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含恨而死的皇后】

顏箏沒有想到,她與皇帝素來恩愛情篤,竟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

仁明殿前,她捂着疼痛如絞的腹部,臉色蒼白,饒是渾身上下已無一絲氣力,仍艱難地走到皇帝元忻身前。

「你胡說!我父親怎麽會秘囤私兵,幫助瑞王造反?我是夏朝皇后,他已經貴為國丈,難道瑞王還能給他更大的好處?這一定是有人栽贓構陷,請皇上明察!」

顏家是夏朝開國元勳,她的祖父顏緘平定韓王之亂有功,擢封為安國公。

她的父親顏朝尚了公主,她的母親安雅大長公主是先帝的姊妹,雖然先帝故去多年,但他健在時,對顏家一直頗有關照,她和元忻的婚約就是先帝欽定的。

后族榮華,算得上富貴已極,哪裏還需要靠謀逆來謀得更大的利益?

霜降將至,秋意深濃,顏箏只着一身素色衣袂臨殿而立。

元忻穿着九龍團袍,玉藻旒珠微垂,遮住他臉上的神情。

他扶着她的肩膀,語氣溫柔,卻帶着一絲深濃的無奈,「箏箏,你才剛小產,不能見風,快回榻上去躺着,有什麽話我們從長計議。」

顏箏冷冷嗤笑,甩開元忻的手臂,「皇上是在說笑嗎?我父親被誣謀反,顏家上下三百多口盡皆入了天牢,擇日就要問斬了,這等緊要關頭,我豈能安然躺下,再說什麽從長計議?」

她撫着腹部的手掌微微顫抖,再抬起頭來時已泫然落淚,「我們的孩兒沒了,皇上讓我從長計議,可這些天過去,繆妃仍舊在宮裏頭逍遙自在。我就知道,皇上說從長計議的意思,其實就是莫要再提。繆妃在我的吃食里下毒,也是我自己大意才着了她的道,皇上說忍,所以我忍着。」

她咬了咬唇,目光里滿是堅定,「但這回我不行再退讓,謀逆是滅族之罪,我不能眼睜睜看着父親含冤而死,更不能坐視家族傾覆,那可是三百多條人命啊!」

繆妃是繆太后的侄女,有太后相護,元忻至孝,性子又綿軟,是不會重懲繆妃的,這一點顏箏早就料到。

她早就打算要用自己的方式為無辜枉死的孩兒討回一個公道,可惜她的身子尚未養好便又出了這樣的事……

元忻皺着眉頭,臉上佈滿為難的神色,「朕也希望安國公是被冤枉的,可母后說,羽林軍已經找到安國公與瑞王的大量私信,言詞句句誅心,書房裏還有一箱新制的御用違禁之物,連龍袍、帝冠都已經做好了,安國公的謀反之心,罪證確鑿。」

他沉痛地搖了搖頭,「箏箏,母后說,安國公已經畫押認了罪,朝中老臣也有密呈奏本,這件事……已經別無轉圜……那可是謀逆之罪,朕便是存了私心想要放過顏家,可怎麽去堵天下攸攸眾口?但你放心,母后說了,只要你肯大義滅親,你仍然是夏朝皇后,有我護着你一輩子,沒有人會因此敢對你不敬。」

元忻說話時語氣極盡溫柔,可這些話如此殘忍冷酷,又豈是只憑几句溫言輕語就能一筆揭過去的?

顏箏宛若置身冰窖,心中越痛,思緒卻越發清明起來。

聽元忻口口聲聲「母后說」,她哪裏還能不明白,顏家滿門傾滅,定然與繆太后脫不了干係。

繆太後年輕時因為容貌出眾而名滿天下,甚至還因美色引起了北府韓王的叛亂,先帝平亂之後,將韓王挫骨揚灰,對繆太后也再不復先前恩寵,倘若不是後來元忻機緣巧合下成為儲君,先帝駕崩之後登基稱帝,她母憑子貴成了太后,此生恐怕都要在冷宮中度過了。

漫長而寂寞的冷宮獨守令繆太后失去了太多。

青春一去不復還,她的絕色美貌在時光侵蝕下逐漸頹敗,如凋零之花,轉眼碾落成泥。

曾經視之為天的帝王已經作古,十數年間絕情相待,連半句溫存的話語都吝嗇賜予,只留給她一段刻骨的相思和閨怨情傷。

她半生的愛與哀愁,隨着先帝的駕崩皆隨風而逝,如今能緊握在手中的,也只有太后之位了。

作為對自己半生凄苦的補償,入主慈寧殿後,繆太后格外貪戀權勢,仗着元忻仁孝,遍封繆氏子侄,使嫡親的侄女入宮封妃侍君,她是後宮至尊,亦想要將朝堂權柄收入囊中。

顏箏想,她和顏家是礙了繆太后的眼吧?

