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連這麼簡單的飛刀把戲都不會,也別當什麼藝人了!」守關將官一揮手,就要士兵們將這形跡可疑的男子拿下。
「不,飛刀很好。這剛好是我的絕活。」伏懷風拉過岑先麗蹲下,看似正翻找着東西,只聽他大聲吩咐她:「來,麗兒,幫我刀子上些油,看起來會亮眼些。」
「相公……」岑先麗聽見他低語交代計策,感到他握緊她雙手,最後她站起身,硬着頭皮依照他先前指示的方位和距離站去。
人群退開,圍出一片圓形空地,好奇地看着他們。不識時務的冷風一陣陣地狂吹,讓形勢更為緊張,幾名士兵拿槍抵着伏懷風背後,催促他快點。
「麗兒,你一手按緊心口深吸氣,一手扶着那梨子擱在頭頂。然後千萬別動。」伏懷風露出沉穩微笑,要她安心。
她滿心驚懼。他看不見,如何能射飛刀?雖然就算被他誤傷她也不怨,卻怕他會露出破綻逃不了。
最終見他依舊站得挺直,腳不軟手不抖,她知道,她得信任他。
她安靜地注視着他,察覺他呼吸不曾紊亂,令她原先急遽的心跳逐漸緩下,一次、兩次……而後她緩緩綻開燦爛笑容。
「相公!我在這兒!快把事情辦完咱們出關吧!」她的聲音是他瞄準的方向。
伏懷風驕傲揚首,高舉起手——一刀,刀無虛發,奇蹟似地穩穩射進她頭頂的梨子。她鬆手甩掉碎梨,朝他奔去,投人他懷中,還忘情喊道:「咱家阿藤是天底下最棒的!要是大夥覺得還不錯,就請賞點銅板——」
「去去去!還做什麼生意!」年紀較大的守關將官不耐煩地揮手喝斥趕她走,一面回頭吩咐底下人趕快盤査後頭隊伍,一面親自將他們連同馬兒粗魯草率地推出城門外。
「呀!大人,給咱們打點賞……」岑先麗還不忘裝模作樣伸手討賞,像是被伏懷風硬架上了馬。
她告訴他前方是一片空曠草原,然後怕引人懷疑,坐在他後頭摟着他。
馬兒起步的同時,伏懷風輕按她環在他腰際的手,低聲讚許:「做得好。」
「是相公厲害。」想到他在決定表演的那瞬間,竟以蘭香羊脂抹在她手上,要她往上風處走三十尺,然後憑着香氣、風向與她的聲音精準判斷出梨子位置。
「沒你幫忙絕對辦不到。再過三里,從王府趕來接應的軍隊應該已等着了。你抓緊坐好,我要加快馬速了。」
「可是相公……剛才那老將官塞了東西給我,是張紙條。」
「寫什麼?」他劍眉緊擰,心頭驟生不祥。
她看清后美眸圓睜,驚道:「惟願吾王,武運昌隆——有人認出王爺了!」
「不好!」伏懷風要岑先麗快探後方情勢。她一回頭,即看見敞開大門的關卡里,年輕將官一刀殺死年老將官,同時疾呼底下士兵抄傢伙追出城外。
城門上霎時佈滿弓箭手,另有一隊持弓騎手也快速策馬出城。
「我們走!」伏懷風一咬牙,猛踢馬腹,風馳電掣地駕馬往前直奔。
「相公,往左邊閃開!」她一邊回頭看着從天而落的箭雨,一邊還要顧及前方,同時大喊提醒他:「快——右、右邊——」
隨即她一雙小手突然緊緊扣住他胸膛。
「麗兒,怎麼了?別怕!」他全力甩鞭,催得馬兒如駕雲騰飛。
「沒、沒事,追兵快趕上了!得比……現在更快才行,相公——」
她顫聲猶帶欣喜:「我聽見……有人喊着迎接王爺……您一定會沒事的……那就好……我不會躲開的,我、我會陪着相公到底——唔!」她渾身綳得更硬。
他壓着她僵直雙手,安撫她道:「我也聽到了。別怕,馬上就安全了!」
「王爺!」先一步回到王府的兩名護衛帶着三千人馬浩浩蕩蕩地沖了過來,絕大部分直往偃月城的追兵殺去,剩下約莫十來人在伏懷風身邊停下。
「總算見到您——」
「讓他們擊退追兵就行,無須戀戰——」才交代一半,伏懷風注意到身後異常沉靜,忽然身後一空,他回身要抓,但看不清沒撈到,只聽得極近距離有人快速逼近。
