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顧微雪回神點頭，跟在他後頭，一腳跨了進去，果然，才一跨門內，她連看都不用看就已感受到有數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由於來得晚了，顧微雪的位置自然是加在末席，所以她很快就停了下來。

身旁的侍者向著上位拱手施禮，「王爺，司明閣洛大人到了。」

顧微雪抬起眸，正好看到坐在蘭雍旁邊的聶蓁在衝著自己微笑點頭，她心頭一暖，回以一笑。

不過該走的禮數還是得走，顧微雪抱手低頭，衝著蘭雍說道：「王爺，下官有些事情耽擱了，來遲些許，還請見諒。」

蘭雍看着她，神色並未有什麽變化，依然是平常的語氣，「坐吧。」

顧微雪鬆了口氣，剛坐下來，對面卻有人說話了，是盛凝歌。

「洛大人好大的架子啊，長樂輔政王的壽宴也姍姍來遲，我這巴巴的頭一個來獻舞的可不服氣，依我看，洛大人應該自罰三杯才是。」她笑吟吟的，看上去一點也沒有刻意刁難的樣子，而是活潑的、率性的，就好像這是件理所應當的事。

顧微雪卻有些為難，她原本酒量就不行，何況今天身子還不舒服，不過……就眼前這情勢而言，還是自己的鍋自己老實背着為好。

想到這兒，她便落落大方又似略帶歉意地一笑，「郡主說得是。」言罷，果真一個遲疑也沒有，速度飛快地喝完了三杯酒。

「洛大人好酒量。」盛凝歌笑着，似乎很滿意。

顧微雪面上雖還保持着笑意，卻已經覺得有幾分暈眩感在隱隱作祟了。

「王爺。」聶蓁開了口，衝著蘭雍說道：「妾身也有禮物要送給您。」

他轉眸看着她，目光溫和，含笑頷首。

聶蓁便接過侍女送來的琴，斜抱在懷，款步到了廳中，琴弦輕撥，美妙樂調便自她指尖下緩緩流出。

聶蓁的琴藝很出色，可此刻琴曲再悅耳，顧微雪也止不住有些走神。

酒勁似乎上了頭，她覺得臉上陣陣發燙，胸腔里火燒火燎的，讓她越來越坐不住，到後來，都中有名的樂師和舞姬獻藝表演時，她已是勉力支撐着思緒，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心不在焉。

「啊！」

一聲驚呼伴着銀杯落地的聲音，樂聲倏然中斷。

「王爺請恕罪！」侍女已滿臉驚畏地跪在蘭雍腳邊。

「與你無關，是我自己手滑了。」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衣擺上的酒漬，目光環視眾人，又落在聶蓁的臉上，「我去換件衣服，你們繼續。」言罷，便起身走入了內院。

隨着聶蓁笑吟吟地接過主責，示意晚宴繼續進行，舞樂之聲又重新充盈了整個正廳。

顧微雪忍不住揉了揉有些隱隱作疼的額角。

過了一會兒，有下人從外面匆匆跑了進來。

「王妃。」他徑直來到顧微雪身旁，卻是衝著坐在上頭的聶蓁拱手禮道：「司明閣那邊派了人來請洛大人回去，說是觀星台那邊有要緊事。」

顧微雪聞言，本就不怎麽好看的臉色又是一滯，「怎麽了？」

「也沒說得分明。」

這話一出，顧微雪也不敢耽誤，當下便起身拱手對着聶蓁施了個禮，「王妃，那下官就先告辭了。」

聶蓁自然是點頭應允，「快去吧，公務要緊。」

顧微雪腳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雲端，讓她覺得虛浮而不真實，好像下一刻就會有人將她從夢中叫醒。

這種也不知是病後初癒，還是酒勁上頭的暈眩感讓她步履不穩，但她還分得出來眼前走的並不是出府的路，於是她喚住了在前頭帶路的人，問道：「這是去哪兒？」

對方停下腳步，回頭看着她笑道：「洛大人請在這廊上稍待片刻，小的先去瞧瞧您的侍女是否領到了王妃的回禮，待會再回來領你們出府。」

「咦？欸……」那傢伙腳底抹油似的溜得飛快，顧微雪跟着跑了三兩步，到底追不上去。

「搞什麽鬼？」她無奈蹙眉，抬手又揉了揉額角，轉頭往四下看了一眼，這廊上雖掛着燈籠，但照明範圍卻很有限，月夜下，顧微雪除了能看見自己倒映在地上的影子，還是只有自己的影子。

這氛圍還真有那麽些嚇人，要不是在長樂王府，她真要懷疑是不是有歹人要……

「啊！」

顧微雪腦海里剛剛竄出「歹人」兩個字，就忽然被一隻手一把抓住手腕，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拖進身後那扇門裏了。