皇后之位,母族榮華,那是繆太后心中的渴望,當然要將障礙除之而後快了。

與瑞王的通信可以偽造,違制的龍袍帝冠可以栽贓,認罪狀紙可以強行按下手印,繆太后一手遮天,想要強按這些罪名又有什麽難的?

可惡的是那些老臣落井下石,皇上又懦弱,對太後言聽計從,不敢有半分忤逆,看來顏家這回是逃不開這一劫難了!

顏家傾覆,她這個皇后又能做到幾時?

便是當真如同元忻所言,他會護她一輩子,但她又豈能踩着家族和親人的屍骨安然享受榮華?她做不到的。

元忻見顏箏的神色痛苦帶着絕望,便再勸她,「箏箏,朕知道你與安國公素來不親近,你和他是不一樣的。朕並非負心薄倖之人,這些年你為了我受了怎樣的委屈,我都清楚。只要這回你仍舊站在我這一邊,讓這件事就這樣過去,繆妃我一定會處置,給你和我們無緣的孩兒一個交代。你放心,誰都不能撼動你的地位!」他眉間仍帶着無奈,語氣卻驀然堅定,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便是母后也不能……」

這時,仁明殿的門忽然被推開,繆太后一身太后朝服,威儀赫赫地進來,她臉上端着慈愛的笑容,對元忻柔聲問道:「皇兒在和皇后說什麽,什麽事便是母后也不能?」

她目光盈盈,似有三分失望,七分委屈,說道︰「怪不得人家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想當初哀家和皇兒在冷宮相依為命,皇兒不論有什麽話都願意跟哀家說。哀家記得,景和十三年的冬天特別冷,冷宮沒有炭,再冷也只好忍。當時哀家說委屈了皇兒,皇兒卻說,挨餓受凍,總好過母子分離。」

她哀怨地嘆氣,「如今日子好過了,皇兒卻反而跟哀家離了心……」

繆太後年輕時生得極美,又有宛若黃鶯出谷般清脆動人的嗓音,如今她雖然容顏凋謝,但說起話來仍然婉轉好聽,雖是真真假假的抱怨,聽起來卻像是一曲歡歌。

然而在元忻聽來,這軟軟的言語卻像是鋒利的尖刀,對他劈頭蓋臉地飛來。

他在冷宮中長大,後來因為藺太妃所出的皇子夭折,當時還是三皇子的瑞王又殘暴不仁,不堪為君,先帝這才將他接了出來。

他貴為儲君,可每當想到冷宮中那些艱難歲月,總是萬分心疼自己的母親。

這番話令他方才好不容易升起的堅定如同塵埃,被風霜吹過,了無痕迹。

他連忙上前扶住繆太后,「母后想多了,孩兒怎麽會跟您離了心?」

繆太后瞥了眼顏箏,繼續追問︰「那哀家怎麽聽到皇兒說,要處置繆妃?」

元忻一愣,急忙說︰「母后聽錯了,沒有的事,繆妃好端端的,又不曾犯下什麽大錯,孩兒怎麽會處置她?」

顏箏望着這對母子冷笑出聲,她與元忻成婚五年,眼前這樣的情景發生過無數次。

每回元忻信誓旦旦的對她許諾,最後繆太后就是有本事三言兩語讓它不作數。

她原就沒有指望元忻會幫她處置繆妃,所以對他方才的承諾並沒有放在心上,可心裏總是痛的,她被害死的孩兒,比不過繆太后口中的幾句往事。

她一直以為,她與元忻算得上是恩愛的,但如今終於明白,她在元忻的心中,其實也算不得什麽。

倘若他真的愛重她,在這樣的大是大非面前,他又怎能如此棄她的感受於不顧?

顏箏秋水一般的眼瞳漫上絕望,扇睫微微翕動,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濃密的黑影,「太后沒有聽錯,皇上的確是說要處置繆妃。」她微昂起頭,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繆妃謀害當朝皇后,毒殺皇嗣,是死罪。繆妃所用的毒藥已在她寢宮被搜到,替她買毒的人和投毒的人也已經招認畫押,人證物證俱在,繆妃的罪責不可抵賴,這樣證據確鑿的情況下,難道不應該處置嗎?這些罪證本宮已經遞交給宗親府,想必近日便有決斷。」

宗親府不干涉朝政,卻能處置元氏皇族內務,地位超然,皇后狀告繆妃毒殺皇嗣,這是頭一等的重罪,若當真證據確鑿,那宗親府必當嚴懲,連皇帝和太后都無法阻攔。

繆太后氣怒非常,指着顏箏厲聲呵斥,「你怎麽敢!」

顏箏迎着繆太后欺身上前,步步緊逼,臉上表情冷冽,語氣森冷地說︰「我怎麽不敢?太后指使繆妃謀殺我的孩子,又捏造罪證,栽贓誣陷我父親謀逆,我顏氏一族過不久後就都要人頭落地。這世間我再無親人,最多是一死罷了,又有什麽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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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不安於室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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