了去。
在寧婉的夢裏,自己家吃了啞巴虧,郭老爺子還是很大度的分了他們家一份肉。
可是要寧婉選,她當然不會後悔,依舊要揭穿了郭小燕欺負自己的事實,讓郭家賠錢、丟面子,寧可不要祭肉。
看着爹神色黯然,寧婉卻一點也不難過,她反而有些開心,因為在她的夢中,二月二日這天娘小產,寧清和自己要陪着娘沒有出門;爹拿了祭肉剛進門,卻被郭家的小孫子闖進門笑着嚷了一聲,「你們家是絕戶,以後就分不到肉了!」
一家人愁容滿面,娘趴在炕上哭了一整天。
眼下的一切情況已經比夢裏好得太多太多,唯一比夢裏差的就是這塊祭肉確實比那時少了。可是想想,這一次從郭家拿來的賠償錢,不用說買肉,就是豬腳也能買兩三隻,因此寧婉便笑道:「這又急什麽?明年我們家就有小弟弟,就能分兩份肉,後年再有一個小弟弟分三份,大後年還有……」
寧梁被逗得笑了,「你當你娘是什麽,一年生一個!」
寧婉笑說:「就算娘只生了一個小弟弟,可以讓小弟弟娶了媳婦多生幾個孫子呀,那時不是也一樣分很多份祭肉嗎?」
回到了家,寧婉將大骨頭砸開,熬了一大鍋骨頭湯,又用小火把豬蹄燉得香糯綿軟,香氣就在寧家的屋子裏瀰漫開來。
雖然沒有大塊的肉,但只要想到家宅平安,於氏肚子裏還有一個孩子,寧家也就充滿了希望。而人呢,只要有希望,就能活得很幸福。
【第二章壞了二姊的計畫】
過了二月二,祭過土地神吃了祭肉,半盆炒黃豆也終於吃完後,家裏的日子又恢復了平常的情況。
家裏上頓下頓地吃高粱米飯、高粱米面窩窩、鹹菜,若能用清水燉些白菜、蘿蔔、酸菜,就已經是難得的美味了。
這季節到處都是青黃不接,大家早已經習慣了,各家的日子都是如此,只要能吃飽飯就算是好日子,誰也沒有什麽可抱怨的,只等着大地回春,各種好吃的東西就出來了。
算着日子,今天劉五郎會到三家村,因為三家村人少地偏,過了二月二他便沒有過來,這一次一定會帶許多東西來賣,三家村買東西的人也會多,當然就會停留長一些的時間。而做過買賣後,他還會到寧家來拜訪。他和寧清的親事已經說定了,估計這一次會捎話挑個時間,讓媒人過來下聘。
寧清臉上掩不住興奮之情,一早起來便把屋子收拾得分外乾凈整潔,又催着爹殺了只雞,快手快腳地燉在灶上,自己又重新洗了手臉,用裝了滾水的鐵壺將衣裳熨得平平整整地穿好,這才拿着針線坐在炕上,可兩隻眼睛不住地瞟向大門。
到了正午,劉五郎果然上門來。
寧家夫妻趕緊招呼他上炕吃飯,農家人就是這般,不會說什麽客氣話,只實實在在地待客。
劉五郎才一坐下,寧清就端了一大碗雞肉,再燙了一壺自家釀的高粱酒,倒在兩個酒盅擺在爹和劉五郎面前,請他們先用。
廚房裏,寧婉打下手,娘又用醬炒了雞蛋、剔下的雞脯肉炒木耳、炒白菜、炒酸菜、雞湯煮了蘿蔔絲,每做好一樣,都盛了大半讓寧清端進去。
三家村的風俗就是這樣,如果是一家人都在一處吃飯,但若是來了客人,不只要男女分席,而且男人們只要有一樣菜上桌就可以開始喝酒吃菜,而女人們卻要將所有的菜都做好了,最後再做好了飯才能開始吃。
當然也有例外的,那就是家裏輩分高的女人,一般都是五六十歲以上的老太太,娶了兒媳婦,有了兒孫,她們往往可以享受與男人們一樣的待遇,也與男人們在一桌吃飯,一起喝酒,讓小輩人伺候着。以於氏的年齡和資歷還遠遠不夠的。
這些場面,寧婉自小就是看慣了的,但是有了經歷的她,竟覺得很是不平,明明劉五郎是小輩,卻在炕上坐着喝酒吃菜,於氏是長輩,卻在廚房裏忙着。因此她一早就讓娘上桌吃飯,由她來做菜。
只是於氏哪裏肯,她倒是心甘情願地在灶間裏忙。寧婉畢竟還是太小了,怎麽也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做菜,而寧清就要出嫁了,這時候更要多教她一些,免得她到婆家做不好讓人笑話。因此,於氏讓寧婉在一旁做打下手的活兒,卻指點着寧清上灶。
做好了菜,於氏最後又拿出了家裏收藏的豬油烙了一疊白面油餅,黃燦燦的,看着就十分香甜美味,不過她只留下三張,其餘的都讓寧清送到了男人的桌上。
事情都做完了,於氏才帶着兩姊妹到炕上吃飯,幾樣菜都只留了一點,雞肉也只有幾塊沒有肉的肋骨,三人一人拿了一張餅吃了,不夠的又添了些高粱米面窩窩。
說起來這頓飯也比平日好多了,但是寧婉吃起來就是不舒服,似乎有一種屈辱的感覺。可是三家村的風俗就是如此,她又能如何?現在的她還沒有能力改變什麽。
此外,寧婉還有一件壓在心底的事要弄明白,因此坐下來後就一直關注着劉五郎,聽他與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