下一刻，她被捂着嘴，讓人鉗住手腕，被逼得整個後背緊緊靠貼在門板上。

室內一片漆黑，但顧微雪已經冷靜下來了，只因這近在咫尺的人，身上的氣息讓她覺得很熟悉。

屋外的月光今夜格外亮，緩緩浸透門格上的漿紙，映出她視線里這雙深邃俊眸。

這是……顧微雪眉梢愕然一挑。

「不過拉了你一下。」他的聲音低低響起，含着戲謔的笑意，「你嚷什麽？這回我又沒有輕薄你。」

隨着蘭雍將手放下，顧微雪的嘴也終於恢復了言語自由，她臉上一燙，立刻頂嘴回去，「人嚇人嚇死人，王爺這都不知道嗎？」

蘭雍的眼睛裏透出笑來，「你也就在我面前橫。」話音落下，已伸了手過來。

「你干麽？」顧微雪下意識迴避，往後一縮，這才發現自己這會兒還真沒什麽退路。

「還好，只是酒意上了頭。」蘭雍探完她額上的溫度便將手收了回來，又瞧着她，「你傻啊，身子不舒服還不早點走，在磨蹭什麽？」

「這種場合我哪能剛來就說走？我可不想被人逮住小辮子說我擺譜。」顧微雪沒啥好氣的說完這句話後，突然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

等等，這話怎麽像是在他面前抱怨一樣？

果然，蘭雍聽見後便輕輕笑了兩聲。

顧微雪轉開目光，假裝眼前發生的一切都不關自己的事。

「送給你的香瓶帶在身上嗎？」他看着她，忽然問道。

「帶着啊。」她不明所以，還以為他有什麽用處，便從身上拿出來要遞給他，「怎麽？」

蘭雍卻沒接，只像是很滿意，又像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嗯，以後也繼續帶着吧。」

顧微雪覺得莫名其妙，不過她這會兒被他這麽一鬧騰，思路倒是清醒了幾分，反應過來一件事，「王爺是有什麽事要說？」

「不是說過了嗎？」他說：「幫你開溜。」

顧微雪愣了愣，看着光影中越發清晰的他的臉，吶吶道：「那……你又把我拉到這兒做什麽？」

「不做什麽。」

顧微雪鬆了口氣，又覺得自己心亂的莫名其妙。

「就是許久沒有好好見過你，想看看你。」他忽然說了這麽一句。

她毫無準備地一愕，抬起頭望向他，下意識發出一個單音，「啊？」

「有必要這麽驚訝嗎？」他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歡你？」

聽見這話，顧微雪心裏一抖，恍然驚覺自己的手居然還被他抓着，連忙抽了回來，卻覺得剛剛被他握着的地方像是被火燒了似的直發燙。

蘭雍也沒逼她，靜靜地站在她面前，看着銀白光暈里她略顯慌亂和羞窘的模樣，沉默了須臾，微微一笑。

「你放心。」他說：「我堂堂長樂王，還不屑那種強取豪奪的手段。」

「我知道。」顧微雪吶吶說完這句話便垂着眸，似乎在想着什麽，過了半晌才開了口，「那位無憂郡主……你喜歡她嗎？」

蘭雍沒料到她會提起盛凝歌，先是一怔，隨即心裏有一陣欣喜湧上來，臉上的笑意卻端着，聲音也穩着，「怎麽，你吃醋啊？」

「才不是！」顧微雪瞪眼否認，「我是……聽說她一直很喜歡你。」

「人家喜歡我，我就一定要喜歡她嗎？」蘭雍挑眉看她，笑道：「那我喜歡你，你怎麽還好意思拒絕？」

「你正經點！」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又帶着些羞怒，聽起來彷佛是在嬌嗔，他只覺心頭一酥，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就要低頭吻她。

「好，我說認真的。」他連忙用回答她來轉移注意力，「我對她沒意思。」

顧微雪蹙了蹙眉，他既然這麽說，那……

「那你小心些。」她皺着眉說：「我擔心，她突然回來是有心人的有心之舉。雖說王府的妻妾之事我不便多言，但王妃她既然對我推心置腹，我自然也不願見她利益有損，王爺聰明過人，應該明白她需要什麽。你與王妃既然各取所需，還請多多照顧她。」

「原來你說來說去，無非是擔心我納妾會影響聶蓁。」蘭雍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幾分風流傲意便從眉宇間流露出來，「但你又不是我什麽人，我憑什麽聽你的？」

顧微雪直覺自己又要被他調戲，冷哼一聲，輕笑道：「王爺先前似乎是以更衣為由離開酒宴的，這會兒時間怕是差不多了吧？時候不早，下官就不多打擾了，告辭。」說著就要轉身去拉門。

蘭雍的手自她鬢旁帶風而過，按住了門板，下一刻，他認真又略含笑意的聲音便在耳畔響起——

「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他說：「還有，保管好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