他厲聲追問:「麗兒怎麼了?」
搶先一步正面接住岑先麗的護衛,看着自己雙手沾滿鮮血,震驚回應:「王爺!岑姑娘她……背上中了兩箭,昏過去了!」
叩門聲不輕不重地響起。一名侍女利索地進了德昌王府的客房裏。「姑娘,用完膳要上藥了。」
岑先麗負傷之後,高燒昏迷多日,聽聞伏懷風派來大夫與數名丫鬟照料她,即便她醒后不能自由出入內外府邸,倒也衣食無虞。
德昌王回到西方封邑月余,彷佛呼應位在南方的威遠王,兩路兵馬同時往大齊中央進軍。輔政四王對王上舉起反旗,這消息在大齊境內掀起軒然大波。
之前入侵的東丘軍在奪下雲間關以東后便停駐關外,並未西進,但有蠢蠢欲動的態勢;北路海寧王雖未派兵聯攻,但似乎也不打算幫王上,作冷眼壁上觀。
伏懷風還沒好生歇息舒緩旅途勞頓,便投入忙碌軍務中。即使失明,西路軍策略仍由他決定,進出的武將與官員為數不少,整個王府雖熱鬧,但戒備森嚴。
岑先麗清醒后常在內府里遠眺庭園圍牆,黯然神傷。府里一應雖不鋪張富麗,卻也高潔不俗,處處如他氣韻般地清雅秀逸,無一不勾起她的回憶。
牆后是王爺起居的中府,就只幾步路;但回來之後,她卻再也沒見過他了。
「對了,麻煩你一件事。」
伏在床榻上讓侍女為她抹葯的同時,她想起了什麼,連忙回頭。
「之前很好睡的那隻軟枕,不是現在這個,能幫我再找看看嗎?」
她傷了背必須趴睡,記得在她昏沉時用的那隻枕頭很舒服,可清醒后,卻是怎麼睡都覺得有哪兒怪怪的。
「奴婢立刻換。」侍女們待她客氣,態度卻極為疏離,不多話。
倘若她不搖鈴喚人來,內府幾乎聽不見人聲。以前她會說這是練琴好時機,但現在她只覺得孤單。她低頭看着右手背上那道有銅錢厚度的一條淡緋色痕迹。
大夫非常盡責,連她的手傷也重新診治,該用藥該上針,一樣不少。
可當她問能否再彈琴時,大夫只笑道:「姑娘無須急在一時,以後總能彈的。」
「以後嗎……咳咳。」岑先麗坐在敞開的窗檯前,身側桌上架着「撼天」。
當初先讓護衛們帶走的琴,再度回到她身邊。
她望着晴空漸染霞紅,想起旅途中的碧藍,想着以後她還能成為天下第一、現身他面前履約為他奏琴嗎?
「阿藤,你知道嗎?看戲觀眾都散場了,只有我被留在戲台上……」
她連開口問問他過得好不好都不敢。明明踩在同一塊土地、頭頂着同一塊天空,卻像隔着一堵無法跨越的高牆。
她聆聽秋風拂葉沙沙作響,不自覺盯着斷了弦的「撼天」。
「王爺可有閑暇聽秋音?」她若還能彈,就算相隔再遙遠,琴音也能傳進他耳里吧?告訴他,她渴望陪他散心,她很想見他——
早已不自覺伸向撼天的手倏地停止,她俏顏竄出火苗,燒至耳後。
胡想什麼!憑她也配思念王爺!之前他對她好都是權宜之計,別傻得痴心妄想。心頭羞慚難受,一時氣息不穩地上沖喉間,接連又咳了數聲。
「姑娘想彈琴嗎?」抱着新枕的侍女不知何時出現,俐落地替她鋪好了被。
「先前王爺吩咐過,姑娘若要練琴,可用他琴房裏的所有東西。要取把好琴過來嗎?」
岑先麗心上一驚!她明明否認她會彈琴的。「我不會彈,無需麻煩。就算會,我也只想彈我的琴。偏偏……琴弦斷了呢。我不彈。」
眼見侍女要告退,她忙開口喚住。「對了,王爺這陣子還是一樣忙嗎?可曾來過內府休憩?」她問得含蓄,不敢直接打探王爺是否提過她。
侍女神色古怪。八成認為以她身分不該問得太多。
「……沒有。內府女眷不多,自王爺嫡親胞妹霧庭公主出嫁后,王爺都在中府用膳歇息。他原就不常來,只有練琴的時候會進這兒的琴室。最近忙於戰事,更沒出現了。」
「這樣嗎?」麗眸黯垂。若在最後他肯來探看她一眼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